周遠
摘? 要:享有“現(xiàn)代短篇小說之父”盛譽的美國作家愛倫·坡一生創(chuàng)作了不少短篇傳世佳作,《麗姬婭》是其中之一。運用杰拉爾·熱奈特的狹義互文性理論中互文性表現(xiàn)手法戲仿對比分析《麗姬婭》與狄更斯《匹克威克外傳》中的一個故事《狂人手記》中的人物塑造,認為:在人物塑造方面,《麗婭姬》對狄更斯《匹克威克外傳》進行了戲仿與顛覆,將狄更斯的恐怖故事《瘋人手記》滑稽、怪誕化,從而使讀者在閱讀時既害怕顫栗又情不自禁地發(fā)笑。
關鍵詞:《麗姬婭》;《狂人手記》;互文性;戲仿
0.引言
《麗姬婭》是美國短篇小說家、恐怖小說之父愛倫·坡的佳作之一。坡先生稱其為自己寫得“最好的小說之一”[1]63。該短篇小說以第一人稱有限視角將一個看似情節(jié)很簡單的故事娓娓道來:“我”所深愛的美麗而神秘的妻子麗姬婭不明原因的生病去世了,而“我”則出于對她的無限思念,娶了羅維娜作為她的替身。羅維娜因受不了“我”對她的折磨而日漸消瘦、香消玉殞,最后麗姬婭卻在羅維娜尸體上復活。然而,正是這么一個看似很簡單的故事,卻使得該短篇成為了 坡先生最具爭議和最復雜的短篇小說之一。
1.戲仿
戲仿(parody)是后現(xiàn)代小說敘事的重要技巧之一。法國敘事學家熱奈特在著作《羊皮紙,二級文學》(Palimpsests: Literary in the Second Degree)中他賦予戲仿一個新的身份,即超文性戲仿。熱奈特將前人的文本看作是“先文本”(Hypotext),將后來的文本看作“超文本”(Hypertext),按照超文性的定義,“先文本”是“超文本”的“源文本”,“超文本”衍生于“先文本”,“超文本”通過仿作、戲仿、滑稽反串等方式對“先文本”進行改寫。不難看出,熱奈特將互文性界定在時間上一前一后的兩個文本之間,并使用傳統(tǒng)的文學技巧比如仿作、戲仿和滑稽反串等來分析文本之間的互文關系,這給我們提供了非常實用且可靠的分析不同文本間互文關系的手法。
根據(jù)他的理論,超文本是從先文本中派生出來的,先文本不一定出現(xiàn)在超文本中,超文本通過戲仿之“夸張、變形等手法”戲謔地模仿先文本的語段、題材、主題或風格,派生出一“表現(xiàn)性”很強的文本;戲仿更多的是轉化與顛覆,而不是模仿,它具有滑稽和喜劇的味道。
本文運用熱奈特的狹義互文性理論,從戲仿的角度考察對比兩篇文章的人物塑造,以追溯《麗姬婭》對《狂人手記》戲仿與顛覆的印記,窺見《麗姬婭》中愛倫·坡所運用的獨特的顛覆魅力。
2.對《麗姬婭》中人物的戲仿解讀
愛倫·坡的《麗姬婭》中第一人稱敘述者“我”和女主人公麗姬婭均與狄更斯《狂人手記》中的第一人稱敘述者瘋人和女主人公瘋人妻子具有明顯的相關性,而這兩個人物形象卻與《狂人手記》中大為不同。
(1) 第一人稱敘述者
《狂人手記》中的第一人稱敘述者瘋人盡管很狡猾,在他的敘述中也存在一些矛盾,但正如《狂人手記》結尾另一個筆記寫的尾注中所評論的那樣,“盡管由于他思維混亂,其中不乏顛倒黑白之處,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所敘述的事情的確發(fā)生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瘋人是他家族遺傳瘋病的受害者。起初他害怕發(fā)瘋,當他知道自己注定會瘋掉時,曾祈求上帝不要讓人類所遭受的這種災禍落在他頭上;曾“從歡樂喜慶的場所跑開,獨個兒躲藏起來”,獨自待在一邊發(fā)愁。對于遺傳的瘋病,他除了祈求、躲藏之外無能為力。他娶了一位漂亮的女子為妻,他說是他妻子的老父親以及她那三兄弟貪圖他的錢財才密謀將女子嫁給他的;與愛倫·坡的敘述者不同,瘋人很坦誠的說他目睹妻子日漸消瘦而同情她,“可憐她悲慘的命運”,恨她那些冷酷自私的親屬將她逼上這種絕境。出于對她可能會生下一個遺傳瘋病的不幸孩子的擔憂,瘋人決定殺掉她。雖然瘋人想了很多殺死她的方式,但真正有機會下手時,他卻猶豫退縮了。在她死后,她的一個穿著軍裝的兄長登門斥責瘋人沒有好好待他妹妹;瘋人再也忍不住了,狂暴的激情在他的血管中翻騰,鐵了心的要置這位貪圖錢財、不顧親妹妹死活的哥哥于死地,他徹底瘋了。他妻子的家庭在加速他瘋狂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雖然瘋人的敘述中存有矛盾,但他還算一個較善良、較有正義感的人,他敘述的事情確實大多是真的發(fā)生了。
《麗姬婭》中的第一人稱敘述者“我”則完全不同。湯普森曾指出,坡的第一人稱敘述者要么增強要么削弱了自己的敘述。《麗姬婭》中的敘述者“我”的確是削弱了自己的敘述。首先,他敘述的與美貌妻子麗姬婭之間的愛情故事常常自相矛盾。文章一開頭,“我”就一本正經(jīng)的回憶過去,但卻根本記不得是“如何、何時,甚至具體在何地與麗姬婭小姐相識的”。他做出的解釋是這事情過去很久了,他飽經(jīng)滄桑,記憶力衰退了。這樣的借口無外乎是博取讀者的同情,但它卻過于直白,讀者馬上就會覺得敘述者是不可靠的。敘述者同樣記不得的還有麗姬婭的姓氏等家庭背景。總之,麗姬婭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謎。
然而敘述者“我”真的是不知道這些嗎?麗姬婭是他的朋友、未婚妻,后來又成為他的學伴,愛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的?實際上,他特定的記憶缺失是有目的的。他特意地 忘記了妻子的姓氏和出身,是為了阻止其他人發(fā)現(xiàn)麗姬婭以及她死亡的真相;與此同時他卻還裝出一副愛得深切的樣子:“我不詢問她的姓氏是對我愛之深切的一種考驗”。隨著敘述者熱情洋溢的描寫,麗姬婭變得越來越神秘。熟讀《麗姬婭》的讀者都知道,麗姬婭被敘述者描述成了一位學識淵博的絕世美人。但筆者認為,敘述者表面上稱贊她的美貌與智慧,實則暗中將之妖魔化。
其次,敘述者“我”跟麗姬婭的關系也值得懷疑。敘述者最開始宣稱麗姬婭的性情脾氣、罕見的學識、非凡而嫻靜的美麗以及幽幽細語都“潛移默化的滲入了我(他)的心頭,以至于我(他)從來沒有覺察和知曉”。這句話是十分具有欺騙性的。這充分說明敘述者“我”直至此時都還未認識到麗姬婭的任何優(yōu)點;敘述者“我”也聲稱他倆的“不祥的姻緣”是由麗姬婭掌管著的。這句話暗示他倆婚姻中存在著更深層次的問題。麗姬婭擁有淵博的學識,他在麗姬婭的指導下“懷著一股孩子氣的信心”“孜孜不倦地研究形而上學的混沌世界”;他正為他即將獲得的太珍貴、太神圣而禁絕于世人的智慧而欣喜若狂時,麗姬婭病倒了;當看到已經(jīng)打好基礎的前程不翼而飛時,他決定“她必死無疑”,這暗示敘述者“我”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決定結束妻子的生命。還有一個因素值得考慮。大多數(shù)讀者認為敘述者對麗姬婭美貌與智慧的狂熱描寫是出于愛,那么當麗姬婭死而復生時,至少敘述者見到她應該是異常高興,然而麗姬婭的復活使他“癱瘓了,渾身僵硬冰冷,像一塊石頭”。敘述者是不樂意再次見到麗姬婭的。同樣,復活后的麗姬婭也“往后一縮,躲開了我(他)的觸摸”。他倆的結合不可能是因為愛情。
很顯然,坡的敘述者“我”的講述中處處充滿了矛盾。他向讀者提供的永遠是“介于懷疑和荒謬之間的解釋”。坡通過塑造一個完全不可靠的敘述者來顛覆了狄更斯的敘述者瘋人,達到了一種既恐怖又滑稽的效果。
(2)女主人公
《狂人手記》中,女主人公瘋人妻子嬌小瘦弱、一頭黑色的長發(fā)、“很美”;在整個故事中她都猶如傀儡般存在,她那白發(fā)蒼蒼的老父親以及三個兄弟為了貪圖錢財而將她許配給瘋人,雖然她另有所愛,卻也服從了;在與瘋人相處的一年多時間里,她也只是眼神光亮呆滯,默默地 流淚,即使是瘋人拿著刀想要置她于死地,她也未作反抗,而是眼睛死死地盯著 瘋人的眼睛看,她根本就無絲毫的求生欲望。
然而在《麗姬婭》中,麗姬婭卻被描繪成了一個美麗無比、學識淵博、意志堅強的女人。文章開篇就直接表明女主人公之一的麗姬婭擁有非凡而嫻靜的美麗和罕見的學識,而不管是對她無與倫比的美麗或者罕見學識的描述本身都是很荒謬、很滑稽的。麗姬婭到底有多么美麗呢? 在敘述者“我”的眼里,她的美的確稱得上是絕色,因為麗姬婭有“高高的、蒼白的前額”、“肌膚如象牙般的白凈,天庭寬闊而恬靜、兩側的太陽穴上方微微突出”;鼻子輪廓優(yōu)美,是“只在希伯來人那種優(yōu)雅的浮雕中才看見過”的;作為上天登峰造極杰作的短上唇“優(yōu)美上翹”、下唇柔軟、性感、恬靜;下巴是“希臘人的下巴”、“寬闊而不失秀美、柔和而又莊重、飽滿而又脫俗”[1]162。尤其是對麗姬婭那一雙眼睛的描述更讓人捧腹。麗姬婭的眼睛“比我們這個種族一般人的眼睛大得多”,“它們甚至比諾爾亞德山谷中部落族人最圓的羚羊眼還要圓”。試想一下,一位有著高高的前額、短上唇、寬闊下巴,眼睛瞪地圓溜溜的女人是何等的美麗!就連敘述者“我”也承認麗姬婭的“美中充滿了‘異點”。麗姬婭的確美得怪誕,美得滑稽。愛倫·坡取狄更斯的瘋人之妻之美,并將之夸張至滑稽、可笑的程度,成功的使我們對麗姬婭產(chǎn)生了一種矛盾的感情,他使我們害怕發(fā)抖的同時也讓我們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
在對麗姬婭的美極盡夸張之能事后,愛倫·坡開始描述麗姬婭的學識,麗姬婭精通各種古典語言以及種種歐洲現(xiàn)代語言,成功的涉獵倫理學、物理學和數(shù)學,敘述者“我”一直在她的指導下研究形而上學的混沌世界以及先驗論的許多奧秘。這簡直就是一位“無所不知的女巫”。麗姬婭的學識就如同她的美貌一樣,被過分夸大了。
同樣被過分夸大的還有麗姬婭那不愿屈服于死神的堅強意志。她具有幾乎瘋狂的求生欲望,雖然“我”看出來她必死無疑,但她卻與死神進行最激烈的抗爭,臨終前的一段話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人若無意志薄弱之缺陷,則決不會屈服于天使,也不會屈服于死神?!痹邴惣I看來,人之所以死亡,是因為他的意志不夠堅強,無法維持他的生命。在超自然層面上,麗姬婭成功地強化了她的意志,她在自己的肉體死亡之后繼續(xù)存在,進入了美麗無辜的羅維娜的肉體;在最后一個場景中,我們看到美麗的羅維娜明顯地變成了黑暗的麗姬婭。麗姬婭借尸還魂了,這位無所不知的女巫拒絕死亡。
對絕大多數(shù)讀者來說,這是一個哥特式恐怖故事,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事實上,愛倫·坡在創(chuàng)作麗姬婭時不可能是嚴肅的,因為從上文分析來看,麗姬婭美得怪誕、知識淵博得難以置信,意志堅強得如同魔鬼。在恐怖的表象下,《麗姬婭》中“涌動著一股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閱讀者才能識別的滑稽的暗流”。
3.結語
從以上對比分析中不難看出,《麗姬婭》中第一人稱敘述者與女主人公麗姬婭帶有《瘋人手記》中第一人稱敘述者瘋人與女主人公的痕跡,但更多的是對他們的戲仿與顛覆?!尔惣I》中第一人稱敘述者的敘述不可靠得滑稽可笑、女主人公也美得怪誕、美得滑稽,學識淵博得難以置信;意志堅強得如同魔鬼;縱觀《麗姬婭》,才華橫溢的愛倫·坡運用高超的技藝對《狂人手記》的人物進行了戲仿與顛覆,將狄更斯的恐怖故事中的人物滑稽、怪誕化,從而使讀者在閱讀時既害怕顫栗又情不自禁地發(fā)笑。
參考文獻:
[1]Allan, Graham. Intertextuality[M]. London: Routledge, 2000.
[2]牛津英語詞源詞典[M].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