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若增把自己的一本雜文集取名《晴空里有一只大鳥》,綜觀他這一生,這只大鳥何嘗不是他自己。
時而他蓄著絡腮胡子,隨意著裝;時而他身穿立領(lǐng)正裝,嚴肅與人交談;時而又東拉西扯,引得周圍笑聲連連。他率性豁達,也會因午休時有電話打來大發(fā)脾氣。對于吃喝他并不講究。若是居家用餐,要把地先掃凈,飯桌鋪上報紙,再端上飯菜。雖只一盤素炒和一只雞腿、一碗米飯,卻吃得香甜;一旦和朋友小聚,必點涮羊肉,多放香菜,再加上一盤牛板筋。他喝酒,興致頗高酒量一般;煙抽得雜,我曾見過他一次買下幾種牌子的煙,“恒大”吸上一支,再換上“紅塔山”抽幾口?;叵肫饋恚娜涡?,或許是造成哮喘嚴重的緣由之一。而對他,事如平常,生活不應有所約束,應該如一只鳥或低飛或滑行或掠過樹端。
文壇上的吳若增又似一只候鳥,循著某些線路向目的地展翅翱翔。他寫小說,強調(diào)情節(jié)、人物要“折射點兒什么”。對此他十分認真,乃至有些固執(zhí)。他認為:故事不一定復雜,但是要在情節(jié)起伏中有“社會固舊,積習難改”的影子?!遏浯錈熥臁返摹盀橹孀?,以假當真,乃至全村篤信煙嘴來歷不凡”;《蔡七爺和他的瓜皮帽》的“老習慣不能換”,等等,都是以作品內(nèi)蘊的思想力量感染讀者。
他的小說在三十多年前,很有針對性。因此,小說藝術(shù)講究的“琢磨”“品描繪之美”,就些許地讓位于吳若增筆下的“有著理性思維的故事”。對待這樣的創(chuàng)作,盡管有爭論,若增卻說故事中對故步自封的批判是他所希冀和追求的,要堅持下去。若干年以后,他的小說在短篇《臉皮招領(lǐng)啟事》和長篇《離異》相繼問世不久后,以描畫“社會盲點”為藝術(shù)個性的創(chuàng)作逐步讓位于視點鮮明語言犀利的雜文,這使他的思考更利于直接表述,甚至雜文結(jié)集干脆取名《吳若增曰》。其間也有散文,筆端多聚焦在對過往的憶念和對生活點滴的情感體味上。他還寫過探討國家經(jīng)濟特質(zhì)與趨向的文章,及對文學創(chuàng)作含著追尋的評論。這類文字不多,但時常閃現(xiàn)出精彩。
他的筆下洋溢著對“晴空”的熱情,對“霧霾”的冷眼。于是那筆法就像魯迅,雖未必是匕首,卻有些鋒芒。有意思的是,早年寫作,他用的是蘸水筆,稿紙的格格約束不了那濃墨寫出的瀟灑文字。用電腦寫作,他是在人們普遍使用之后。記得兩年前,他給我發(fā)郵件,問微博如何建立,足見他還在握筆創(chuàng)作,鐘情習慣的書寫方式。可是他的思維卻深刻敏銳。這源自若增的學力。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負笈從東北來到津門南開,入學政治經(jīng)濟系。記得聊天說到文學準備,他自信是文壇中少有的通讀了《資本論》的作家,政治經(jīng)濟對他的青年時代影響甚大。因此,他的思考是有著理論積淀的,即使形象思維也帶著哲理。
若增習慣快速翻書,對喜歡的段落記憶牢固。大學畢業(yè)后曾經(jīng)教過中學語文,伴隨的是拼命閱讀古今中外的名著。蘇俄文學和歌曲,我聽他背誦和哼唱過,嫻熟不打奔兒。
他最初的拿筆著文,是在美術(shù)出版社做文字編輯,語言畫面感很強。因此,在他“觸電”伊始,先與摯友合作電視短劇《馬魯他》,之后主持編寫電視劇《蒼茫》。把冶煉企業(yè)的生活凝練地濃縮在四十余集劇中,以此向天津鋼鐵工人為建設與改革做出的奉獻致敬。按說,若增任職作協(xié)與津門工業(yè)不很搭界,其實他來自東北老工業(yè)基地,又對城市底層關(guān)注,對工礦還是了解的。劇本集體編寫,他的理論與睿智融入幾位青年作家的共同創(chuàng)作之中,使得天津第一部寫鋼鐵的電視劇《蒼?!帆@得聲譽,得了重獎。有一個小插曲,他領(lǐng)銜編劇,排名是“按抓鬮排列”的,從中也可見若增的為人。
若增的聊天,往往開始不是主角,抽上煙喝上酒,他的話就多而出彩,評點準確卻不會出格?,F(xiàn)在回憶起來,他和文壇中各位關(guān)系都不錯;在政協(xié)委員的小組討論中能引出熱議的話題,他發(fā)言時,對社會某些病灶的批評尖銳卻不尖刻。正如他說自己的創(chuàng)作那樣,“即使批判,也要有溫度”。吳若增的內(nèi)心,還喜歡關(guān)注性格凸顯的人與行業(yè)。他與公安民警仿佛天然親近,寫過報告文學,有聊天的警察朋友。
他本無意于文學,經(jīng)歷和認知使他用小說和雜文表達對生活的解讀。他的人生安排,是要活得有滋味,不泯然眾人。鳥的奮飛給他啟迪:大鳥在晴空中飛翔,盡管也會低回和困惑,但只要飛著,就會有自己的個性天地。他“這只大鳥”從文學飛出,其性格足跡為人們所懷念!
(選自2020年4月14日《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