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延明
作者(左一)與其父母合影
父母親去世十多年了,日子過得飛快,真是倏忽之間。我退休也八年多了,時間精力都有,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終生遺憾。一直想寫點回憶父親的東西,幾次拿出紙,總是寫不出。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今年沒能在清明節(jié)攜兒孫回老家,和哥哥、弟弟一起到父母墳上燒紙、磕頭。
父親是2007 年4 月2日去世的,入土為安時正是寒食節(jié),清明前一天。不知為什么,我爺爺1970 年去世時,也是4 月2 日,出殯的日子也是寒食節(jié)。
2007 年3 月31 日晚上,我正在參加我院學生孫玥(前國家女排運動員)的婚禮,席間接到哥哥的電話,說是父親病危。我和兒子連夜乘車趕回家,等趕到醫(yī)院見著父親時,老人意識應該還是清楚的,但已說不出話來,看到我們的一剎那,淚水從他的眼角溢出。
4 月1 日整整一天,我和哥哥就忙著準備后事,不經(jīng)意間當著父親說一些后事的事情,沒有刻意避諱。我想,父親一定清楚即將要發(fā)生的這一切,他神情中透露出對家庭、子女的不舍,全在不言中。
2 日凌晨,我的妻子也從南京匆匆趕到泰安,還沒坐定,我們接到哥哥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急急忙忙到醫(yī)院,父親已是彌留之際。老人總算在最后的時刻,看到他最遠的兒女一起為他送行。
我們哀痛之極,鄰床一位大嫂告訴我們,這個時候不能哭,淚水不能滴在要走的人身上,要把老人的眼睛合上。我用雙手慢慢捂上父親的雙眼和嘴巴,感到他的體溫慢慢消去……
我們沒有父親了,爸他走了。
……
在我的記憶里,爸爸老早就參加了工作,長期奮斗在公安戰(zhàn)線。我的妹妹、妹婿、侄女、侄女婿,也都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我們家算是公安世家。
父親脾氣好,應該算是內(nèi)向,沒見過他和母親吵架。母親是心直口快的人,常?!奥芬姴黄揭宦暫稹?,時常發(fā)脾氣,但過去了也就算了。萬一夫妻倆有了不同意見,爸爸也是從不言語,靜等母親氣消了再說。母親老說父親是好人主義,不得罪人。
父親做人做事忠厚踏實,嚴于律己,兩袖清風,多次被評為優(yōu)秀黨員、先進工作者,那時的榮譽含金量很高。我弟弟出生的時候,剛好遇上三年自然災害,母親晚上起來侍弄弟弟,沒有煤油點燈,后來想出一個土辦法,用一根細鐵絲串起一些蓖麻子,點著了救急。而當時,父親經(jīng)常查處一些倒賣煤油的投機倒把分子的貨物,但他從來沒有往家拿過一分錢的東西。
父親一輩子秉持孝道。我們家沒遷到泰安市前,還住在魯中丘陵的一個小村莊。那是個幾百口人的村子,父親在那里算是吃公家飯的人,在村里很有面子。父親常年在外工作,每次回家都要騎幾十公里的自行車,一般回家只住一兩晚就回去。臨行之前,他總要到爺爺和同院的大爺爺床前道別。1970年,爺爺去世,父親沒能趕回來,事后父親回來,一個人跑到爺爺墳上,和爺爺說了很久的話。
2020 年清明節(jié),作者手書心跡
抽煙喝酒是父親的嗜好。后來他患了肺氣腫,就戒了煙,不過酒照喝。父親80歲時,每天還能喝兩次酒,每頓二兩。父親退休以后,工資并不多,他隔三差五拿著一個塑料大桶到酒廠去買酒,買回家來,再由媽媽分裝在舊酒瓶里,放在床底下,隨時取出飲用。我們工作后,也經(jīng)常給老人備點酒。
父親非常愛我們。
我們兄妹四人,從我記事起,父親從沒打罵過我們,四個孩子中最調(diào)皮的就是我了。有一年父親回家,我想偷拿幾張父親的公文紙,一不留神把父親的公文包拉鎖弄壞了,老爸也沒責備幾句,倒是母親把我數(shù)落了一通。
妹妹從小在農(nóng)村,吃苦受累最多,在那個年代又無學可上。后來,爸爸為了讓妹妹有一個正式的工作,提前退休讓妹妹接了班。
我年輕時做過一些讓父母操心的事,父親曾專程從山東趕到學校悉心勸說我。我后來結(jié)婚,沒有舉辦儀式,領一個結(jié)婚證就算了。父親給我的結(jié)婚禮物是一塊上海牌手表,記得當時的價格是125 元,而他自己戴的是一塊30 元錢的鐘山牌手表。
父親對我們兄妹四人是很欣賞、很知足的。哥哥喜歡書法,1997 年,他給父親寫了一個碩大的“壽”字,掛在中堂。1999 年,父親75 歲生日,哥哥又寫了一副聯(lián),上聯(lián)是“松寓深山知風雨”,下聯(lián)是“鶴意清高宜延年”,和“壽”字拼掛在一起,天衣無縫,父親很喜歡。妹妹又請人畫了一幅壽桃,挨著掛在墻上,老爸看著也很開心。
1978 年,我臨摹了一幅西方油畫,特意帶回老家,裱好后掛在堂屋的正面墻上。有親朋好友來,父親毫不吝嗇地給他們推薦、夸獎。我每逢出版了書,都送給爸爸媽媽一本,看不看是另外一回事,這算是交給家長的作業(yè)。
算起來,兄妹四人中,我和父親聚少離多,是最有虧欠的。但有一條,父母在的時候,每年父親的生日和春節(jié),我都盡可能趕回家去,尤其是春節(jié),弄幾個小菜,和父親一起喝幾盅酒,后來兒子大了,也加入其中。
等我們再回南京時,母親都要起早,煮上一二十個雞蛋,給我們在路上吃。每次煮好后,她都會放在冷水里“激一激”,說是好剝殼。父母送兒到小區(qū)大門口,直到望不見我的影子,才回家。
2007 年,年三十晚上,父親身體已非常虛弱,沒能在桌上和兒子、孫子喝一盅酒。他半靠在床上,我滿了一小杯茅臺酒,端在床前,老爸只是抿了一點點。
回南京的早晨,二老沒能再送兒到門口。那時母親的身體也有點不好了。
父親過世后54 天,老娘也去找父親了,我們兄弟姊妹四人,成了沒娘的孩子,無家可歸。
十多年,如果父母在的話,多好??!四世同堂,三十多口人,曾孫輩也已經(jīng)有兩個大學生了。
我真想,再陪父親喝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