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輝

自1977年冬全國高考恢復以來，至今已開考43屆。這一考試，報考人數(shù)之多，參與部門之廣，工作人員之眾，社會關注度之高，史無前例，無考可及，堪稱世界第一大國考。我參加教育工作后（湘潭縣一中高級教師，現(xiàn)已退休），43年中親自參與了湖南18屆高考監(jiān)考、閱卷工作（文件規(guī)定，任教高中畢業(yè)班或有子女、近親參加當年高考的老師不得參與高考工作）?，F(xiàn)在我把近20年來參加監(jiān)考、閱卷工作的親歷和見聞?chuàng)褚獙懴聛?，與讀者共享。

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參加高考閱卷工作剛開始的幾年，語文評卷都在湖南師范大學進行：閱卷老師在湖南師大報到后，便發(fā)放閱卷工作證，分配寢室，領一個水桶，并到食堂用兩元押金領取一套碗筷，自己買餐票，憑票買飯菜。

評閱作文試卷的見聞

早些年我們住在學生寢室，兩人一間，都住在高低床的下鋪。發(fā)一盒蚊香驅(qū)蚊，一個臺式電風扇降溫，沒有空調(diào)。開餐時，我們排隊買飯菜，沒有桌凳，蹲在地上吃，伙食一般。因為食堂、閱卷室與寢室相距較遠，飯后，我們只好把碗筷帶進閱卷室，放到課桌里，減少跑路。

21世紀初，閱卷條件大改善，我們住進了長沙楓林賓館，再沒有炎熱和蚊蟲叮咬的困擾。伙食等級捉高。早上是自助餐，一二十種食物任你挑。中、晚餐10人一桌，飯菜較豐盛。從楓林賓館到湖南師大，有專用大巴車按時接送。閱卷補貼費也增長不少。

我每次評卷都是看作文。優(yōu)秀作文卷面大多整潔，字跡清晰，內(nèi)容富有哲理和新意，讓人賞心悅目。全省每年都有十幾篇甚至幾十篇滿分作文。那樣的作文百讀不厭，讓我們的疲乏一掃而光。差等作文則下筆千言，離題萬里，陳詞濫調(diào)，令人生厭。還有個別考生甚至在文后求情：“老師，行行好吧！如果考砸了，我爸媽是不會放過我的……”

有一年的作文題目是一個“早”字（當然，大家公認這個作文題出得沒水平）。正好那一年很多省市大旱，有些考生沒看清題目，就大寫特寫抗旱救災。

有一年是材料作文，文字材料的大意是：某同學準備填報高考志愿，老師告訴他填報感興趣的專業(yè)，家長則要求他選報待遇高、好掙錢的專業(yè)。這位同學拿不定主意，不知該聽誰的，向同學們求助。作文題目要求考生寫一封回信，向那位同學提出自己的建議。結(jié)果80%以上的考生不知書信格式。有的加上了標題（書信無須標題，只有編輯成書需要目錄才加標題），開頭稱呼也不合格式，“你好！”寫在稱呼右邊，末尾從格式、文字到標點錯誤更多，有的用了“此致”“敬禮“和“祝你……”兩種祝頌語，或者沒有署名和寫日期（試題規(guī)定：涉及自己的姓名用×××代替）。很多考生僅開頭、結(jié)尾格式就扣了3.5分（滿分為4分）。

有一個考生開頭寫道：“我接到你的來信后，陷入了沉思，于是將目光移向窗外?！苯又鑼懘巴怙L景：白云、微風、飛鳥、樹木、行人……寫了700多字，才將目光移回室內(nèi)，用20個字結(jié)束了全文：“我想，你還是自己做主，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讓閱卷老師哭笑不得。

1990年的語文試題特難，試卷文字就近萬字?？己?，一個中文系教授試著邊思考邊讀題，還未動筆，就用了一小時。他哀嘆：這樣的試卷，學生怎么完成得了？

這一年的作文題是文字材料，要求考生聯(lián)系自己的生活實際或社會現(xiàn)實，自擬題作文，詩歌除外文體不限，不少于800字。材料內(nèi)容大概是說玫瑰花很美，但有刺。一些學生手忙腳亂完成前面的基礎知識和閱讀理解題（很多考生沒有做完），所剩時間不多，看到這個棘手的作文題，一時無從下筆，很多考生未湊滿800字，下考鈴就響了。這一年好多考生作文不及格，甚至有好幾百人評了零分。

有了這個教訓，1991年語文卷難度大降，全體考生皆大歡喜。這一年閱卷時，遇到一個考生可能是用劣質(zhì)竹竿圓珠筆寫的作文，筆畫不顯，一個個文字只有凹槽。我拿出一百二十分耐心，用了30多分鐘才勉強辨認出來，給他評了分，當然分數(shù)不高。

評卷人員語文水平參差不齊。核心組成員都是資深的高水平的大學教授，小組長也是高水平有責任感的高中教師，但普通評卷教師的閱讀、寫作水平和責任感則千差萬別，極少數(shù)教師甚至不合格。前十來年，為了照顧少數(shù)在讀本科生、研究生或大學教師家屬掙外快，也安排他們評卷，其中有些人是不夠格的。后來高考提早到6月上旬，因為高考后高中肄業(yè)班要繼續(xù)上課，有的學校為了留下高水平教師上課，就派上不好課的教師來參加評卷。

如有一個教師因?qū)W識水平太低，被學坐和家長轟下講臺，學校只好安排該教師進了食堂，或到年級部發(fā)發(fā)通知，送送表格，高考后學校就派他濫竽充數(shù)參加評卷。大組長在復查中發(fā)現(xiàn)他評分很不準確，優(yōu)劣顛倒，便拿了一篇該教師評過的作文，叫他口頭逐段評價一下，他竟亂講一通。大組長來了脾氣，親自講解了各段文意，警告他必須端正態(tài)度，否則讓他離開閱卷隊伍。大家都認為，評卷教師應該由各高中校長把關，經(jīng)各縣市招生辦批準，搞個資格認定，最好頒發(fā)一個評卷教師資格證，把南郭先生排除在評卷隊伍之外。

三個膽大妄為的考生

1990年7月中旬，閱卷第三天中途休息時，一個姓羅的老師對我說，今天閱卷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怪現(xiàn)象，在一道單項選擇題中，有一個考生答成了“A或D”。

我知道有一個單選題命題有誤，選項中有兩個正確答案，命題組提供的答案只好寫成“A或D”進行補救。但作為考生，答題不可能也這樣作答。羅老師又說：“我翻了翻那份試卷，一道閱讀大題，其他考生平均大約得4.5分，這個考生卻得了滿分（10多分）。這很蹊蹺?！蔽耶敿唇ㄗh：“你可以把這個反常情況向核心組領導匯報一下。”核心組領導知道后十分震驚，立即向省招生辦報告，省招生辦則迅速向省政府匯報。

省公安廳接到省政府指示，馬上成立專窠組，深入湘潭市、湘潭縣和長沙閱卷點徹查，決心在高考閱卷完成前破案。他們把涉案考點的試卷全部清查了一遍，發(fā)現(xiàn)3份試卷有舞弊嫌疑。于是立即把湘潭市、湘潭縣招生辦領導及工作人員列為重點偵查對象，隔離審查，卻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接著召集核心組成員開會，并責成他們寫體會。名義是“體會”，實質(zhì)是自查;又擴展到其他關鍵人員自查，均無結(jié)果。于是公安廳專案組決定拆封試卷，傳訊涉案考生。這一招很靈，這3名考生如竹筒倒豆子，如實交代了作案過程。

考生彭某、劉某和朱某3人是湘潭縣某中學的畢業(yè)生，因擔心高考無望，決定鋌而走險，一起上長沙閱卷點改答案。按慣例，7月9日考完，7月10日試卷運往長沙各閱卷點保密室后，各中學就可以給考生發(fā)放省招生辦（后改為省教委招生考試中心，再改為省教育考試院）印刷、裝訂的試卷及標準答案。他們3人拿到標準答案后，商量決定帶上鋼筆和正確答案上省城，由其中家境富裕的一人承擔相關費用，另兩人負責修改、補充試卷答案。

7月10日，他們乘車出發(fā)，住進長沙某賓館。接著找到語文閱卷點，發(fā)現(xiàn)樓下大門口豎立著評卷教室、辦公室示意圖，其中保密室的位置赫然在目。一根下水管道緊靠著保密室窗口，直通樓頂。他們又到其他閱卷點繼續(xù)踩點，為晚上行動做準備。

按照工作程序，此時試卷還沒有開始評閱，全體評卷人員需先開會學習評分標準，熟悉附加答案。核心組則要選擇上、中、下幾篇標桿作文，給它們評分并加評語，然后復印發(fā)給作文評卷組組員。

7月11日上半夜，這3名考生來到語文閱卷點樓下，看見保密室開著窗，亮著燈，但聽不見保密員的動靜。于是一人望風，兩人帶著鋼筆和答案，像猴子一樣，沿著下水管道攀爬而上，越過窗口，進入保密室。

因為天氣炎熱，保密室開著電扇，幾個疲勞的保密人員正呼呼大睡。保密制度規(guī)定，保密人員必須輪流值班，輪流睡覺?，F(xiàn)在他們都睡死了，讓兩個考生鉆了空子。他們發(fā)現(xiàn)了辦公桌上的編碼本，根據(jù)編碼翻找，找到了自己的試卷。他們悄悄打開房門走出去，就著走廊的燈光，開始修改、補寫答案。完成后，又把試卷放回原處，從原路攀爬回到地面。接下來幾天，他們又進入到其他閱卷點，繼續(xù)作案。

此案發(fā)生后.省公安部門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追究，對3名考生的試卷作零分處理，并3年不得參加高考。

自從有了這次教訓，閱卷點不再張掛位置示意圖，并加強了安保措施，完善了保密制度，對閱卷人員也加強了管理。

回首40多年的高考工作，走到今天，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從命題、組考、閱卷到錄取，制度越來越完善，保密越來越嚴格，防范和打擊舞弊越來越嚴厲。高考工作嚴密有序，保障了我國天字號國考的公正公平。

（責任編輯：亞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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