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艷君
摘 要丁韙良在華60余年,他對近代中國的教育尤其是英語教育具有積極的開拓和促進作用。一方面,丁韙良作為京師同文館總教習,對英語學制、課程設置和考評方式等做出了開創(chuàng)式探索;另一方面,丁韙良在教學方法上進行革新。他不滿足于移植引進當時國外流行的語法翻譯法,還合理吸納中國傳統(tǒng)讀書法中的精華,結合同文館外語教學的實用目的,講求用直觀與情境等手段進行“學用結合”式的教學。
關鍵詞丁韙良 在華英語教學活動 教學法探索
丁韙良(W.A.P.Martin,1827—1916),是一位集政治家、教育家、律師、翻譯家、作家等多種身份于一體的傳教士。他設學館、任教習、授西學、育人才、譯法書、交達貴、兼宗儒、匯中西。盡管世人對其在華行徑褒貶不一,但從他在華對英語教育、西書引譯等教育方面的表現(xiàn)來看,上詩所言倒是恰如其分。本文主要基于其在英語教學的課程設置、教材編寫、教法改造等方面的事略,認為丁韙良對近代中國英語教育尤其是英語教學法具有積極的開拓和促進作用。下面就擇取一些史料和研究論證之。
一、丁韙良在華英語教學活動
丁韙良在華英語教學活動與京師同文館的英語教學休戚相關。而他在京師同文館的英語教學活動又無不受到中西方文化熏養(yǎng)及當時西方教育改革與中國傳統(tǒng)教學思想的多重影響。一方面,丁韙良雖首個身份是傳教士,但他不僅受過正規(guī)的大學系統(tǒng)教育,還在入華從教后積極尋求以教育為橋梁,通過辦學、教習等方式對西方的語言、自然、科學知識進行系統(tǒng)介紹。尤為稱道的是,他在任京師同文館總教習期間(1865—1869),曾幾度出訪西方多國,考察他國教育,思量引進與仿造西學體系行之。另一方面,丁韙良被認為是“與赫德齊名的在中國最著名的外國人”,“沒有另外的美國人能夠像他那樣受到中國人如此的尊重”[1]86。他之所以有如此聲名,不僅是他在京師同文館的治學之功,還有一個獨特的原因是丁韙良對中國文化知識和傳統(tǒng)漢學的精要掌握,他被稱為是漢學家、“中國通”。丁韙良不僅精學了這門被許多西方人士稱之為“不是一門語言,而是一門秘術”的中文,更花了五年時間讀完“四書”“五經”,進而在傳教、布道、授學、為官等具體的生活實踐中參悟中國文化之奧妙。
下面通過丁韙良在京師同文館從事英語教學活動和進行的教學體制改革,從學制與課程的設置、各級考試的設立、教學方法的革新等方面歸理其如何運用中西文化智慧、調和中西兩種教育體制與教學思想,對我國英語教學進行本土化探尋的路徑和對我國本土英語教學的觸動與啟示。
1876年,京師同文館頒布了融學制設定與課程安排于一體的新學制。學制分成“由洋文而及諸學”的八年課程計劃和“年齒稍長者,籍譯本而求諸學”的五年制課程兩種。以英語教學為例,八年制課程中,前三年主修英語,專學英語語言知識和英國史地文化知識。如首年重在“認字寫字、淺解辭句”;第二年則“練習文法、翻譯條子”;第三年“講各國地圖、讀各國史略、翻譯選編”??梢?,前三年不僅集力英語的學習,在教學內容的選擇、安排與呈現(xiàn)上也都體現(xiàn)了由淺入深、由易到難、由“語”(詞匯、語法)至“文”(翻譯、閱讀)的教學原則;第四年起,學生需以英語為基礎,逐步學習數(shù)學、格物、化學、天文、公法、地理等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課程。在此期間,英語的學習不可中斷,尤其以“練習譯書”為主線的課程貫穿后五年學習始終。而這些課程內容的選擇多基于當時流行于西方并被奉為經典的“西學”與“實學”課程。我們可以從下面課程表中一覽當時京師同文館的辦學旨向、內容選擇和學制要求,相對中國傳統(tǒng)舊式學堂與國外學校課程設置的異同。
二、丁韙良對英語教學法的探索
第一,對西方主流教學法的引入。丁韙良將當時西方一種主導性的教學法——語法翻譯法移植到他的教學中。這一時期西方的語法翻譯法并沒有呈蔚然之風,而是主要基于以拉丁語為外語的教學,以“養(yǎng)性、存智”為主要目的,以經典文學文本為主要教材,在課堂中主要通過閱讀、對譯和文法講解為主導的一種古典語法翻譯法。丁韙良對這一教學法并非全盤用之,他考慮到京師同文館“西學為用”的辦學宗旨,立足當時要培養(yǎng)實務人才的需求,注重英漢對比,使用改進的、應和中國國情的語法翻譯法進行教學,培養(yǎng)譯學人才。此外,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美等國,正享受工業(yè)革命帶來的豐饒成果,物質生產和社會生活的進步導致了一大批教育家對教育改革的探索。以斯賓塞為代表的“功利主義教育思想”、裴斯泰洛齊為代表的“國民教育思想”、洪堡及沃爾夫等人倡導的“新人文主義教育思想”,都帶來了教育思想的多元化,并促成了20世紀初的以“實驗教育、自由民主、活動中心”為特征的,以德可樂利、蒙臺梭利為代表的“新教育運動”。另外,杜威的進步主義教育運動也已形成。這些潮涌而出的教育思想與運動對丁韙良同樣具有重要的影響,這在《西學考略》中亦有記載[2]15-19。他試圖把同文館按照西方的教育體系進行改造。因此,丁韙良在京師同文館的英語教學中,綜合吸納了各種西學教育理念,他不僅采用原版英文教材,還自己動手結合中國文化特點編譯各科教材,他希冀在“實學”譯介上“由格物而推及造物”,在引薦西方教育理念上至少“稍用西術于科場”,從而實現(xiàn)中西文化的適應與文化的綜攝,終至“開民智,振民俗”,能夠“通過他的教學及出版物……在中國這塊仍然熟記儒家學說及其他古代書籍的土地上,傳播許多西學知識”[3]217-232。京師同文館八年課程計劃顯示,首年和第二年對詞句、文法有專項教學后,第二年到第八年均有“翻譯”課程,這說明他沿用的正是西方的語法翻譯法,且特別重視學生翻譯能力的培養(yǎng)。而課程計劃廣開各種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課程,在客觀上表明丁韙良要仿西而行,力圖通過哪怕只是簡單的科學課程,使中國朝著有利于西方化的方向發(fā)展。
第二,對中國傳統(tǒng)教學思想的吸納。丁韙良對中國文化的洞悉和對教育體制的了解,尤其是對科舉制度的看重使他自然地將這些理念融進了自己的英語教學實踐中。比如,為達成“期于曉暢翻譯,通澈中外事理,以備舌人之選”的教學宗旨,促進翻譯教學的有效與譯學人才的選拔,丁韙良制定了同文館章程十八條。其中第四條規(guī)定:“每月向有課表、各生勤惰即責成各館教習分別標注。每月課后,參酌平日之功課,定列等次?!盵4]12章程還規(guī)定:考試分月課、季考、歲試和大考四種。月考和季考的內容為將外文照會譯成中文,將中文條約譯成外文。歲試在每年十月初十前舉行,除進行中外互譯的筆試外,還要“堂定日期面試”,即進行面試,稱“翻譯條子”[5]16。這些規(guī)程無疑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的科舉考試制度的特點。在教學過程中,丁韙良的教學內容與教學方法就主要依據上述各類考試開展。從英語語言整體教學安排的角度,八年課程計劃恰好體現(xiàn)了英語教學三階段進行的特征:第一至第二年為第一階段,英語課程為語言基礎知識:詞匯、句型、句法(基礎語法知識)及簡單的翻譯練習(翻譯條子);第三至第四年為第二階段,英語課程為翻譯選編和公文,另外學習自然應用科學知識;第五至第八年級為第三階段,英語課程為練習譯書及系統(tǒng)訓練學生的翻譯能力,同時學習自然應用科學知識。如果從語言教學的角度看,這三個階段大致相當于學習語言結構階段、學習語言功能階段和綜合運用階段[6]190。再以具體的翻譯教學為例,在對翻譯進行教學的過程中,丁韙良并不是讓學生一蹴而就,而是依照翻譯的難度和級別分類教學、循序漸進、分階段、分等級逐一進行。課表第二年是“翻譯條子”、第三年是“翻譯選編”、第四年是“翻譯公文”、第五年到第八年則都有“練習譯書”的內容要求。這些教學方法的采用與中國古代讀書法以及傳統(tǒng)的語文教學法不謀而合。我國古代讀書法以朱熹的《朱子讀書法》為首。爾后,元代程端禮的《讀書分年日程》、清初理學家陸世儀的《思辨錄》、晚清梁啟超的《讀書分月課程》等都脈承于朱子,不僅反映了程朱理學讀書法之要義,更凸顯了中國古代傳統(tǒng)教學思想的精髓。程端禮的《讀書分年日程》開篇即言:“日程節(jié)目,主朱子教人讀書法六條修。其分年,主朱子寬著期限、緊著課程之說修。八歲未入學之前:讀《性理字訓》程逢源增廣者?!彪S后,“自八歲入學以后:讀《小學書》正文……日程小學大學:小學讀經三日,習字演文一日,所分節(jié)目,詳見印空眼薄。必待做次卷工程,方許學文……年十四五以上者,只倍讀,師標起止于日程空眼薄。凡冊首書爛熟,無一句生誤,方是工夫已到。方可他日退在夜間與平日已讀書輪流倍溫,乃得力。如未精熟,遣然退混諸書中,則溫倍漸疏,不得力矣,宜謹之”[7]。表現(xiàn)在傳統(tǒng)語文教學上,我國傳統(tǒng)語文教學大致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蒙學階段,教學內容為識字、書寫、搜集展開學習的基本材料以及培養(yǎng)學習的興趣和能力。教學方法采用機械唱讀、記誦、模仿等,循環(huán)背誦《論語》《三字經》《千家詩》之類;第二階段為講讀階段,控制范圍是繼續(xù)第一階段的記誦,如《論語》等。同時又將已讀背過的《論語》從頭講解;第三階段為練習寫作階段,除了第二階段的功課之外,重點強調寫作的訓練,控制的范圍是寫作題材。并且通過模仿范文和背誦教師修改過的文章的方式循環(huán)所學的內容[8]410-420。由此可見,丁韙良在英語教學中所采用的教學法不僅有西方語言教學的指導,也有中國傳統(tǒng)教學思想的體現(xiàn)。
第三,對中西語言教學法的改造。丁韙良并不滿足于用引進和移植西方外語教學法的手段進行英語教學,也對中國傳統(tǒng)的教學思想多持批判和改良的態(tài)度。隨著京師同文館由一所單純的外語學堂向一所以外語為主、兼習西學的綜合性學府的轉變,丁韙良在實際的英語教學(包括英語語言教學和以英語為教學語言對其他自然社會科目的教學)中講求用直觀與情境等手段進行“學用結合”式的教學。當時的駐館學生不僅需要在課堂中掌握扎實的語言基礎知識,還有各種實地演練的機會促進他們對課堂知識的吸收和鞏固。丁韙良要求學生“時時準備好前往總理衙門從事外交文書的翻譯以及現(xiàn)場口譯”[9]85。這無疑是一種活生生的情境教學。在其他科目的教學上,丁韙良以創(chuàng)設實驗室、制作教具、建立博物館等方式為學生直觀理解和學習教學內容提供條件。這反映了在當時很先進的直觀、實物教學思想。此外,丁韙良帶領他的學生翻譯了多部西書,作為授課教材或輔助資料。他與文館學生聯(lián)芳、慶常等人共譯書籍達15本之多,包括法律、外交、物理、化學等。這些舉措都說明丁韙良不止傳承了西方教學的衣缽,而且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造和本土化的運用。正是丁韙良在英語教學上的不孜探索,京師同文館不僅培養(yǎng)出了中國第一批翻譯人才和外交官,還培養(yǎng)了第一批英語教學與科研人員,標志著中國近現(xiàn)代外語教育的正式起步,“西學東漸,國人講求異邦文言,此為嚆矢”[10]1。
三、結語
毋庸置疑,從外語教學發(fā)展的角度來看,丁韙良在華60余年的從教為學經歷對我國近代外語教育的確產生了積極的作用。通過在京師同文館以及后來的京師大學堂擔任教員和總教習等職務,加上深厚的漢學素養(yǎng),丁韙良積極開拓,在學制、課程設置、教材編寫等方面都有開創(chuàng)性的探索。同時,他還對教學法有自己獨到的理解與運用,不僅移植引進當時國外流行的語法翻譯法,還合理吸納中國傳統(tǒng)讀書法中的精華,結合同文館外語教學的實用目的,講求用直觀與情境等手段進行“學用結合”式的教學。正是有丁韙良等人的革新式探索,我國近代的外語教育一開始便得以有一個中西兼容的教學環(huán)境,從而走在了其他學科發(fā)展的前列,一定程度上引領了近代第一波教育教學改革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