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散
武漢關(guān)閉離漢通道的消息鋪天蓋地傳來的時候,甘如意有些懵了。
作為一名從武漢回來的基層醫(yī)生,甘如意的內(nèi)心頗不平靜。
1月25日,大年初一?!拔乙s回醫(yī)院!”她的決定比武漢關(guān)閉離漢通道的消息更讓父母驚慌。
“你才剛剛回家?guī)滋??還在過年啊?!蹦赣H急著接過話頭,馬上又補了一句,“現(xiàn)在回武漢太危險了!”這句話才是母親真正的想法。
“現(xiàn)在情況緊急,哪怕是普通感冒,居民都會恐慌。我們科室只有兩個人,我同事都58歲了,也一直沒休息。”甘如意又望著父親。
父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回去工作我不攔你,這是你的職責。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你不但是醫(yī)生,也是我們的女兒!”
“到處都封路了,明天去辦通行手續(xù),后天走?!备嗜缫猱敊C立斷,馬上跟單位領(lǐng)導申請?zhí)崆胺祶彙?/p>
1月26日是大年初二,沒等手續(xù)辦齊,傳來消息,所有去武漢的公共交通停運,就連甘如意所在的楊家碼頭村去往縣城的主路都只能通行兩個輪子的車輛。
“怎么辦呢?”甘如意的父親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女兒說話。他們村距離武漢300多公里。
未滿24歲的女兒一直是父親的驕傲,從小到大乖巧懂事,從學校畢業(yè)后,順利成為一名化驗醫(yī)生,他相信以女兒的專業(yè)知識回去多多少少能盡一份力,可令他發(fā)愁的是這幾百公里路程該怎么辦。
“我可以騎自行車去?!彼记跋牒?,甘如意大膽提出想法。
“那怎么行?幾百公里路??!”父母不同意。
“騎一段就少一段,路上說不準還能坐上順風車。我每走一段路就給家里報平安,你們放心!”甘如意打定主意。
接下來幾天,甘如意一邊規(guī)劃騎行路線,一邊辦理各種手續(xù),等單位返崗證明和臨時通行證辦好就出發(fā)。
1月31日,上午10點,陽光燦爛,甘如意開始了她的“遠征”。
甘如意那張編號為“009”的臨時通行證,車牌號一欄填寫的是“自行車”,通行事由“到武漢江夏區(qū)金口中心衛(wèi)生院上班”。
父親堅持要送上一程。父女倆每人一輛自行車從家里出發(fā),農(nóng)村的路彎彎繞繞,經(jīng)常還會遇上路障。爬坡過坎走了近50公里,到達縣城時已是下午3點。
甘如意那天發(fā)了一條微信朋友圈:“多年沒有騎自行車,膝蓋疼。”一個流淚的表情??吹贸?,漫漫征途的第一步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2月1日上午,告別父親,甘如意真正踏上了一個人的逆行之路。
老舊的藍色單車“嘩嘩”作響,承載著瘦瘦弱弱的甘如意,一點點向前移動。這輛車伴隨她長大,如今又隨她奔赴抗疫戰(zhàn)場。
對復雜的路況甘如意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有時候冤枉路還會讓她沮喪,她只能靠手機導航一段一段前行。
下午1點,甘如意到達荊州長江大橋。工作人員告訴她,橋上已經(jīng)不讓自行車通行。她只好把自行車寄存到一個副食店里,打電話讓父母日后抽時間取回去。
失去唯一的交通工具,甘如意步行經(jīng)過荊州長江大橋,等她走到荊州市區(qū),天已經(jīng)黑了。她找不到開門營業(yè)的旅館,手機也已沒電,只能向一個未營業(yè)的旅館老板求助。老板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一家還能安排住宿的地方。
2月2日,甘如意一大早就起了床。她在路邊攔了十幾輛出租車,都被告知不能出城。中午11點,看到路邊停放的共享單車,她艱難地決定繼續(xù)單騎遠征。沿著318國道騎行,她下一站目標是70多公里外的潛江。
冬天天黑得早,一場雨不期而至。甘如意心中萬分沮喪,可她沒有退路,只能冒雨前行。她打開手機電筒照明,累了就下來推著車走一截,走走停停。
冬雨細細碎碎,冷風咋咋呼呼,濃霧繚繚繞繞,甘如意慌慌張張。外套淋濕了她不怕,帶的干糧快吃完了她也不怕,但天黑讓她恐懼,夜色張牙舞爪撲面襲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手機微弱的燈光能見度有限,眼前朦朦朧朧,影影綽綽。這個未滿24歲的小姑娘終究忍不住了,她記不清路上哭了多少次,淚水伴隨著雨水,被風吹落。
318國道不斷延伸,依稀的路牌和導航指引著甘如意前行。九個多小時后,燈光閃現(xiàn),路口站著三四個警察。潛江終于到了。
還沒等甘如意到跟前,警察趕忙迎了上來。
“這么冷的天,又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在外面?。靠旎丶野?!”潛江市公安局民警熊陶虎邊走邊說。
甘如意冒雨走了一天,饑寒交迫。此時見到燈光,見到警察,仿佛見到了希望。她跳下自行車,趕緊回答:“我是武漢市江夏區(qū)金口中心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我要去武漢?!?/p>
看了甘如意的身份證、通行證和返崗證明,又聽她講了一路的騎行,執(zhí)勤民警被深深地震撼了。
熊陶虎立即聯(lián)系了執(zhí)勤點附近的一家酒店,安排甘如意住下。反復叮囑她,去武漢的事不要著急,大家一起想辦法。
當晚,潛江市公安局決定派車送甘如意回武漢。民警施虎給甘如意打去電話,甘如意當然高興,但她轉(zhuǎn)念一想,非常時期,哪能過多麻煩他們。
“你們有你們的崗位要堅守,我這也是要奔赴我的戰(zhàn)場!我們各有不同職責,哪能讓你們專門送我去武漢?”甘如意婉言謝絕了他們的好意。
“你早點休息,明天再想辦法?!笔┗⑸钍芨袆?。
經(jīng)過多方協(xié)調(diào),最終為甘如意找到了一輛去漢陽送血液的順風車。
2月3日上午8點半,施虎將甘如意送到滬渝高速潛江收費站等待,還給她準備了水果和方便面。
“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武漢呢!”甘如意的內(nèi)心被感動充盈著。
“不用客氣,你是好樣的!到了武漢給我們來個信兒!加油!”
上午10點,濃霧漸漸散去,高速公路潛江路段開始放行,甘如意搭乘的順風車終于駛向了快車道,她的返崗歷程也終于按下了快進鍵。
看著窗外快速后退的風景,連日來的歷程也如同電影鏡頭,在甘如意的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后來她告訴我,當時想起父親曾給她講過的話。1998年長江流域發(fā)大洪水,她的家鄉(xiāng)公安縣是重災區(qū)之一,老百姓是靠著國家,靠著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才渡過難關(guān)的。那時她才兩歲,沒有什么記憶,但是如今,她作為一名醫(yī)生,必須沖到一線去。
兩個多小時后,甘如意搭乘的順風車到達漢陽區(qū)。她怕耽誤送血車的事情,向司機道謝之后,急急地下了車。
武漢所有公共交通早就停運。甘如意只好又找了一輛共享單車,靠手機導航,騎過楊泗港長江大橋,到武金堤上,繼續(xù)向前騎。
經(jīng)過六個小時的騎行,晚上6點左右,甘如意終于到達她工作的地方——武漢市江夏區(qū)金口中心衛(wèi)生院范湖分院。
300多公里的路程甘如意前后用了四天三夜。
她說,她姓甘,不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