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纖月

1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抑郁癥開始走進大眾的視線。

天知道，你的身邊，他/她的身邊，有多少隱藏的抑郁癥患者。

簡洛，便是這其中之一。

幾乎在所有人的眼中，簡洛都不可能是那個罹患抑郁癥的人。

她會畫畫、寫作、唱歌、插花、做羊毛氈、烘焙、水晶滴膠、蜜蠟制作、橄欖核雕刻……于是，在大家眼中，她幾乎無所不能，還無比的熱愛生活。

誰會知道，這樣的她，其實是個中重度抑郁癥患者。

這世上有一種抑郁，叫微笑抑郁。

這樣的患者往往在大家面前很難流露出抑郁的狀態(tài)，卻往往在私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情緒崩潰，無法自拔。簡洛便是如此。發(fā)作的時候，她能感覺到，那就像是一個深淵，有無數雙手，喊著：簡洛，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害的……然后她便被拉著不停下墜。那感覺，真的很可怕?？墒牵齾s無數次的很難逃離。

每當這種情況嚴重發(fā)作過后，簡洛便去紋身。在某個常用的App上，她加了一個抑郁癥交流互促會的話題，然后只是看看，并不發(fā)言。為什么要去紋身呢？因為她十分害怕，有一天，她會像那個互促會里的很多人那樣，在手臂上割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所以她選擇使用另外一種方式讓自己感受到疼痛。于是她紋身，但并不代表她不正經。

也基于這種狀態(tài)，她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唱歌，一個人畫畫，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在夏日的午后陽光下做著手工。

當她的抑郁癥嚴重到影響工作的時候，一向重視她的領導給了她三個月的帶薪假期。

于是她做出了一個決定——自由行飛往普吉島，去考夢寐以求的潛水執(zhí)照，只是此刻她還不知曉這趟泰國之旅，能夠對她的未來造成多大的影響。

2

是的，簡洛愛海。有多愛呢？無數次的夢中，她遨游在那湛藍的廣闊空間里，看魚兒游來送往。她最喜歡的電影是《碧海藍天》，她多么希望等到哪天，自己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能夠找到一片美麗的大海下去潛水，之后便不再上來，生命來源于海洋，那么最后便回到那里。知道她病情的朋友對她的這次出行比較擔心，既擔心她在異國他鄉(xiāng)發(fā)生不可抗的天災，又擔心因為她的抑郁癥發(fā)生難以避免的人禍。但是簡洛堅持要出去。因為她害怕自己這次再不成行，以后便再也沒有機會。

航班要六小時之久，簡洛卻并未覺得疲憊，當飛機臨近普吉島，窗子里出現的那片湛藍頓時令她心曠神怡，飛機下方一個個可愛的小島，在耀眼的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芒。此刻的簡洛似乎忘卻了一切令她猶豫的事物，只是貪婪地看著這一切。

“They are so beautiful，right？”一句似乎有點蹩腳的英語在身旁響起，簡洛這才收回目光看向說話的人，因為猛回頭，差點撞到了對方的鼻子——一直坐在她旁邊但用護頸枕上面的帽子一直蓋著頭在睡覺的人摘掉了帽子，在和她說話。登時她有點臉紅，因為一雙同樣是湛藍的眼睛正在潦草的金發(fā)下溫柔的看著她。

“Yes，may I ask where are you from？”簡洛的英語也同樣蹩腳，但是應該對方能夠聽懂。

“Sure，French，I came from paris，this is my second trip，first，I went to China?！痹瓉硎欠▏恕_切的說，是一位法國的金發(fā)帥哥。簡洛對法國的了解只來源于《天使愛美麗》《初戀》等經典電影。既然開了腔，倆人繼續(xù)用蹩腳的英語聊著天。簡洛知道了他是一個會計師，利用年假，來實現自己來亞洲各個國家游玩的愿望；而這位叫基利安（他居然和著名球星姆巴佩同名）的金發(fā)帥哥，也知道了簡洛是來學習潛水的，而他早早就考取了潛水執(zhí)照，于是他把很多潛水的故事盡量簡單的講給她聽……

飛機降落了，倆人卻還聊得熱火朝天?；彩旨澥康卣酒饋韼秃喡迥眯欣睿喡暹@才發(fā)現，原來他長得那么高，自己踮起腳尖才能夠到他的肩膀。馬上就要分別了，簡洛卻覺得有些依依不舍。但是在異國他鄉(xiāng)，還是不要招惹是非了吧。于是下了飛機，簡洛走得飛快，找到了出租車便頭也不回地駛向預定的酒店。她不敢回頭，不知道基利安會喊住她嗎？然而，并沒有。簡洛自嘲地笑了笑，看看，自作多情了吧。

第二天，事先約好的教練接上她先去學了理論和基礎、平靜水域潛水；第三天，他們便去了出發(fā)的海灘——查龍灣。教練只有她一個學員，而他們卻不會只有兩個人潛水。因為這邊都是跟著一艘能承載幾十人的潛水船而出發(fā)。這船一層全部是大家的氧氣瓶和潛水設備，二層是休息和用餐的地方。上船后就一直犯困的簡洛很快就在駛向潛點的途中睡著了。等她被教練拍醒，大家都已經去了一層準備下水。教練說，水下的世界自有水下世界的法則，與陸地上是完全不同的。你下去，看到那些與世無爭的魚兒，整個心胸都會跟著開闊起來，這便是大海的神奇之處。簡洛此時卻在一層發(fā)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的個子，凌亂的金發(fā)，這不是基利安是誰？天哪！他們竟然如此有緣！基利安此刻也看到了簡洛，他摘下口中的調節(jié)器，朝簡洛微微一笑，便跳入了海中。簡洛和教練也隨之下海，然后簡洛深深地被震撼了。泰國的生態(tài)保護的很好，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幾十米高的珊瑚礁，上邊長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麗珊瑚，有柔軟光滑像海底普通一般的泡狀珊瑚，也有一米多高的銀色大海扇，海葵的觸手中真的有可愛的小丑魚在游來游去，刺豚的眼睛長得就像個漂亮的娃娃，揮舞著小魚鰭和潛水艇一樣游來游去……各種美不勝收的景象，讓她眼睛都不夠用了；而和她一起置身在這美景當中的，還有基利安。他好像記得簡洛是第一次潛水，一直在她附近游來游去，是錯覺嗎？簡洛依稀好像看到他輕輕地幫自己撥開了險些纏繞住腳蹼的海藻。愉悅的潛水時間結束了，大家便都回到船上休整。基利安毫不例外地坐到了簡洛他們這桌，簡洛看著他，濕噠噠的金發(fā)“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著海水，鼻子上的雀斑被太陽曬得有點發(fā)紅，一邊幫她解著纏繞的象拔，一邊用蹩腳的英語繼續(xù)和她聊天。她試著問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他卻笑而不語。拿手比劃著好像不知道用英語怎么解釋。

潛水船每天會前往三到四個潛點，接下來的三天都在潛水中度過，基利安一直都在，簡洛有些納悶，明明記得他說想來學泰拳的呀。最后一天他們來到了花島——一個教練說能夠看到鯊魚的小島，于是如往常般下水。作為一個新手，簡洛依然是興致勃勃，可未曾想到卻遇到了海底有洋流。伴隨著洋流，海底越來越渾濁，漸漸地，她開始跟不上教練的速度了，簡洛有點慌張，因為前方已經看不到教練的身影，而她氣瓶的空氣也隨著緊張越耗越多，最后簡直到了無法返程的地步；簡洛這時突然發(fā)現，自己并不想死，她想能夠活著繼續(xù)探索美麗的海洋。突然，有人沖到了她身邊，慌亂中她急忙向他做著空氣用盡的手勢，于是對方抓著她的手臂，遞給了她備用的調節(jié)器，兩人共用著一瓶空氣，開始升水。直到安全到達水面，簡洛才看清楚，原來救命恩人便是基利安。上了船，簡洛給了基利安一個大大的擁抱，由于基利安的個頭，她突然發(fā)現原來他們是“最萌身高差”。

這天的潛水結束之后，簡洛和基利安坐到了船頭欣賞著返程的美景。風中傳來海水的味道，船舷傳來海水的拍擊聲，左邊的那一對兒在說著韓語；右邊那一對兒聽起來像是俄語，頭頂的船艙上方還傳來了粵語的聲音，加上身旁還有一位一直說著英語法語交雜的話，這一切都讓天邊出現的夕陽充滿了美好，望著開闊的海平面，簡洛突然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抑郁，那些黑暗中拉她下墜的手仿佛都消失無蹤。當看過了海，海洋，她突然覺得人生，值得。

下了船，分別的時刻又要到來。這次簡洛沒有走，她下了船，看著基利安，基利安也看著她。突然他說：“Jane，不要走好嗎？你知不知道機場你走了之后，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找到你？我問遍了網上有廣告的普吉島潛店，問哪一家有一位中國的簡洛小姐來學習潛水，還好，總算被我找到了。你知道嗎？那次你說你最喜歡看的電影是《碧海藍天》，其實我也是。我像你一樣的熱愛大海，能找到一個興趣相投的女孩子，真的不容易，不要走，好嗎？”

此時，她的教練已經跳上一輛拉器材的小貨車，招呼著簡洛也跳上去。簡洛看著基利安，他和她，應該是不可能的吧，異國戀，太難了。更何況還是這種萍水相逢?！盎?，我跟感謝你對我的欣賞，可是我不能，畢竟我們相隔太遠了。我不想只是你旅途的一部分。”說完，她便跳上車。車開了，基利安的臉龐開始離她越來越遠。但她仍然努力的在臉上擠出笑容。突然，基利安跑向她，一邊跑，一邊用說出了比英語更加蹩腳的中文，“Jane，窩耐泥！”

……

3

六年過去了。

當簡洛給女兒小安妮講起爸爸和媽媽的故事的時候，總是沿用了小美人魚的故事。只不過在那個故事里，是王子救起了美人魚，美人魚最后也沒有變成泡沫，而是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個海島上，他會和美人魚一起下到海中，在那里暢游和感受生命的奧義。

簡洛：“當年你怎么會用中文說我愛你的？”

基利安：“天哪，親愛的，鬼知道我到底為了那句話練習了多久，只為了能夠說給你聽，也希望你能相信，文化的差異并不是問題，如果我不會，我可以學?！?/p>

簡洛：“Je taime（法語：我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