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畫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被譽為人間天堂的蘇州是一座江南水城，大大小小的城樓園林、散落在各處的亭臺樓閣，無不在訴說這座城市的精致婉約。蘇州浸潤在小橋流水中，粉墻黛瓦，吳儂軟語，酥軟溫和亦如姑蘇人。這樣的環(huán)境孕育了傳統(tǒng)的曲藝——蘇州評彈。經(jīng)過幾百年的傳承發(fā)展，評彈成為了蘇州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是蘇州的一張文化名片。中國曲藝牡丹獎獲得者、第二批牡丹綻放——曲藝英才培育對象沈彬就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

沈彬自小就喜愛唱歌，在家里唱、學校唱、爸爸媽媽工廠里唱，親戚鄰居也都喜歡聽他唱歌。因緣巧合，在沈彬14歲的一天，住在樓下的一位藝校校長知道他喜歡唱歌又馬上中考了，推薦他去報考蘇州評彈學校。在家人的支持下，沈彬報考了評彈學校并且被錄取了，由此開始了他與評彈的故事。

1991年9月下旬，沈彬懷著好奇、期待還有一絲緊張的心情來到評彈學校。評彈學校是全日制住宿學校，為了讓學生更專心學習，必須全部統(tǒng)一在校住宿。沈彬在這之前從未離開家獨自生活，因此對未知的宿舍生活期待不已。

進入評彈學校學習，是沈彬人生中一個新的開始。無論生活還是學習，對他而言都是新奇的。沈彬每天早上6點多起床，洗漱完畢后就去教學樓走廊里練氣、練聲，為一天的學習做準備。蘇州評彈是蘇州評話和蘇州彈詞的合稱，不管是學習評話還是彈詞，初進評校，首先都要先學蘇州話。當時蘇州人說蘇州話，特別是年輕一代都已經(jīng)說得不標準了，沈彬也是其中之一。從小說慣了的蘇州話突然要改，談何容易，他只有從頭開始，一字一句地重新學習。之前說了十幾年的語音語調(diào)要重新矯正，明明是蘇州人的沈彬?qū)W起來比外地同學更費勁。除了要學習蘇州話，還要學習琵琶和三弦，沈彬為此也沒少下苦功夫。長輪這個指法在琵琶伴奏中很重要，為了能輪得圓潤飽滿，沈彬做了一個小弓隨身帶著，只要手里沒東西，就拿出來練。

當時的評校是定向培養(yǎng)分配工作的，要填寫志愿。沈彬的第一志愿填的是蘇州評彈團。評校的第一年是蘇州評彈團的試讀期，所有填報蘇州評彈團的學生，在評校學了一年過后，就有蘇州評彈團的團長和幾位著名演員來校檢查學生們的學習成果，優(yōu)勝劣汰。如果他們有認為滿意的學生，則留在學校繼續(xù)學；對不滿意的學生就不再提供免費的經(jīng)費繼續(xù)學下去了。檢查下來，評彈團的老師們對沈彬的表現(xiàn)不滿意，對他說如果想繼續(xù)學下去，試讀期再延長一年，不想學就可以退學回家。沈彬懊惱之余又有點不服氣，他暗想他的專業(yè)成績不比別人差，一個班十八名學員，男生只有五個，為什么別人可以繼續(xù)學下去，而他卻不行呢？所以他決定，試讀期延長一年。這一年中，沈彬以挫折為動力，加倍努力，認真刻苦地去練習每一項技能。早上比別人起得早，晚上比別人回得晚，一個人在教學樓練習，日復一日。一年過后，評彈團又來考核了，這一次團里領導對沈彬說：“能看出來這一年中你用功了，算你過了，你繼續(xù)努力加油吧！”沈彬總算爭取到了繼續(xù)學習評彈的機會。得到了鼓勵的他沒有松懈下來，仍然和過去一樣用心學習。很快，三年的學校生活結(jié)束了，開始了第四年拜師學習長篇的日子。當時評彈團團長找沈彬的父親商量，問有沒有什么目標，想拜誰為師。他父親說只要資歷老一點，年紀稍微大一點，能夠管住沈彬就行了。團長說，那就拜金麗生為師吧！那時候金麗生老師和上海新長征評彈團徐淑娟老師搭檔說長篇，所以沈彬一起拜了這兩位為師，學習長篇彈詞《楊乃武與小白菜》。

1994年的6月1號，是沈彬跟師跑第一個碼頭的日子，杭州城隍山上新開的一家書場，金麗生先生開青龍（開青龍就是第一檔生意的意思）。因為沈彬的兩位先生在評彈界非常有名，業(yè)務能力也過硬，聽眾口碑很好，所以杭州城隍山書場請他們開青龍，希望打響第一炮。這次沈彬要跟他的兩位先生一起生活半個月。當時他對兩位先生的藝術、為人各方面不太熟悉，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著先生去了杭州。相處下來，沈彬發(fā)現(xiàn)兩位先生和藹可親，寬嚴相濟，對他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在生活上照顧他，學習上嚴格要求。每天早上先生都讓他去山上練聲練氣。江南地區(qū)一到五六月份就要進入梅雨季節(jié)，一天到晚下雨，渾身濕漉漉的，因為天氣緣故，書場聽眾數(shù)量也受到影響，業(yè)內(nèi)有句話：風吹一半，雨落一半。意思就是，刮風下雨聽眾只有平時的一半。更何況，杭州城隍山書場是在山上，交通并不發(fā)達，只有公交車到山腳下；且評彈的聽眾都是退休人員，要那些退休老人每天冒著雨撐著傘，從山下爬到山上來聽書，不太現(xiàn)實。憂心的金先生對沈彬說：“天天下雨，看上去這一檔生意不會太好的?！笨墒浅龊醮蠹乙饬?，書場生意非常火爆，天天客滿，有時候爆滿還得加座。當時金先生說的是長篇彈詞《楊乃武與小白菜》，這部長篇在杭州演出過好幾次了，加上演這部長篇的演員有好幾檔，聽眾可以說很熟悉這部長篇了，但還是天天爆滿，這讓沈彬知道了兩位先生的人氣和實力。先生們演出的時候，沈彬就坐在舞臺旁邊的音控室，拿著一臺卡式錄音機錄下演出音頻，等演出結(jié)束再把磁帶里的錄音一句一句抄寫下來，抄寫完成之后，再學習唱段回課給先生聽。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沈彬畢業(yè)了，進入了蘇州評彈團，成為一名正式的評彈演員，與此同時他也認識了另一位對他很重要的老師。沈彬的先生傳承的流派是“李仲康調(diào)”，但金先生曾和沈彬說：“你的嗓子不適合唱‘李仲康調(diào)?！倏嫡{(diào)音高，你嗓子音域比較低，適合唱‘薛小飛調(diào)，以后要多唱‘小飛調(diào)?！庇幸淮紊虮蛟趩挝凰奚崂锞毩暋靶★w調(diào)”，他正唱著，突然有人問：“誰在唱？”沈彬走出去一看，正是“小飛調(diào)”的創(chuàng)始人薛小飛老師。他尷尬地說：“是我?！毙★w老師走過來說：“你從頭開始，唱一遍給我聽聽?！鄙虮蛴仓^皮唱了一遍，然后準備離開。薛老師聽了后面帶微笑叫他再從頭開始唱，一句一句輔導，哪里應該透氣，哪里換氣，哪里偷氣，重音在哪里……整首開篇全部都細細道道和沈彬說了一遍。一連三天，終于把五分鐘的唱段輔導結(jié)束，沈彬演唱的那段“小飛調(diào)”也有了很大進步。之后沈彬也對“小飛調(diào)”越來越喜愛，自學了好幾段選曲、開篇，在大大小小的演出后都獲得了不錯的口碑。2009年，薛小飛老師舉辦個人唱腔專輯發(fā)行簽售會，薛老師特地點名，叫沈彬在簽售會上唱一段“小飛調(diào)”，在這么重要的場合上，讓沈彬去唱他創(chuàng)造的流派，這讓沈彬感到無比的光榮。后來薛老師突然因病逝世，沈彬十分悲痛。在沈彬的心里，薛老師是一位為人處世低調(diào)、沒有架子、勇于創(chuàng)新、不事張揚的蘇州彈詞表演藝術家，他創(chuàng)造的流派深受廣大聽眾的喜愛，“小飛調(diào)”對沈彬也有著深重影響，可以說沒有“小飛調(diào)”，現(xiàn)在有很多評彈聽眾不會認識他。

2000年，是沈彬進團的第5個年頭，團里為了培養(yǎng)青年，安排了包括沈彬在內(nèi)的4位青年演員，排練兩回楊振雄老師說的長篇彈詞《西廂記》選段，那是沈彬初次接觸“楊調(diào)”。楊振雄老師堪稱大師，名副其實的表演藝術家，他的表演、說表細膩入微，甚至舉手、抬腿、眼神……樣樣都體現(xiàn)出古典美，真正將評彈拔高為高雅藝術，所以“楊調(diào)”也被稱為是評彈界的“陽春白雪”。沈彬接觸的第一回《西廂記》折子叫《回柬》，這回書是“楊西廂”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因為楊老師的藝術太高雅，難度太大，所以學習“楊調(diào)”，對幾個進團四五年的青年演員來說，困難相當大，更何況他們之前基本沒有接觸過“楊調(diào)”。團領導特地請來了上海評彈團的趙開生、江文蘭、沈偉辰、孫淑英4位老師來輔導沈彬他們。大家先看了楊振雄老師的錄像，等到看完，沈彬幾個青年演員們都被楊振雄老師的藝術震撼了，眼神中都透露出不可思議，原來評彈還可以這樣來演繹！《回柬》這回書，在楊老師的修改下，變得非常細膩有趣。演員要把張生開始在西廂書房等鶯鶯小姐回信的喜悅心情，到紅娘來趕張生離開的悲傷之情，再到張生看見鶯鶯小姐的回信大喜若狂的心情一一呈現(xiàn)給觀眾。特別是最后四句“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楊振雄老師把折扇結(jié)合昆曲手面身段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用評彈和戲曲的表演手法，把張生的癡、狂、顛、瘋、喜，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對沈彬來說，要學會那種表演、手面是有很大挑戰(zhàn)性的。評彈演員基本上是坐在座位上演出，大部分以說為主，動作、手面、身段對評彈演員而言，特別是彈詞演員用得不是很多，所以平時弱化了這些訓練。剛開始學的時候，沈彬不知道兩只手該怎么放，站起來兩只腳該如何站，折扇應該怎么拿。趙開生老師第一次看沈彬拿折扇的時候，忍俊不禁，說他拿扇子像拿把柴刀，準備去劈柴，做動作渾身僵硬，如木頭人一樣。趙開生老師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演示給沈彬看，手把手輔導。當時沈彬白天去單位排練，晚上八九點回家，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練習動作。就最后那四句詩的動作，他練了整整兩個月，總算稍微有那么一點意思了，動作比剛開始的時候連貫熟練了，但是張生從喜到悲再到喜的書呆子瘋瘋癲癲的感覺找不到。趙開生老師就對他說：“楊振雄老師曾經(jīng)說過，要演好演活張生這個人物，一定要記住一句話‘瘋魔了洛陽才子張君瑞！要在瘋、魔兩個字上多下功夫。”一席話如撥云見日，沈彬慢慢揣摩張生的心理，繼續(xù)全身心投入到張生這個角色中，可以說做夢都是張生這個人物。

在老師們的悉心教導下，沈彬進步很快，業(yè)務水平不斷提高，先后參加蘇州評彈團大型中篇評彈《繡神》《碧水藍天》等節(jié)目的排演，這些節(jié)目都是新編及原創(chuàng)作品。他還進行二度藝術創(chuàng)作，塑造了“張謇”“余覺”“蕭劍鋒”等角色；排演了傳統(tǒng)折子《西廂記·回柬》《長生殿·絮閣爭寵》《西廂記·驚艷》《西廂記·酬韻》等節(jié)目參加了公演及比賽，頻頻獲得好評和獎項，2008年獲“評彈金榜十佳”稱號，2010年獲第六屆中國曲藝牡丹獎新人獎，2012年獲第五屆中國蘇州評彈藝術節(jié)表演獎，2013年獲第五屆江蘇曲藝蘆花獎表演獎，2014年獲第八屆中國曲藝牡丹獎節(jié)目獎……2017年10月21日，沈彬在上海蘭心大戲院舉辦了個人專場，同年赴北京、香港等高校參加“高雅藝術進校園”巡演活動，推廣中國傳統(tǒng)曲藝文化。由于業(yè)務能力突出，他評職稱成為國家一級演員，這無疑是對他多年從事曲藝工作的肯定和鼓勵。沈彬有著讓圈內(nèi)人艷羨的榮譽，但是他知道，每一個榮譽的背后都有著恩師的諄諄教導，有著單位領導的付出栽培，有著觀眾對他的愛和幫助，沒有他們，就沒有沈彬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對此，他始終心懷感恩、牢記于心。

光陰荏苒，歲月如歌。吳儂軟語、弦索叮咚聲中，沈彬從當初孜孜學藝的稚嫩少年，成長為今日評彈界潛力滿滿的青年演員，走在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曲藝藝術的道路上，他傾情評彈，用心作藝，為曲藝百花園的萬紫千紅著色添姿，在新時代曲藝事業(yè)日益繁榮的明天，他也將矢志不渝，載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