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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快的手也抓不到陽光

        2020-06-09 12:25:38鮑爾吉·原野
        戀愛婚姻家庭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陽光

        鮑爾吉·原野

        地上的陽光,一多半照耀著白金色的枯草,只有一小片灑在剛萌芽的青草上。潛意識里,我覺得陽光照耀枯草可惜了。轉(zhuǎn)瞬,覺出這個(gè)念頭的卑劣。這不是陽光的想法,而是我的私念。陽光照耀一切,照在它能照到的一切地方,為什么不給枯草陽光呢?

        草枯了,還保持草的修長。如果把枯葉襯在紫色或藍(lán)色的背景下,它的色彩便顯出一些高貴,那是亞麻色澤的白。它們在驟然而至的霜凍中失去了呼吸,臉變白。陽光好好照耀它們吧,讓它們身子暖和起來。青草剛冒出來時(shí)都是小片的圓形,積雪融化之后,殘雪也是圓的。這是大自然的意思。

        青草好像不敢相信春天已經(jīng)到來,它們探出半個(gè)淺綠的身子四處張望,田鼠剛剛跑出洞來時(shí)也像青草這樣張望。青草計(jì)算身邊有多少青草,看同伴的數(shù)量,來決定它是快長還是慢長。我很想把日歷牌舉到青草鼻子前面,說:“已經(jīng)春分了,下一個(gè)節(jié)氣就是清明。”

        陽光灑在嫩綠的小草上,像把它們抱起來,放到高的地方——先綠的青草真的都長在凸出的地方。陽光仔細(xì)研究這些青草,看它們是新草還是老草的新芽。你看,這就是陽光照耀一切的原因——貌似死去的枯草照樣生新芽。陽光照在牛糞上、碎玻璃上,房頂廢棄的破筐上都有陽光的恩惠,破筐里有一小堆蟲卵正等待陽光把它們變成蟲子。

        我在荒野中停下來,讓陽光在臉上靜靜照一會兒。走路時(shí),臉上甩跑了許多陽光。中醫(yī)說,臉對陽光,合目運(yùn)睛有養(yǎng)肝之效。余試之,感到眼皮比櫻桃還紅。體察陽光落在臉上的感受,只覺被敷了一層暖。陽光的手是何等輕柔,它摸你的臉,你卻覺不出它手指的力量。

        走在荒野里,看大地延伸至遠(yuǎn)方。在大地上,我看不見大地,只有鋪到天邊的陽光。四下無人,我趴在地上看陽光在地表的活動(dòng)情況。

        我想知道陽光推開后有多厚,或者說有多薄。一層陽光比煎餅薄、比紙薄、比笛膜還薄嗎?

        陽光覆蓋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上,熨帖合適,沒露出多余的邊角。

        我像蟲子一樣趴在地上看陽光,看不見它的衣裳,它那么緊致地貼在土地上,照在衰老的柳樹和沒腐爛的落葉上。其實(shí),我只看到陽光所照的東西,卻沒看到陽光。起身往遠(yuǎn)處瞧,地表氤氳著一層金色的霧,那是太陽的光芒。

        陽光照在解凍的河水上,水色透青。水抖動(dòng)波紋,似要甩掉這些陽光。陽光比蛇還靈活,隨彎就彎地貼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陽光趴在水上卻不影響水的透明。水動(dòng)光也動(dòng),光動(dòng)得好像比水還快。

        傍晚,弄不清陽光是怎樣一點(diǎn)點(diǎn)撤退的。脫離光的大地并非如褪色的衣衫。相反,大地之衣一點(diǎn)點(diǎn)加深,比夜更黑。

        閉上眼,讓皮膚和陽光說會兒話。假設(shè)我的臉膛是土地,能聽到陽光說什么呢。我只感到微溫,或許有微微的電流傳過皮膚。伸手抓臉上的陽光,它馬上跑到我手上。多快的手也抓不到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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