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義
讀罷《宋史》,滿目蒼涼,自己問自己:在風雨來臨之時,一把長劍橫空出世,劍影指處,風雨蕭蕭,令江河膽寒的人,是誰呢?大雪落滿南山,梅樹斷裂的時刻,背著長劍,穿著芒鞋,杜鵑啼血,為家國踽踽而行的人,是誰呢?
不是在宮墻下瑟瑟發(fā)抖的嬪妃們,也不是在寬廊長檐下躲雨的翰林們,更不是風和日麗的時候聒噪人耳的鴻儒們,最不是那些風花雪月歌舞升平的舞女們……而是那些平日里并不肆意飛揚,在朝堂上并不顯赫,到了國難來臨之時卻慷慨當歌,怒而飛劍的詩人們。
他們拿自己的熱血做盾牌,用自己澎湃的激情做長劍,來守護自己的國家。哪怕是大廈將傾無力支撐,他們依然昂起自己的頭顱仰天長嘯,他們依然挺起自己的脊梁傲然鼎立。他們不被皇帝倚重,他們不是宮內(nèi)重臣,他們甚至是宮廷里加害的對象,他們甚至因為長劍飛舞金戈鐵馬而被皇帝和亂臣賊子砍掉了腦袋。但是,在南宋這個風雨飄搖的朝代,他們留下了自己搖曳的劍影和不屈的身影。他們用自己的軀體構(gòu)筑了一個抵抗的群像,他們用熱血凝鑄了一個堅硬的群雕。在群像和群雕的底座上,寫著兩個字:詩人。
讀《宋史》的時候,身邊最好放一本宋詞。然后,細心地把宋詞分為兩部分,一是北宋的宋詞,二是南宋的宋詞。假若說北宋的汴梁在鼎盛的時期,宋詞過于妍麗,過于矯飾的話,不要遷怒于北宋的詩人們。他們生活在一個發(fā)達而平和的北宋,就是大江東去,也會流露出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感嘆,來訴說自己的懷才不遇,來表達生命和歲月流逝的憂傷。他們雨恨云愁,一縷孤煙細;他們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他們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院香徑獨徘徊;他們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他們庭院深深深幾許,雨橫風狂三月暮;他們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他們漠漠輕煙上小樓,淡煙流水畫屏幽;他們誤入荷花深處,驚起一灘鷗鷺……都是建立在北宋比較強大這個基礎上的,他們的風花雪月,恰好是一個朝代前半葉的絕妙剪影。刀槍入庫鑄劍為犁的年代,詩人們不去風花雪月,不去感嘆生命易逝歲月凋零,你讓他們感嘆什么呢?
高宗南遷杭州,偏安半壁江山。說偏安的時候,南宋還會安穩(wěn)嗎?大概是不會的。按照幾何定義,偏是不穩(wěn)定的預言,偏是傾斜的隱喻。因而,和偏安江南帶來的山雨欲來風滿樓,九月落花滿地秋一樣,南宋的詩人們,相比于北宋的詩人們,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歷史反差和心理反差。他們的詩詞,基本偏離了北宋詩人們原有的軌道。這樣的以偏制偏,南宋的詩詞,就走上了一條布滿風雨和長劍天涯的路途。辛棄疾是南宋的詩人,他說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此普f給自己的,其實是點燃給北宋詩人們的安息香。南宋的詩人們,自覺地吹滅了這縷安息香,家國情愁,成為了他們詩詞不滅的燈火。刀光劍影,成為他們詩詞悲壯蒼涼的底色。
李清照是一個跨越北宋和南宋的詞人,在她南渡之后,流離顛沛之苦,成為晚年生活的主題。她的《聲聲慢》就是一個詩人從北宋到南宋這個大的轉(zhuǎn)折之后,生命和生活狀態(tài)的背景性的表達。很多人認為李清照是在尋覓自己逝去的丈夫趙明誠,其實她是在尋找北宋時期的自己,她的凄苦是隨著國破家亡來臨的,她的絕望也是隨著宋朝南遷滋生的。每一個人的寂寞都是家國的寂寞,每一個人的凄厲都是家國的凄厲。在慌亂的年代,詩人不能獨善其身而逍遙于國家命運之外。就是那些花間派和風月派的詞人們,也不會跳出國家的命運,而獨自守著一片花圃,孤零零地歌吟花落花開。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李清照的舊時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舊時,而是北宋詩人南渡后,一個群體的舊時相識。汴梁的大雁和杭州的大雁,都是大雁;汴梁的秋聲和杭州的秋聲,都是秋聲,在李清照的魂靈里,卻能分辨出巨大的不同。她懷念的是北宋的大雁,飛過天空,而不是偏安南國的大雁,凄涼悲切。因而,在大雁飛過的地方,滿地黃花堆積,如今卻沒有摘一朵佩在發(fā)上的心緒。大雁飛過菊花插滿頭,那是一個盛世的回望,對于李清照來說,那個往事已經(jīng)不可復習。面對一地菊黃,她只好守著自己的窗戶,聽著梧桐葉子上的雨聲,一直滴落到黃昏時分,還沒有休止。家國情仇,離恨際遇,都沉淀在濃厚的憂愁里。李清照說:怎一個愁字了得!那是說給南渡杭州之后的北宋人聽的,那是說給自己曾經(jīng)擁有的繁花似錦的日子聽的。然后,李清照的憂愁就是她的衣被,白天穿著,夜里蓋著,一個詞人就這樣在憂愁里度過一生。
按照時間的維度,李清照跨過了北宋和南宋,按照宋詞的維度,李清照是北宋最后一個詞人。各種選本選了李清照的詩詞之后,挨著的就是南宋的宋詞了。
南宋的詞人們,從李清照手里接過的不是早期的應是綠肥紅瘦那樣的清澈閑適,而是李清照晚期的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閱讀宋詞的很多讀本,人們大概沒有注意到,北宋的宋詞和南宋的宋詞,交接棒是由兩個女人完成的,一個是北宋的李清照,另一個是南宋的蔣興祖女。
北宋是隨著皇室成為集體的俘虜北去結(jié)束的,也就是我們閱讀《宋史》讀出的靖康恥辱。在這個隊伍里,有一個女孩子,只有十七八歲。她和古代很多女人沒有具體姓名留存于世一樣,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她父親叫蔣興祖,她就叫蔣興祖女。
蔣興祖,靖康時為陽武令,面對金兵的騎兵,力戰(zhàn)到最后一滴血染紅了金兵的劍戈,不屈而死。在國破家亡之時,蔣興祖的老婆和兒子們,都已殉難。蔣興祖的女兒,十七八歲,由于姿容姣好,就被金兵俘虜北去。
蔣興祖的女兒,是一個才女。她被俘北去,經(jīng)過雄縣的驛站。身后,鄉(xiāng)關萬里,家國萬里。面前,寒風浮云,轆轆車聲。北去的女人們,隨著如水的車流,離開家園。歷經(jīng)戰(zhàn)亂,燕趙大地盡是悲歌。白草離離,黃沙茫茫,殘月一輪,照亮的是孤村三兩家。誰的凄涼誰知道,誰的屈辱誰蒙羞。蔣興祖的女兒,就在驛站的墻壁上留下了《減字木蘭花·題雄州驛》:
朝云橫渡,轆轆車聲如水去。白草黃沙,月照孤村三兩家。
飛鴻過也,百結(jié)愁腸無晝夜。漸進燕山,回首鄉(xiāng)關歸路難。
蔣興祖的女兒一旦北去,是沒有歸路的。父親戰(zhàn)死了,母親和兄弟們殉難了。她孤身一人北去,鄉(xiāng)關越來越遠。她就是想讓飛鴻捎一封信,也不知道捎給誰,更不知道沉入黃泉的親人們能不能收到。我們平日說鄉(xiāng)愁,可能是炊煙幾縷的鄉(xiāng)愁,可能是屋檐燕語的鄉(xiāng)愁,和北俘而上的蔣興祖女的鄉(xiāng)愁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聲聲留戀,步步凄惻的鄉(xiāng)關愁苦和愁腸,只有離國而去的人,回首故國時才能體味出來。翻閱《宋史》,尋找蔣興祖,沒有傳略,也沒有任何文字提及。這樣的抵抗將領可能很多,由于職務不高,又丟掉了自己守衛(wèi)的城池,也就寂然消失在歷史的河流里,如同一朵浪花無影無蹤。
陽武縣,在秦朝的時候,是一個很大的縣,管轄著鄭州和中牟一直到山東東明縣,漢代拆分為十個縣。到了北宋,陽武縣就固定在今天河南省原陽縣這一帶。一個縣級的抵抗將領,《宋史》沒有記載,也是十分正常的。但是一首詩詞,被宋詞記載了,蔣興祖就飄飄忽忽因為女兒的一首詩詞,被人們記憶了。蔣興祖女的這首詞,很多讀宋詞的人,往往會忽略。然而只要細心的人,就會在這首詞里,找到北宋詞和南宋詞的分水嶺。我們說的家國情結(jié),在南宋的詩詞里,流露得更加充沛和充分。蔣興祖女,在陽武被裝上囚車,接近燕山的時候,在宋詞里留下了這一首詞,卻寫盡了一個國破之后,山河殘缺為半之時無邊無際的憂傷和愁思。所以,蔣興祖女,可以劃歸為南宋的第一個詞人。她本身不是抵抗將領,她也沒有長劍天涯的背景,她作為抵抗將領的女兒,卻為父親寫下了一個抵抗未果的續(xù)篇:家國萬里愁,白云蒼狗間。她的詞叫《減字木蘭花》,減掉的那個字,就是一個劍字。假若蔣興祖女有了木蘭花的那把長劍,那就是另一個蔣興祖女了。
靖康元年,自蔣興祖女被俘北上,就是靖康之恥的開始,也就是大宋王朝國難的開始。宋朝的知識分子們和宋朝之前的知識分子們一樣,當國難來臨之時,他們成為抵抗隊伍的中堅力量。古代的知識分子們都是通過科舉入仕的,他們的詩詞,他們的文章,在自己的朝代,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輝煌。宋朝的知識分子們也是如此,他們除了詩詞歌賦和華麗文章之外,始終如一把國家作為自己先祖的牌位,矗立在自己魂靈的原野上。誰的鐵蹄踏上自己的國土,他們丟掉詩歌和文章,丟下毛筆和宣紙,一身鎧甲,披馬上陣,就是一個捍衛(wèi)國土的將軍。男兒何不帶吳鉤,就是古代知識分子的經(jīng)典座右銘。
張元干,南宋的豪放派。在京城被金兵圍困的時候,丞相李伯紀(李綱)是主戰(zhàn)派,力圖保衛(wèi)京畿,固守京誠。主和派主宰了朝廷,李伯紀很快被罷黜了丞相的職務,固守就成了一句空話。張元干已經(jīng)休官還鄉(xiāng),閑居老家福建。卻和罷黜了丞相職務的李伯紀,心靈息息相通。詩人想抵抗,就要有同盟軍和首領,張元干就把抵抗派李伯紀作為自己的首領。當皇帝罷黜了李伯紀之后,張元干憂心如焚,卻又無處燃燒自己抵抗的火炬,就只好填詞一首,從福建遙寄給罷相李伯紀。
《賀新郎·寄李伯紀丞相》:
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掃盡浮云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落雁,寒蘆深處。悵望關河空吊影,正人間,鼻息鳴鼉鼓。誰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夢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驕虜。要斬樓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謾暗澀、銅華塵土。喚取謫仙平章看,過苕溪,尚許垂綸否?風浩蕩,欲飛舉。
詩人張元干在福建,寒夜登上高樓,遙望被踐踏的中原大地,滿目瘡夷荒涼萬里,自己空存抵抗的欲望,自己空有可以吞滅驕敵的雄心,但是,一切都空入煙云,留下的只是琵琶遺恨,凄涼舊語。詩人想尋找一個抵抗的伙伴啊,但是,李伯紀在朝堂,是孤身一人,他在福建也是孤身一人。遠隔千萬里,無語訴衷腸。只有醉去酣睡時,鼻息恰似擊著鱷魚皮做的鼓,空茫而粗厲。誰伴我,醉中舞?皆醉獨醒的長嘆,誰也沒有聽見,更不說有人知道詩人醉了,無人知曉他埋葬在心底的愁苦。
那個莽莽蒼蒼的南宋,詩詞人都成了抵抗者。張元干盡管休官閑居了,他的詩詞就成了他抵抗的長劍,插在歷史的縫罅里,拔出來時,能看見詩人滴血的劍刃。
和蔣興祖女、張元干不同的是詩人岳飛。他仗劍立馬,抵抗了一生。岳飛活了39歲,遇到了軟弱的皇帝趙構(gòu),他勸說皇帝御駕親征,收復中原,趙構(gòu)以僭越之罪罷黜了岳飛軍中的職務。岳飛是個盡忠盡孝的人,依然投軍戎馬,力圖收復河山。岳飛與金兀術(shù)的五次大戰(zhàn),不但存在于史書中,更是留存于民間酒肆和茶坊。我對于岳飛的熟稔,就來自鄉(xiāng)村說書人的吟唱和鄉(xiāng)村夜晚私塾先生講述的《說岳》。記得私塾先生說:岳飛啊,出生時,有巨大的大雁從屋頂鳴叫著飛過,父母取名岳飛。飛是很好的,但是飛又是不固定的。飛得高了遠了快了,就容易被箭矢射落。
私塾先生的話是基于岳飛命運之后的一種民間猜測,卻道出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民間真理。岳飛的功名在于抵抗,皇帝趙構(gòu)和秦檜鉤織的罪名也是抵抗。紹興三年,皇帝趙構(gòu)寫下了“精忠岳飛”四個字,制成大旗賜給岳飛。擎著這面戰(zhàn)旗,岳飛收復襄陽、黃州、漢陽、鄧州、郢州、隨州、唐州、信陽,收復關山十六州的夢想,對于岳飛來說,是橫掃千軍如卷席。歷史總是迷離和迷失的,在出了個岳飛的同時,也出了個秦檜。岳飛抵抗,秦檜投降,岳飛為將,秦檜為相,將相之間巨大的人格落差和對于國家認知的巨大落差,導致了岳飛的一生以悲劇結(jié)束。
人們不禁要問,在收復國家失去的領土最關鍵的時刻,不知為什么,皇帝的天平向著秦檜那邊傾斜了,每一次獲勝的機會都因皇帝偏向秦檜的一邊兒白白丟掉了。而后岳飛被秦檜鉤織罪名入獄。岳飛面對逮捕自己的使者,脫掉衣裳,露出脊梁上“精忠報國”四個大字,已經(jīng)深入肌膚之中。盡管如此,岳飛也不能證明自己是精忠的,入獄兩個月,就被殺掉了。對于岳飛之死,《宋史》這樣記載:歲暮,獄不成,檜手書小紙付獄,即報飛死,時年三十九。云棄市。籍家貲,徙家?guī)X南。幕屬于鵬等從坐者六人。
秦檜一個很小的紙片,結(jié)束了岳飛和其他抵抗者的生命,也結(jié)束了一個朝代的抵抗,隨著岳飛的死去,宋朝也就跟著慢慢地死掉了。西漢以來,抵抗將領層出不窮,而如同岳飛這樣文武雙全者,卻是鳳毛麟角。既有孔明之風采,又有關羽之武略。這樣的人,被奸賊所殺,不僅是岳飛一個人的悲哀,也是一個朝代的悲哀?!端问贰氛撛唬荷w飛于檜勢不兩立,使飛得志,則金仇可復,宋恥可雪;檜得志,則飛有死而已。高宗忍自棄中原,故忍殺飛,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岳飛故去,時間依然流逝,但是岳飛的詩詞,是岳飛不朽的紀念碑。那個怒發(fā)沖冠的人,是誰呢?就是岳飛。在收復河山大有可能的時候,岳飛躊躇滿志地寫下了《滿江紅》這首只要是個中國讀書人就耳熟能詳?shù)脑娖?。我會背誦岳飛《滿江紅》時候,大概也就是三年級吧。一個雪夜一個火塘,私塾先生教一群孩子背誦這首詩詞。大雪在屋外紛飛,我們在屋內(nèi)背詩。那些詩句像雪落大地一樣落在我們的骨頭和血液里,就是今天,也記憶猶新:
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河山,朝天闕。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這是多少少年們深刻記憶的句子。哪怕是在鄉(xiāng)間簡陋的校舍里,孩子們也會對著窗戶告誡自己: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而當鄉(xiāng)間的孩子們白發(fā)初露,也不會忘掉岳飛這十一個字。盡管我們空悲切了,頭發(fā)也白了,在內(nèi)心總要掩埋一些歷史和詩詞給予我們的激情和美好。并且私塾先生說,這十一個字,對于讀書,是一種告誡,對于做事,也是一種告誡。誰在少年時弄懂了這十一個字,誰就會享用一生。今日回首往事,只能對私塾先生說:已經(jīng)白了頭發(fā),已經(jīng)空悲切,因為丟掉的是最關鍵的三個字“莫等閑”。誰不是從少年時就以為歲月很多,等閑地把自己的歲月丟掉了呢?岳飛的十一個字,說的也是一個時間的概念吧?
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走近岳飛的紀念碑,但是每一個人都會誦讀岳飛的《滿江紅》,那些用血液寫成的詩句,就是岳飛紀念碑的碑文。他寫這首詩詞的時候,或許并沒有想到會被一個民族記憶恒久,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個比任何紀念碑還要久遠的紀念。因為紀念碑是石頭做的,而石頭是會風化的,石碑也是會被推倒被砸碎的,而一首詩詞是會穿過塵封的歲月而恒久的。
而岳飛的紀念碑上,還有另外一些文字,也是岳飛寫的,卻讓人不勝唏噓。岳飛寫《滿江紅》的時候,是高宗紹興初年,戰(zhàn)爭勝利的天平稍稍倒向了南宋王朝,將領們決死拼殺,就有收復失地的可能。在朝堂上,高宗此時卻把自己擺到了秦檜的一方,岳飛這樣的抵抗派,受到了投降派的堅決抵抗,也受到了高宗的壓制和阻撓。紹興八年,秦檜任宰相,投降勢力主宰了朝堂,岳飛們徹底失去了皇帝的支持。收復中原的可能被秦檜消滅了,也被皇帝消滅了。岳飛有種萬劫不復的感覺,就寫出了一首蒼涼的《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蒼涼也罷,雄心也罷,沒有知音的琴弦早晚是要斷裂的,最后的一聲撕心裂肺,也是幾個抵抗將領的悄然之聲,落在軍營的帳篷里。岳飛寫《滿江紅》的時候,是紹興初年,28歲,就有白了少年頭,空悲切的蒼涼。寫《小重山》的時候,是紹興八年秦檜為相之時,岳飛36歲,再次感嘆頭發(fā)已白,功名未立,老家中原的山上,松竹已老,收復中原的路途卻被阻斷。36歲,就是滿頭白發(fā)了,誰人不為此而悵然一聲呢?紹興“十一”年,岳飛39歲就魂喪杭州,驚夢飄零。如今人們?nèi)ズ贾?,總要找找岳飛的蹤影,也要看看秦檜的跪姿。假若回到紹興“十一”年,恰巧是秦檜站著令岳飛死去,岳飛只能在獄中面向中原仰天長嘆。歷史和現(xiàn)實總是用兩個不同的鏡面,照耀著過往的英靈和奸賊。
歷史不能改寫,岳飛不會再39歲再活過來,立杖策馬,長劍鎧甲去收復中原。岳飛的生命只能定格在39歲,給后世留下一首《滿江紅》和一首《小重山》就遠去了。
每一個抵抗者都要面臨兩個敵人,一個是戰(zhàn)場上的敵人,一個是主張投降的臣子和宰相取得了皇帝極端的信任。在風雨飄搖的南宋,抵抗者遇到的強大敵人之一,就是主張投降的秦檜當了宰相,又受到了皇帝極大的信任。陸游面臨的敵人,就有秦檜。而且,秦檜把陸游當作敵人的時候,陸游還很年輕,并不認識秦檜。陸游參加進士考試,被舉薦為第一,秦檜的孫子秦塤是第二名,排在陸游的后邊。秦檜很是憤怒:在南宋,難道有比我孫子還聰慧的孩子,比我孫子還會讀書的人。秦檜就把主持進士考試的主考官關進了牢獄,對以后的主考官予以了巨大的警醒。過了一年,禮部再次考試,前車之覆后車之鑒,主考官就把秦檜的孫子秦塤排到了陸游的前面。第一第二的置換,并沒有讓秦檜寧靜下來,反而一直把陸游作為一個影子敵人來嫉恨。才華橫溢的陸游就很是失意落魄,直到秦檜死了,陸游才出仕到福建寧德當了主簿。
陸游是一個抵抗者,也是一個愛恨情仇黑白分明的男人。很多人把陸游和唐琬凄美的愛情故事而產(chǎn)生的莫!莫!莫!錯!錯!錯!以及唐琬的對唱難!難!難!瞞!瞞!瞞!作為陸游的詩詞巔峰,真的是誤會了陸游。梁啟超的四句詩:詩界千年靡靡風,兵魂銷盡國魂空。集中什九從軍樂,亙古男兒一放翁。這樣的評價,才是真正的陸游。邊城烽火悲歌擊筑,關河夢斷,匹馬梁州,才是收復故國鐵血戎馬的陸游。樓船夜雪鐵馬秋風,戍樓刁斗中原干戈,才是作為抵抗者的陸游。
陸游48歲的那年,四川宣撫使王炎邀陸游到四川南鄭擔任宣撫使公署檢法官。此時南鄭是抗金的前沿陣地,陸游登上南鄭西北的高興亭,遙望長安南山。長安城被金人占領,關中大地一片狼煙。陸游寫下了一首《秋波媚》,收復河山的激越?jīng)_撞著抵抗者感情的閥門:
七月十六日晚,登高興亭,望長安南山。
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臺。悲歌擊筑,憑高酹酒,此興悠哉。
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暮云開。灞橋煙柳,曲江池館,應待人來。
陸游48歲,是他人生的大好年華。他的最大夢想就是南宋的軍隊收復長安,自己從邊城的號角里走出來,去長安的灞橋,披一身煙柳。把悲歌擊筑時的悵惘,丟在長安南山的月色里。歲月不予人情愿,陸游等來的是因為勸說皇帝出兵抗擊,而被罷黜了職務,成為一個真正的放翁,或是閑居沈園,或是云游天下,而在內(nèi)心深處卻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一首《訴衷情》,后人讀起來,能看見70多歲的陸游,英雄已老,老淚紛飛,空自長流: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金甌缺,銅鼎殘,被罷黜了的陸游,剩下的就是雙鬢染秋,就是空有心在天山的志向,偏偏只能身老滄州。曾去過紹興,在魯迅讀過書的三味書屋不遠,有一條穿過紹興老城中心的河流。坐烏篷船就可以到沈園,去尋找陸游曾經(jīng)的滿腔熱血,可能已經(jīng)化為幾枝梅花,花瓣落入河中隨著浪花流逝而去。在水影里尋找陸游和唐婉的愛情往事,也如一個黑白電影,沉入河流深處。一個有點家國情懷的人,或許還能在沈園的花墻上讀出陸游悲涼豪放的詩句: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
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
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
有的等待,比一個人的一生還要長久,并且還是一個空空的等待。陸游收復中原的等待,至死也是一個空茫的等待。他只好對著自己的兒子們說:我的等待,只有你們能看見了。其實陸游的兒子們也沒有看到陸游的等待,面對陸游的一首《示兒》,他的兒子們很是慚愧不已,也只是把陸游留下的四句讀讀而已: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游渴望的那次家祭,沒有來到。王師沒有北定中原,陸游但悲不見九州同的詩句,簡直就是南宋的讖語,擱在他棺材的一個角落,讓他死而有憾。
陸游的一生,是詩詞的一生,也是抵抗的一生。他的生命走過的路途,大概是南宋那個朝代抵抗的詩人們共有的路途。他們的激昂慷慨往往被皇帝視為妄語,往往在朝堂上被視為讒言,最后自己的命運就被自己的慷慨激昂搓成的繩子捆縛起來,作為一個朝代不喜歡的物件被束之高閣。他們的家國情懷和抵抗精神,最后都化為寂然而逝的春花,在某一天悄然落去。自己踩著自己的春泥,走回自己的墓園是陸游這樣詩人群體的唯一歸途。因而,到了晚年,陸游也只能寫一首《卜算子·詠梅》,來慰藉自己蒼老而孤傲的生命: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很多年來,很多失意者都對陸游的這首《卜算子·詠梅》鐘愛有加,但是他們失去了陸游最基本的寂寞,那就是家國情懷破滅后的寂寞,絕對不是一個人幽怨的寂寞。誰去嫉妒一個幽怨的寂寞者呢?只有陸游這樣的詩人,零落成泥碾作塵之后,才會香如故的。
對于陸游,還是朱熹說的好:“陸游的才華太高了,但他的行跡又平常,恐怕會為有權(quán)勢的人所牽累的,他的晚景怕不會十分滿意的?!敝祆洳焕⑹且淮笕澹瑢﹃懹蚊\的預測,被《宋史》撰寫者稱為先見之明。但是一個人的命運是絕對平衡的,上蒼對于陸游也是優(yōu)厚的,在南宋那樣的朝代,陸游竟然活了85歲,也算是對于一個具有高度家國情懷的抵抗主義詩人的生命獎賞吧。
提到辛棄疾的時候,馬上就想起明月清風和星夜細雨,靜得明月離開枝頭,就把鳥鵲驚飛了。稻花香里,蛙聲一片。而最易被人們記起的是: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卻把辛棄疾處在風雨飄搖的南宋力主抵抗的壯烈情懷、收拾舊山河的偉大胸襟和為國破之時生靈涂炭的哀傷,放在次要的位置。大概和人們都渴望寧靜的生活有關,也和朝代更替之后,人們更加渴望和平的情愫有關。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更適合人們內(nèi)心里存留的農(nóng)業(yè)文明的寧靜審美。
辛棄疾一生最多的日子是戎馬倥傯的,他的詩詞也是對于抵抗生活的悲壯記錄。在主戰(zhàn)派得勢的年代,辛棄疾鎮(zhèn)守著南方重要的城鎮(zhèn),封疆大臣的榮耀就是金戈鐵馬的記憶。更多的時候,主戰(zhàn)派在南宋不得志的時候是漫長的,辛棄疾的詩詞都是對過往歲月驚嘆和對于南宋命運的憂慮和悲憤。
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辛棄疾在江西擔任安撫使的時候,寫的這首詩,是宋詞的一個經(jīng)典。戰(zhàn)爭經(jīng)年,人民離亂,江水如逝,流淌的是離人的眼淚。他遙望長安,除了一座又一座山峰之外,就是烽火狼煙。辛棄疾花間派的時候,一點不比溫庭筠差。悲涼與豪放的時候,又帶著陸游濃重的影子。
辛棄疾擔任過鎮(zhèn)江知府,在南宋危若累卵的時候,主要任務就是鎮(zhèn)守鎮(zhèn)江。很快主戰(zhàn)的宰相收復中原的北伐失敗,很快就免除辛棄疾的鎮(zhèn)江知府和浙江安撫使的職務。此時,他寫了一首悲涼悲憤的《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zhàn)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對過往英雄們的憑吊,都是對自己的憑吊。報國無門之時,不能金戈鐵馬了,就分外懷念金戈鐵馬的歲月和曾經(jīng)建立過功勛的人們。一切都會遠去,一切都會蒼茫,報國無門的人最后剩下的就是千萬感慨。感慨是免費的,詩人的情感也是免費的,幾百年之后或是千年之后,曾經(jīng)是免費的詩人情感和感慨,往往會讓我們十分傷懷。我們說的愛國主義情感,就流淌在詩人的感懷里。
辛棄疾和陸游一樣,有一段在四川南鄭抗金軍營里度過的歲月。沙場征戰(zhàn),被辛棄疾永久地記憶了。當他頭發(fā)花白,收回中原故土的壯志未酬??鄲灪褪б饨患釉谝黄鸬臅r候,同是抵抗派的朋友陳同甫,受到朝堂上投降派的壓制和打擊,為了排遣郁悶,就到江西上饒找到了辛棄疾,傾訴一腔愁苦。此時辛棄疾寫出了一首《破陣·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成為南宋抵抗詩詞的一座紀念碑: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fā)生!
南鄭前線的沙場征戰(zhàn),雖然成為往事,卻鐫刻在辛棄疾記憶的底板上,不能磨滅。收復中原,了卻君王統(tǒng)一國家的夢想,也就是自己生前身后最輝煌的名譽,但是這個聲譽隨著主和派在朝堂上占了上風,成為一個泡影。這個泡影,儼然是一面鏡子,辛棄疾看到了里邊的自己,白發(fā)已經(jīng)爬上了鬢角。很多人的壯志破滅,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他人,所以破滅的時候,就會分外的郁悶和悲涼。而額頭和鬢邊的白發(fā),就是記錄壯志破滅的文字,這樣的悲涼自己看得見摸得著,就會格外痛苦和憂傷。
岳飛、陸游和辛棄疾的抵抗詩詞里,都有一個關鍵的詞匯:白發(fā)。岳飛說: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陸游說: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志在天山,身老滄州。辛棄疾說:可憐白發(fā)生。都是鬢邊白發(fā),都是抵抗的歲月,都讓人在嗟嘆中毀棄功名。
三個詩人,三個抵抗者,三個皓首。命運卻十分不同,岳飛39歲被戕害獄中,陸游85歲壽終正寢,辛棄疾67歲郁郁而終。我們今天回望他們,三個抵抗者的肖像,不但站在《宋史》里,也站在宋詞里。那是一個風雨飄搖的時代,三個詞人仗劍立馬,共做一個收復河山的巨大夢想。每每讀到這里,總是想向歷史長河里的詩人們致敬,向那些把國家的命運視為自己命運的詩人們致敬,向那些為了收復失地丟掉詩詞佩劍橫刀的詩人們致敬。就是今天,讀讀他們?nèi)齻€的詩篇,依然能聽到馬蹄鐵和大地接觸的聲音,依然會看到馬蹄鐵迸裂出來的火花。那些在馬背上征戰(zhàn)過的詩人們?。∧銈兊纳缤銈兊脑娫~,具有不朽的意義。
南宋偉大的抵抗者文天祥,是一個詩人,也是南宋末年著名的讀書人。
文天祥20歲中進士,在集英殿對答皇上的策問,被皇上選拔為第一名。本來,一個進士在平和的歲月,是可以以平和的方式成為侍郎尚書或是宰相的。文天祥的進士,是國破山河殘缺歲月的進士,進入朝廷,就面臨著召集天下豪杰,來挽救天下的危亡。文天祥的朋友對文天祥說:“國已不國,你就是召集幾千萬人,也是無濟于事的?!?/p>
文天祥說:“國家撫養(yǎng)臣民三百多年,一旦國家遭遇危機,向天下征集士兵,竟然沒有一人響應,我對此十分遺憾。我用自己的行動對眾宣示,期望天下有一聽到消息就立刻行動的忠臣義士?!蔽奶煜閮A盡家財,招兵5萬保衛(wèi)南宋為數(shù)不多的城池之一臨安。很快文天祥擔任右丞相,去跟元丞相伯顏和談是據(jù)理力爭南宋的權(quán)力,被伯顏扣押。逃跑后又被抓獲,文天祥被帶去見元將軍張弘范,衛(wèi)兵逼文天祥下拜,文天祥拒不下拜。把文天祥帶到崖山,要他勸降宋末三杰之一的將領張世杰,文天祥說:“我不能護衛(wèi)皇上,還能勸人背叛皇上嗎?”張弘范說:“寫個勸降信吧?!蔽奶煜榫桶阉钪脑娊o了張弘范。這首詩就是《過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經(jīng),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炭譃╊^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宋軍最后一個陣地崖山被攻破,南宋就滅亡了。陪伴著最后一個皇帝的南宋最后幾個讀書人,也都盡了讀書人忠君愛國的本色,謝幕在一個朝代終結(jié)處。宋末三杰之一的最后一個丞相陸秀夫,把南宋的小皇帝綁在背上,跳入大海,自己就和宋朝的最后一點念想沉入大海深處。
元世祖忽必烈聽說文天祥的頂天立地,就讓張弘范把文天祥押到元大都。從南到北穿過中國的版圖,文天祥走了四個多月。在路途中,文天祥和自己同時被押解的同鄉(xiāng)好友鄧剡用詩詞相對唱和,渾然不知自己已是囚徒。一首《酹江月·和友驛中言別》,豪放奔騰,多舛的命運被他丟在一邊,抒發(fā)一個英雄豪杰對故國不滅的懷念和以死報國的錚錚鐵骨:
乾坤能大,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風雨牢愁無著處,那更寒蛩四壁。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杰。
堪笑一葉漂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fā)。鏡里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發(fā)。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
在去元大都的路上,文天祥已經(jīng)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告訴朋友鄧剡,去元大都,最后一刻就是以死報國。并且文天祥相信,他死后,靈魂也會化為杜鵑,在殘月的夜空中飛回南方,為已經(jīng)消失的南宋泣血哀啼。文天祥化作杜鵑啼故國和陸秀夫身背皇帝沉大海,是軟弱的南宋最后兩個靈魂的閃光。
元世祖忽必烈知道文天祥始終是不會屈服的,也熟悉他的詩詞《過零丁洋》。到了元大都,忽必烈召文天祥入朝,并沒有要求文天祥這樣一個抵抗將領跪拜。忽必烈問文天祥:“你有什么愿望?你在偏安的南宋任宰相,我忽必烈也可以給你一個中書宰相?!蔽奶煜檎f:“文天祥受大宋恩澤,擔任宰相,怎能臣事另一個朝廷呢?只愿你賜死就滿足了?!?/p>
元世祖對滿肚詩書,滿腹經(jīng)綸又一腔熱血的文天祥,是有敬佩之情的。他不忍心殺掉文天祥,就讓他退下再思量思量。文天祥沒有可思量的,最后忽必烈同意了。行刑那天,文天祥從容整理了襟冠,向遙遠的南方和杭州拜禮之后死去,是年47歲。
文天祥,一個留下了近千首詩詞的將領,一個南宋第一名的進士,和張世杰、陸秀夫一起,構(gòu)成了宋末三杰,最后也都為南宋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獻給了國家。南宋的詩人們,很多人在史書里尋找過你們,很多人在宋詞里和你們相遇。你們?yōu)樵娙藗兇A⒘艘粋€標桿,這個標桿的刻度,就是你們愛國的情懷。
在風雨飄搖的南宋,抵抗的詩人將領們,為自己的國家留下了劍影。時間再恒久,那些劍影都是閃亮的,照耀著一個民族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