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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薩在蘭亭

        2020-06-08 13:18:18高晨
        成長 2020年4期

        高晨

        學(xué)校對面是家文具店,店名蘭亭。“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想必店主是位溫文爾雅的大家閨秀吧?你若真依著“蘭亭”二字去找店主,那倒真是錯到了家去——原來是個矮矮墩墩的老太太。然而在我心里揣著一個秘密:蘭亭里住著的是一位菩薩。

        我頭一回走進(jìn)蘭亭時,一個老太太板著焦黑的面孔坐在門邊。店里悠悠地放著《漁樵問答》,樂聲和緩。我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空氣里是檀香浮動,有種時空停滯的錯覺。老太太默默地翻看著一本書,我瞥見封皮上的“故事新編”,不由地上前。老太太健談,嗓音粗啞,一口地道的方言倒怪好聽。幾句交談之間,她自述,老來無事,書是兒子教她念的。一笑,露出煙黃色的一口細(xì)牙。

        她是個老煙槍。當(dāng)放學(xué)鈴打響,她邁出門檻預(yù)備鎖門時,手里已不失時機地夾上一根,貪婪地吸上一口,仰頭吐出煙霧,煙霧氤氳下她的面容才開始放松。那一雙枯瘦的老手,指間都是焦黃的。但她在店里從不抽煙,不論是焚香、讀書還是賣貨,統(tǒng)統(tǒng)不抽。蘭亭里沒有絲毫煙火味,她的煙癮仿佛可以自己復(fù)發(fā)而又自己戒斷。

        記得那個學(xué)期末,下的是紛飛不絕的大雪。這伶仃的灰天地里,蘭亭門前兩個火紅的大燈籠映出一片暖橘色的光暈,烘干了屋內(nèi)來來往往的喧囂,也灼焦了冬日里無情的寒冰。燈光融化了砂雪,雪漿里又醞釀出一年寒暑。我看著老太太從早市上買來紅紙,剪出一條條艷艷的紙帶裹在花莖上,又剪出和合二仙、鹿鶴同春的紙樣貼到窗戶上……整個蘭亭被大紅色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四里八方?jīng)]有一戶這般的人家。在這個正暗暗發(fā)生改變的城市,小孩子們依舊能在蘭亭嗅到從前過年的味道。

        期末考那天,清晨五點,老太太在濃黑的夜色中打開了店門,裹著厚厚實實的棉襖,利索地掃起蘭亭到校門口之間的雪。天空中泛起一絲魚肚白,漸漸地,她隱沒在夜色中的身影開始顯現(xiàn)。矮小敦實的她包裹在銀灰色中,好像一只巨大光滑的蠶繭在馬路中央緩緩蠕動。晨風(fēng)拂起她夾在耳后的粗短的白發(fā),露出她紅亮又聰明氣十足的前額,那時我才猛然發(fā)覺這老太太的魅力也是無人可比。

        那天校門口車行無阻。老太太揣著手站在店門口,默默地看著來往如流的車輛。霞光萬頃,蘭亭門口安詳?shù)卣局晃话〉钠兴_。

        我不信教,但蘭亭里,確乎有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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