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紅
摘?要:新近公布的里耶秦簡和岳麓書院藏秦簡中均有“從人”簡。“從”意為“合從”“從親”,專指關(guān)東六國締結(jié)盟約,聯(lián)合抗秦?!对缆辞睾啠ㄎ椋?13018簡表明,至晚在公元前228年秦滅趙以后便興起從人獄,故趙將軍樂突及其親屬、舍人均被列為從人,在全國范圍內(nèi)進行通緝。從人獄波及全國,歷時長久。從人及其親屬、舍人除被處死刑者外,均被輸往巴、洞庭、蒼梧等邊境郡縣,從事制鹽、種田、土木工程等勞役,終身不得赦免。直至秦始皇三十五年,才因某突發(fā)事件,赦免部分故代從人。秦始皇對從人的態(tài)度反映在秦始皇二十六年議帝號詔和三十七年會稽山刻石中。
關(guān)鍵詞:從人;秦統(tǒng)一戰(zhàn)爭;合從;岳麓書院藏秦簡;里耶秦簡
DOI:10.16346/j.cnki.37?1101/c.2020.03.12
新近公布的《岳麓書院藏秦簡(伍)》①中有幾組涉及“從人”的簡。簡文的內(nèi)容表明,這些從人為“故”趙、魏、荊(楚)、代、齊人。這五個關(guān)東諸侯國分別在秦王政十九年(前228)、二十二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二十六年為秦所滅,簡文中的“故”字意味著簡的年代在秦始皇二十六年滅六國、統(tǒng)一中國之后。簡文記錄了秦始皇君臣針對這些從人及其親屬、家吏、舍人應(yīng)施以何種刑罰所進行的討論、頒布的詔令和執(zhí)行情況。由此可推斷,這些從人當(dāng)是秦滅六國時參與過反秦斗爭的舊六國人。根據(jù)這些簡,學(xué)者還發(fā)現(xiàn)里耶秦簡中也有一些涉及從人的簡。從人簡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了解秦統(tǒng)一中國這一重大歷史事件提供了全新的史料。自《岳麓秦簡(伍)》整理工作開展以來,學(xué)者對從人簡展開了深入研究,取得了很大進展,但截至目前,學(xué)者對簡文的理解、從人的含義及相關(guān)問題的認識仍存在較大分歧②。本文擬對此作進一步的討論。
一、《岳麓秦簡(伍)》013018簡的釋讀與理解
《岳麓秦簡(伍)》013018號簡是本卷第一組有關(guān)從人的簡,內(nèi)容相對完整,對于研究秦從人問題至關(guān)重要,但理解難度也比較大。這組簡最早由整理小組成員李洪財2016年底在《文物》上公布③,2017年底公布的《岳麓秦簡(伍)》釋文和標(biāo)點較之李文有所改動,但對從人的定義及簡文內(nèi)容的解讀基本一致。
為了方便討論,先將整理者所作釋文迻錄于下:
013/1029:●叚(假)正夫言:得近〈從〉人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皆當(dāng)完為城旦,輸巴縣鹽。請:A論輪〈輸〉袑等
014/1028:【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B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C嫁者,D比故魏、荊從人?!び费裕喊涂h鹽鄒水杰先生提示,此處的“巴縣”當(dāng)指巴郡之縣。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案例十八《南郡卒史蓋廬、摯田、叚(假)卒史瞗復(fù)攸等獄簿》中,“蒼梧守灶、尉徒唯”表明當(dāng)時蒼梧為郡,但文中有“蒼梧縣反者”(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103頁),應(yīng)指蒼梧郡下之縣。此處的“巴縣”用法同。按:其說可從。秦時未見“巴縣”的縣名。據(jù)《晉書》卷一二○《李特載記》:漢高祖“更名其地為巴郡。土有鹽鐵丹漆之饒,俗性剽勇,又善歌舞”(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3022頁)。《漢書》卷二八下《地理志下》載巴郡屬縣有朐忍,顏師古注:“朐忍,容毋水所出,南〔入江〕。有橘官、鹽官?!保ū本褐腥A書局,1962年,第1603頁)簡文中的“巴縣鹽”當(dāng)指此地。多人,請
015/0960:令夫輪〈輸〉袑【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不當(dāng)收者,D′比故魏、荊從人之
016/0921:【妻】子、同 產(chǎn)、舍 人 及 子 已 傅 嫁者└,已論E輪〈輸〉其完城旦舂洞庭,洞庭守處難亡所苦作,謹(jǐn)將司,令終身
017/0898:毋得免赦,皆盜戒(械)膠致桎傳之。F其為士五(伍)、庶人者處蒼梧,蒼梧守均處少人所,疑亡者,戒(械)膠致桎傳
018/1111:之,其夫妻子G欲與,皆許之└。有等比?!な尻愃砷L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紅外線圖版·第一組單簡正背面圖版及釋文、簡注”,第4344、7475頁。
首先先來看幾個基礎(chǔ)性的斷句理解問題,筆者以英文字母標(biāo)示。
A.整理者在“請”與“論輸”之間以冒號斷開。按:不宜斷。“請論”是秦漢時期法律術(shù)語。秦漢律規(guī)定,重大案件或罪犯身份較高的場合,治獄官吏在作出“當(dāng)”的判斷后,需“上請”,向上級部門提出“請論”建議。如《漢書·宣帝紀(jì)》載,地節(jié)四年夏五月,宣帝詔曰:“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殊死,皆上請廷尉以聞。”《漢書》卷八《宣帝紀(jì)》,第250251頁。《岳麓秦簡(伍)》中有秦關(guān)于“上請”的規(guī)定,185/1737簡:“●制曰:吏上請└、對└、奏者,皆傅牒牘數(shù)。節(jié)(即)不具而卻,復(fù)上者,令其牒牘毋與前同數(shù)。以為恒?!ね⒆湟摇标愃砷L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紅外線圖版·第二組單簡正背面圖版及釋文、簡注”,第129頁?!罢堈摗钡睦?,可見同卷第一組053055簡:“●定陰忠言:律曰:‘顯大夫有辠當(dāng)廢以上勿擅斷,必請之。今南郡司馬慶故為冤句令,(詐)課,當(dāng)(053/1036)廢官,令以故秩為新地吏四歲而勿廢,請論慶。制書曰:‘諸當(dāng)廢而為新地吏勿廢者,即非廢。(054/1010)已后此等勿言。?·廿六(055/1011)”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紅外線圖版·第一組單簡正背面圖版及釋文、簡注”,第5657頁。傳世文獻如《史記·彭越列傳》:高帝十年秋,梁王彭越太仆告其謀反,高帝“捕梁王,囚之雒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傳處蜀青衣”《史記》卷九○《魏豹彭越列傳·彭越》,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594頁。《史記·淮南厲王劉長列傳》:文帝六年,淮南王劉長被控謀反,主治此案的丞相張倉等大臣上書:“長當(dāng)棄市,臣請論如法?!薄妒酚洝肪硪灰话恕痘茨虾馍搅袀鳌せ茨贤蹰L》,第30763078頁。從語法角度講,“請”與所請行為一般也不宜斷開,如《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薄妒酚洝肪砹肚厥蓟时炯o(jì)》,第238239頁。再如014015簡的“請令夫輸”。
B.整理者將“妻子”連讀,吳雪飛以頓號斷開吳雪飛:《〈岳麓簡五〉所見“從人”考》,簡帛網(wǎng)2018年4月13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52。本文所引均為此文,后文不再贅注。,可從。秦漢時期的“妻子”均指“妻”與“子”兩者,特別是后文中有“其子已傅、嫁者”,可知這里的“子”指從人之未傅、未嫁的子女,故應(yīng)以頓號斷開。
此外,吳雪飛根據(jù)同卷第一組019020簡:
019/1021:●諸治從人者,具書未得者名、整理者未將“名族”斷開。注釋:“名字和姓氏?!稇?zhàn)國策·秦策二》:‘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而殺人。高誘注:‘名,字。族,姓?;?qū)⒚鍞嘧x?!眳茄╋w斷作“名、族”,但未說明理由。按:《漢書》卷八《宣帝紀(jì)》載宣帝地節(jié)四年九月詔:“其令郡國歲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名、縣、爵、里,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保ǖ?53頁)《岳麓秦簡(伍)》019簡的“名、族”即相當(dāng)于《宣帝紀(jì)》的“名、縣”。秦時郡縣制初興,族在政治、社會中仍占有重要地位。隨著郡縣制的發(fā)展,到漢代時族的觀念逐漸淡化,故注明人的出身時不再要求寫族別,而要求寫其縣、里名。族、年、長、物色、疵瑕,移讂縣道??h道官謹(jǐn)以讂窮求,得,整理者未斷開,此從陳偉以逗號斷開。陳偉:《〈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校讀》,簡帛網(wǎng)2018年3月9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30。輒以智巧譖(潛)
020/1019:訊整理者以句號斷開,此從陳偉連讀。陳偉:《〈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校讀》,簡帛網(wǎng)2018年3月9日。其所智(知)從人、從人屬、舍人整理者以逗號斷開,此從陳偉連讀。陳偉:《〈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校讀》,簡帛網(wǎng)2018年3月9日。未得而不在讂中者,以益讂求,皆捕論之└。敢有挾舍匿者,皆與同辠。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紅外線圖版·第一組單簡正背面圖版及釋文、簡注”,第45、75頁。
認為“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就是“從人屬”,可從。
C.整理者將“傅嫁”連讀,吳雪飛以頓號斷開,可從。傅、嫁系兩種行為,“傅”指傅籍,“嫁”指出嫁,故應(yīng)斷開。
D.整理者在“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與“比故魏、荊從人”之間以逗號斷開,但從語法和文義角度講,不宜斷開。這個句子與下面御史上請的內(nèi)容大體一致,但叚正夫上請的內(nèi)容有省略。為了便于比較,現(xiàn)把兩份上請列于下。筆者在少字的地方增加了空字符,以便將兩份上請相同的文字對齊,()內(nèi)標(biāo)識的是省略的部分。
1.請論?輸袑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不當(dāng)收)者,D?比故魏、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叚正夫言)
2.請令夫輸袑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 不當(dāng)收者,D′比故魏、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 。(御史言)
兩句前面的動詞分別是“請論輸”和“請令夫輸”,“請論輸”和“請令夫輸”后面的賓語分別有兩個:一個是“袑等廿四人”,一個是“故代齊從、人妻、子……比故魏、荊從人中妻、子等……”“比”為動詞,是“比照”“仿效”之義,連接兩個同性的詞或短句。此句中所比者即“故代、齊從人之妻、子……”與“故魏、荊從人”。叚正夫的請求內(nèi)容是:請求論輸袑等廿四人,以及比照以往論輸故魏、荊從人之妻、子等的方式論輸故代、齊從人之妻、子等。此外,故魏、荊從人及其屬、舍人的論輸方式被作為效仿對象,表明至晚在秦王政二十四年(前223)滅魏后就開始將從人及其親屬、舍人輸往巴郡制鹽。
E.整理者未斷開。陳偉認為,“已論”包含兩種情形,一是“完城旦舂”者,一是“為士五(伍)、庶人者”,應(yīng)斷開陳偉:《〈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校讀(續(xù)三)》,簡帛網(wǎng)2018年3月21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30??蓮?。
F.整理者作句號。陳偉作分號陳偉:《〈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校讀(續(xù)三)》,簡帛網(wǎng)2018年3月21日。,可從。
G.整理者未將“夫妻子”斷開。吳雪飛斷作“夫、妻、子”,可從,理由同B。
但關(guān)于簡文的內(nèi)容仍有一些疑問。首先,叚正夫上言第一句:“得從人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那么,此句中到底誰是從人,是“故趙將軍樂突”還是“袑等廿四人”?不考慮其他因素,僅從語法角度講,此句可作多種理解李洪財說“簡1029的‘從人中有故趙將軍突的弟弟”,應(yīng)認為袑等二十四人是從人。吳雪飛一方面認為“故趙將軍樂突”屬于從人,一方面又根據(jù)同卷077/0901簡認為從人屬、家吏、舍人等有時亦歸入從人之中,同時又認為存在從人指“從屬于抗秦者的妻子、家吏、舍人等”的可能。:從人可能指“故趙將軍樂突”,從人為“故趙將軍樂突”的定語;也可能指“袑等廿四人”,從人和“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均為“袑等廿四人”的定語,修飾后者;而且,也不排除樂突和袑等廿四人均為從人的可能。其次,叚正夫上言中提到樂突是“故趙將軍”,但下文叚正夫和御史上請時卻沒有提“故趙”,而提“故代、齊從人”,那么,“袑等廿四人”與“故代、齊從人”有沒有關(guān)系?是袑等廿四人就是故代、齊從人?還是兩者并無關(guān)系,只是因為叚正夫恰巧抓到了這兩伙人,所以一起上請?
關(guān)于“故趙將軍樂突”,整理小組注釋:“樂突,人名,史籍無載,據(jù)此簡可知其為戰(zhàn)國時趙將?!妒酚洝芬懔袀鳌酚涊d,樂毅自燕降趙,后燕趙失和開戰(zhàn),其子樂間與樂間同宗樂乘也都降趙。秦滅趙二十多年后,劉邦過趙時曾打聽樂毅后人,當(dāng)時尚有樂毅之孫樂叔,樂氏族人有樂瑕公、樂臣公,未見有樂突的記載。此簡或可補樂毅族氏記載之缺?!标愃砷L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第74頁。吳雪飛認為,從簡文中處理樂突同產(chǎn)、舍人時提及“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故魏、荊從人”看,此處樂突所任的“趙將軍”實際上當(dāng)為“代王嘉”之將軍。按:這一判斷或失之武斷。整理者推測樂突是樂毅族人,應(yīng)當(dāng)可以成立。據(jù)《史記·樂毅列傳》和《趙世家》等記載:燕王喜四年(前251),不聽樂毅子昌國君樂間的勸說,以栗腹及樂毅宗人樂乘為將攻打趙國,大敗,樂乘等被俘,樂間遂逃到趙。次年,趙封樂乘為武襄君。再次年即趙成王十七年,武襄君以“假相大將”的身份率兵攻打燕國,“圍其國”。趙成王二十一年(前245)去世,趙襄王即位,使樂乘代廉頗為將軍,廉頗擊走樂乘后,逃到魏國《史記》卷八○《樂毅列傳》,第24352436頁;卷四三《趙世家》,第1826頁。由此可見,樂族在趙國勢力很大。因此,簡文中的故趙將軍樂突是樂毅族人的可能性很大。簡文既然稱其為“故趙將軍”,“故趙將軍”應(yīng)當(dāng)就是他的最終身份,這意味著他在趙國滅亡后并沒有逃到其他國家,很可能在抵抗秦滅趙的戰(zhàn)役中戰(zhàn)死或被俘。
叚正夫上言說“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對袑等二十四人和樂突的關(guān)系說得并不十分明確。袑被列在二十四人最前面作為代表,顯然身份最高,因此應(yīng)是樂突的弟弟無疑。但他是否可能同時是樂突的舍人呢?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舍人地位較低?!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載秦始皇初即位時,“呂不韋為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招致賓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為舍人”?!吧崛恕睏l下,裴骃《集解》引文穎曰:“主廄內(nèi)小吏官名。或云侍從賓客謂之舍人也?!薄妒酚洝肪砹肚厥蓟时炯o(jì)》,第223、224頁?!稘h書·高帝紀(jì)下》載,劉邦夜襲宛城,“圍宛城三帀。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顏師古注:“舍人,親近左右之通稱也,后遂以為私屬官號?!薄稘h書》卷一下《高帝紀(jì)下》,第19、21頁。侍從賓客、親近左右、私屬官號的說法更貼近戰(zhàn)國秦漢時期舍人的形象。因此,樂突應(yīng)不會以其弟弟為舍人。這也可以從從人簡中“同產(chǎn)”與“舍人”并列得到佐證。因此,其余二十三人(或其中絕大部分)應(yīng)為樂突的舍人。聯(lián)系前引019020簡秦所下“諸治從人令”中,要求官吏一定要署明從人的“族”。013018簡針對的對象均是樂突的親屬和舍人,也就是說,這二十四人被集中處理應(yīng)當(dāng)就是因為他們是樂突族,因此“得從人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中的從人應(yīng)當(dāng)指故趙將軍樂突,其弟弟樂袑和舍人則為從人的親屬和舍人。我們也可由此進一步推斷,至晚自秦滅趙時起就開始興起從人獄,通緝追捕從人、從人屬和舍人。
《史記·樂毅列傳》載,漢初,“高帝過趙,問:‘樂毅有后世乎?對曰:‘有樂叔。高帝封之樂卿,號曰華成君。華成君,樂毅之孫也。而樂氏之族有樂瑕公、樂臣公,趙且為秦所滅,亡之齊高密”《史記》卷八○《樂毅列傳》,第2436頁。據(jù)此可知,秦滅趙后,樂族主要散布在趙、齊兩地,樂卿即留在趙地者,樂瑕公、樂臣公則是逃亡到齊地者。雖然《樂毅列傳》沒有記載,但可以推測,以趙末樂族勢力之強,應(yīng)當(dāng)有一部分人追隨趙公子嘉逃到代地,幫助其建立代國,繼續(xù)反秦斗爭《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jì)》載:秦王政十九年(前228),秦滅趙,“趙公子嘉率其宗數(shù)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第233頁)。這一點也可以從下揭里耶秦簡(8532+8674+8528)中將故代從人稱作“代盜”得到佐證。此簡中,秦始皇下詔尋找代從人,令署明他們是“何邦人”,也反證即便是代從人,其出身也并不一定是代人,而有可能像袑等二十四人一樣以前是趙人。所以樂突的弟弟樂袑和樂突的舍人等二十四人應(yīng)當(dāng)是在代、齊兩地被抓的,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13018簡中會出現(xiàn)“故代、齊從人”。由此或可更進一步可推測袑等二十四人就是“故代、齊從人”,他們因為是在代、齊兩地被抓的,或者在代、齊兩地繼續(xù)參與反秦斗爭,所以被稱作“故代、齊從人”。
在上述討論的基礎(chǔ)上,我們列出新的釋文:
013/1029:●叚(假)正夫言:得近〈從〉人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皆當(dāng)完為城旦,輸巴縣鹽。請論輪〈輸〉袑等
014/1028:【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故魏、荊從人。·御史言:巴縣鹽多人,請
015/0960:令夫輪〈輸〉袑【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不當(dāng)收者比故魏、荊從人之
016/0921:【妻】、子、同 產(chǎn)、舍 人 及 子 已 傅、嫁者└,已論,輪〈輸〉其完城旦舂洞庭,洞庭守處難亡所苦作,謹(jǐn)將司,令終身
017/0898:毋得免赦,皆盜戒(械)膠致桎傳之;其為士五(伍)、庶人者處蒼梧,蒼梧守均處少人所,疑亡者,戒(械)膠致桎傳
018/1111:之,其夫、妻、子欲與,皆許之└。有等比。·十五
其大意為:叚正夫上言:抓到了故代、齊從人樂袑等二十四人,樂袑是從人故趙將軍樂突的弟弟,其余二十三人是樂突的舍人,都應(yīng)當(dāng)判完城旦刑,輸往巴郡的縣制鹽。請求論輸袑等二十四人,以及比照以往論輸故魏、荊從人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已傅籍、嫁人的子女的方式論輸故代、齊從人的妻、子等。御史上言:現(xiàn)在巴郡縣制鹽的徒隸很多,請求下令按照夫的建議論輸?shù)x等二十四人,以及比照以往論輸故魏、荊從人妻、子等的方式論輸故代、齊從人的妻、子等。論罪后,將其中的完城旦舂者輸往洞庭郡,洞庭郡太守要將他們安置在難以逃亡的地方辛苦勞作,謹(jǐn)慎地率領(lǐng)管理他們,讓他們終身不得赦免,都戴上刑具并封上膠押送他們;將其中的士伍、庶人安置在蒼梧郡,蒼梧郡守將他們安置在人少的地方,有逃亡嫌疑的,戴上刑具并封上膠押送他們,他們的丈夫、妻子、子女如果想跟他們一起前往,都要允許他們。有同類情況都照此處理。
二、對“從人”的刑罰及連坐
013018簡中,袑等二十四名從人均被判完城旦刑,但根據(jù)同卷第一組024028簡:
024/0961:(前略)或能
025/2053+2050:捕 若 詗 告 從人、從人屬、舍人及挾舍匿者,死辠一人若城旦舂、鬼薪白粲辠二人,購錢五千└;捕城旦舂、
026/1119:【鬼薪白粲辠一人若(遷)、耐辠二人】,購錢二千五百└;捕(遷)、耐辠一人,購錢千二百。皆先予,毋以次?!娜?/p>
027/0897:之屬、舍(?)人或能枸(拘)捕,捕從人死辠一人若城旦舂、鬼薪白粲辠二人者,除其辠以為庶人└;捕城旦舂、
028/1112:鬼薪白粲辠一人若(遷)、耐辠二人,皆減其辠一等└。(后略)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紅外線圖版·第一組單簡正背面圖版及釋文、簡注”,第4648頁。
可知從人及屬、舍人等并非一律判為完城旦刑,而是根據(jù)情節(jié)輕重來判刑,重者可判死刑,輕者可判遷、耐刑。
此外,013018簡和上述024028簡還表明,從人屬、舍人要受連坐。那么,從人連坐的原則是什么呢?013018簡涉及的“收”的問題是一個很好的線索。015簡有“其子已傅、嫁者不當(dāng)收者”,反證其他情況要被“收”。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收律》有關(guān)于“收”的律條:
罪人完城旦舂、鬼薪以上,及坐奸府(腐)者,皆收其妻、子、財、田宅。其子有妻、夫,若為戶、有爵,及年十七以上,若為人妻而棄、寡者,(簡174)皆勿收。坐奸、略妻及傷其妻以收,毋收其妻。(簡175)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第32頁。
此律規(guī)定:被判完城旦舂、鬼薪以上刑及奸腐刑的罪人,其妻、子、財產(chǎn)、田宅要被沒收。如果秦“收”的政策與漢初《二年律令》相一致的話,那么,從人等若被判完城旦舂、鬼薪以上刑,其同產(chǎn)、舍人應(yīng)當(dāng)被收,但從人的子女若屬以下情況,可以免于被收:第一,“其子有妻、夫”,即子、女已婚;第二,“為戶”,即已單獨立戶;第三,“有爵”,即擁有爵位;第四,“年十七以上”;第五,“為人妻而棄、寡者”,即嫁人后被休或者成寡婦者。其中第一條“其子有妻、夫”免于被收,可以對應(yīng)《岳麓秦簡(伍)》015簡的“其子已傅、嫁者不當(dāng)收”中的“已嫁者”;由于秦的傅籍年齡是十七歲,因此第四條“年十七以上”可以對應(yīng)015簡“其子已傅、嫁者不當(dāng)收”中的“已傅者”。由此可以看出,《二年律令·收律》對完城旦舂、鬼薪以上罪人“皆收其妻、子、財、田宅”的規(guī)定大體上沿襲了秦制。
判為完城旦舂、鬼薪以下刑罰的從人、從人屬和舍人,則不在收的范疇。那么,未被收的從人屬和舍人又是如何論處的呢?這可以從簡文中的士伍、庶人覓得端倪。
《二年律令》435簡規(guī)定:
縣官器敝不可繕者,賣之。諸收人,皆入以為隸臣妾。(簡435)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第68頁。
“收人”沒入官府后,其身份變成隸臣妾。9092簡則表明耐罪也伴隨著身份改變:
有罪當(dāng)耐,其法不名耐者,庶人以上耐為司寇,司寇耐為隸臣妾。隸臣妾及收人有耐罪,(系)城旦舂六歲。(系)日未備而復(fù)有耐罪,完(簡90)為城旦舂。城旦舂有罪耐以上,黥之。(后略)(簡91)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第21頁。
庶人以上若被判為耐刑,身份降為司寇;司寇若被判為耐刑,身份則降為隸臣妾。以這樣的論刑標(biāo)準(zhǔn),從人屬、同產(chǎn)、舍人被論刑后,如果仍存在士伍、庶人的身份,那么這些人一定是未被收者,并且所判刑不僅低于耐刑,而且還可以保留士伍、庶人的身份。那么,他們受到的懲罰是什么呢?結(jié)合傳世文獻,應(yīng)當(dāng)是遷刑。
傳世文獻中有兩個著名的遷刑的例子,均發(fā)生在秦王政時期。《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載秦王政九年平定嫪毐之亂后,參與叛亂者“衛(wèi)尉竭、內(nèi)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皆梟首。車裂以徇,滅其宗。及其舍人,輕者為鬼薪。及奪爵遷蜀四千余家,家房陵……(十二年)秋,復(fù)嫪毐舍人遷蜀者”《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jì)》,第227頁。衛(wèi)尉、內(nèi)史、中大夫令等地位較高,為二千石的卿,漢文帝以后改為中二千石參見拙文:《秦漢官僚體系中的公卿大夫士爵位系統(tǒng)及其意義》,《文史哲》2008年第5期,收入拙著:《出土簡牘與秦漢社會(續(xù)編)》,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3172頁。因為嫪毐所犯為謀反罪,所以,秦始皇對參與嫪毐之亂的權(quán)高位重的人采取了最嚴(yán)酷的刑罰,從本人梟首、車裂以徇、宗族被滅的刑罰結(jié)果來看,應(yīng)當(dāng)判處的是“夷三族”刑。這些人的舍人,輕的被判處鬼薪刑,重的肯定也被處以死刑。“奪爵遷蜀四千余家”,應(yīng)當(dāng)是關(guān)系比舍人遠的隨從、士兵等。秦時有爵者被削奪爵位后,其身份或為士伍,或為庶人。例如秦昭襄王五十年時,武安君白起因有罪被奪爵為士伍《史記》卷五《秦本紀(jì)》:“(昭襄王)五十年十月,武安君白起有罪,為士伍,遷陰密?!保ǖ?14頁)。衛(wèi)君角二十一年,“二世廢君角為庶人,衛(wèi)絕祀”《史記》卷三七《衛(wèi)康叔世家》,第16041605頁。
另一個例子發(fā)生在秦王政十二年,呂不韋身上?!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載:
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妒酚洝肪砹肚厥蓟时炯o(jì)》,第231頁。
呂不韋受秦始皇譴責(zé)后自殺,秦始皇對其舍人進行懲處:參加呂不韋葬禮的,若是晉國人,驅(qū)逐出境;若是秦國人,六百石以上者剝奪爵位,遷;五百石以下未參加葬禮的,遷,但不奪爵。由此可知,被處以遷刑者,并非都剝奪爵位,換言之,受到遷刑的人有的不伴隨身份的改變,有擁有爵位者,也有沒有爵位的士伍、庶人。
由此可推測,013018簡中的士伍、庶人應(yīng)當(dāng)來源于以下三種人:第一,被判處遷刑的從人;第二,被判處完城旦舂和鬼薪以下刑從人的同產(chǎn)、舍人;第三,從人子女中已傅、嫁不當(dāng)收者。他們或者原身份即為士伍、庶人,或者奪爵后為士伍、庶人。
此外,《岳麓秦簡(伍)》中還有一條涉及“三族從人”的簡:
077/0901:從 人 家 吏、舍 人??桑ê危?以論(?)三 族 從 人 者?·議:令 縣 治 三族從人者,必此釋文參見南開大學(xué)《岳麓書院藏秦簡(伍)》讀簡班:《〈岳麓秦簡(伍)〉013029、077“從人”簡補釋》,待刊。
對于“三族從人”,吳雪飛提出兩個理解方向:或指從人之三族,即父母、妻子、同產(chǎn),即簡文的“從人屬”;又或指屬于三個族的從人,如果是指后者,則說明從人是以“族”為標(biāo)志的。周海鋒注意到《里耶秦簡(貳)》中也有“三族從人”簡:
□□A
主令BⅠ
主三族從人【讂】BⅡ
主盜賊發(fā)讂BⅢ(91701)此釋文參見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里耶秦簡牘校釋小組:《〈里耶秦簡(貳)〉校讀(一)》,簡帛網(wǎng)2018年5月17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105。
并認為“三族”或是“夷三族”之省,“三族從人”指那些罪大惡極當(dāng)夷三族的從人周海鋒:《〈里耶秦簡(貳)〉初讀(一)》,簡帛網(wǎng)2018年5月15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89。本文所引均見此文,后文不再出注。
吳雪飛認為“三族”指父母、妻子、同產(chǎn),應(yīng)源于張晏的說法?!稘h書·高帝紀(jì)下》載:漢高帝九年,趙王張敖相“貫高等謀逆發(fā)覺,逮捕高等,并捕趙王敖下獄。詔敢有隨王,罪三族”?!叭濉睏l下顏師古注:
張晏曰:“父母兄弟妻子也?!比绱驹唬骸案缸?、母族、妻族也。”師古曰:“如說是也。”《漢書》卷一下《高帝紀(jì)下》,第67頁。
由此可知,漢唐時期關(guān)于“夷三族”的“三族”有兩種說法,張晏說和如淳、顏師古說。張家山漢簡釋文公布后,筆者曾結(jié)合《二年律令》12簡和《漢書·刑法志》《晉書·刑法志》等傳世文獻,論證夷三族刑一定會連及祖父母、孫,且可能不限于此,而僅連及父、母、妻、子、同產(chǎn)的刑罰顯然要輕得多,不可能是夷三族刑,因此,張晏說是不正確的,如淳和顏師古說更符合邏輯參見拙文:《從〈二年律令〉的性質(zhì)看漢代法典的編纂修訂與律令關(guān)系》,《中國史研究》2005年第4期,收入拙著:《出土簡牘與秦漢社會》第二章“《二年律令》的性質(zhì)與漢代律令法系”,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4951頁。
由于013018簡從人連坐甚至不及父母,顯然未達到夷三族的程度。因此,岳麓和里耶秦簡中的“三族從人”應(yīng)當(dāng)不是指夷三族的從人,而是三個族的從人,這里的“族”應(yīng)就是019簡中令諸治從人者署其族屬的“族”,但到底指哪三個族則不得而知。
三、里耶秦簡中的“從人”簡
隨著岳麓秦簡從人簡的發(fā)現(xiàn),里耶秦簡中的從人簡也引起學(xué)者的關(guān)注。其中,內(nèi)容較完整、價值較高的是里耶秦簡(8532+8674+8528)簡。李洪財參考《岳麓秦簡(伍)》的從人簡,對此簡釋文、標(biāo)點進行了補釋,推進很大,但由于此牘的書寫比較潦草,所以一些字的釋讀仍有疑問。筆者在李文的基礎(chǔ)上,并參考《里耶秦簡(壹)》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里耶秦簡(壹)》,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圖版(第八層簡牘),第79、95、78頁?!独镆睾啝┬a專ǖ谝痪恚逢悅ブ骶帲骸独镆睾啝┬a專ǖ谝痪恚?,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173175頁。下文注釋中簡稱“《校釋》”。,對釋文、標(biāo)點稍作改動,釋文如下:
a制 詔御史:聞代人多坐從以毄(系)“(系)”為筆者所加。下同。,其御史往行,□其名□所坐以毄(系)Ⅰ
縣官□秦軍初□□到使者至,其當(dāng)于秦下令毄(系)者,(率)署《里耶秦簡(壹)》釋作“書”,《校釋》改釋為“署”,李文作“書”,但從字形看,此字左邊明顯有一撇,下部為“者”字,因此,應(yīng)為“署”字。其所坐Ⅱ
令且解(?)此字僅殘存左上筆畫,與“解”字左上部分吻合,但此字殘損嚴(yán)重,而且,此字對全文的理解至為關(guān)鍵,為謹(jǐn)慎起見,特加“(?)”。盜戒(械)。b卅五年七月戊戌,御史大夫綰下將軍,《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斷開。下令叚御史謷往行Ⅲ
下書都吏治從人者,□大□□□下校尉主軍□都吏治從 人者Ⅳ
【聽】筆者根據(jù)文義和文例補。如里耶秦簡8135正:“(前略)【九】月庚辰,遷陵守丞敦狐卻之:司空自以二月叚(假)狼船,何故弗蚤辟□,今而Ⅳ誧(甫)曰謁問覆獄卒史衰、義。衰、義事已,不智(知)所居。其聽書從事。/?手。即令走□行司空。Ⅴ”(《校釋》,第7273頁)8567:“六月乙未,洞庭守禮謂縣嗇夫:聽書從事,□Ⅳ□軍吏在縣界中者各告之。新武陵別四道,以次傳。別書,寫上洞庭Ⅴ(8657正)尉。皆勿留。/葆手。Ⅰ/驕?zhǔn)帧?(后略)(8657背)”(《校釋》,第193頁)書從事,《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斷開。各二牒,故何邦人、《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斷開。爵死〈列〉《校釋》:“‘死疑為‘列字之訛。爵列,爵位?!睋?jù)補。、《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斷開。越□此字《校釋》未釋,李文釋作“令”,但殘存筆畫較“令”多,不當(dāng)釋作“令”,故仍闕釋。從及有以當(dāng)制□此字《校釋》、李文均釋作“秦”,但此字僅存上部,下部完全不存,不能排除是“奏”的可能,故仍闕釋。Ⅴ(8532+8674+8528正)
c書亟言:《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標(biāo)點。求代盜,《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標(biāo)點。筆者疑應(yīng)以逗號斷開。書都吏治從人者所,《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標(biāo)點。毋當(dāng)令者?!缎a尅泛屠钗拇颂幘礃?biāo)點。Ⅰ
□留?!缎a尅泛屠钗拇颂幘礃?biāo)點。曰:《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標(biāo)點。騎行,《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標(biāo)點。書留。《校釋》和李文此處均未標(biāo)點。/□手。Ⅱ(8532+8674+8528背)
學(xué)者均認為此簡中的“代人多坐從以系”就是指岳麓秦簡中的“故代從人”,這一點應(yīng)當(dāng)沒有疑問,但也有一些問題學(xué)者意見存在分歧。例如,關(guān)于正面Ⅲ的“卅五年”。《校釋》認為“卅”或許應(yīng)釋為“廿”,秦滅代在秦始皇二十五年,“簡文所記似為滅代后形勢。如然,御史大夫綰即后來的丞相綰”。李洪財不同意這一看法。他認為,“卅”的釋字無誤。秦統(tǒng)一后,故民與新政之間的摩擦長期存在,代地可能在“卅五年”時出現(xiàn)了一場小規(guī)模從人反秦斗爭。筆者認為,里耶秦簡所講“代人多坐從以系”并非是因秦始皇三十五年代地發(fā)生新的反秦斗爭而被“系”的代從人,而正是岳麓秦簡013018簡中御史建議因“巴縣鹽多人”而將論為完城旦舂刑者輸往洞庭“難亡所苦作”、且“令終身毋得免赦,皆盜戒(械)膠致桎傳之”的那些“故代從人”及其屬、舍人,他們被“系”應(yīng)是因為在秦軍發(fā)動滅亡代國的戰(zhàn)爭中進行了武力反抗。正因為當(dāng)初朝廷下詔令他們“終身毋得免赦,皆盜戒(械)膠致桎”,所以一直到秦始皇三十五年他們?nèi)躁P(guān)押在洞庭郡,且仍舊帶著“盜械”。
此外,李洪財認為此簡中的“毋當(dāng)令者”指不應(yīng)當(dāng)承受法令者,即“不當(dāng)收者”,應(yīng)該包含里耶秦簡(8777)簡
從人論報,Ⅰ擇免歸,致Ⅱ書具此Ⅲ中。\Ⅳ(8777)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第225頁。
中的“擇免歸”者。這枚簡是關(guān)于釋放代地從人中“毋當(dāng)令者”的詔令。筆者認為,“毋當(dāng)令者”是秦漢時上級詢問和下級回復(fù)是否有符合詔令的文書套語。下面舉幾個例子:
廿六年十二月癸丑朔辛巳,尉守蜀敢告之:大(太)守令曰:秦人□□□Ⅰ侯中秦吏自捕取,歲上物數(shù)會九月朢(望)大(太)守府,毋有亦言。Ⅱ問之尉,毋當(dāng)令者。敢告之。Ⅲ(8652+867正)辛巳,走利以來。/□半。憙(8652+867背)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第52頁?!缎a尅泛喬栕鳌?67+8652”,查圖版,兩個簡號顛倒了。
卅三年二月壬寅朔朔日,遷陵守丞都敢言之:令曰恒以Ⅰ朔日上所買徒隸數(shù)?!栔?,毋當(dāng)令者,敢言之。Ⅱ(8154正)二月壬寅水十一刻刻下二,郵人得行。?圂手。(8154背)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第93頁。
因此,簡文(8532+8674+8528背)Ⅰ“亟言”的內(nèi)容——“求代盜書都吏治從人者所,毋當(dāng)令者”,是說沒有符合詔令要求者。從文書構(gòu)成而言,此簡應(yīng)分為三部分:a抄錄皇帝制詔御史的內(nèi)容;b記錄御史大夫綰于某年月日頒布詔令,逐級下達,并派出假御史親自督辦,令地方查明是否有符合詔令所說的代從人,以牒書方式上報給都吏治從人者;c是遷陵縣回復(fù)都吏治從人者,沒有符合詔令的代從人,并注明傳遞方式。
關(guān)于“代盜”,吳雪飛說:“簡文中又將代之從人稱為‘代盜,可見秦人將‘從人劃入廣義的‘盜的范圍?!边@一觀察很敏銳。簡正Ⅰ詔書中說“聞代人多坐從以毄(系)”,簡文中又三次出現(xiàn)“都吏治從人者”,因此,“代盜”的“代”顯然就是簡正Ⅰ的“代人”?!皬摹笔欠缸镄袨椋瑥娜藙t是指犯“從”罪行的人。先秦秦漢時期常把對抗統(tǒng)治者的人統(tǒng)稱為“盜”。例如,《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二十九年,始皇東游。至陽武博狼沙中,為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蓖恚呵囟涝昶咴?,陳勝吳廣起義,山東紛紛響應(yīng),“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問,對曰:‘群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二年冬,陳勝派遣的周章率軍數(shù)十萬西攻至戲,少府章邯建議:“盜已至,眾強,今發(fā)近縣不及矣。酈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狈忠姟妒酚洝肪砹肚厥蓟时炯o(jì)》,第249、269、270頁。因此,簡背Ⅰ的“求代盜”應(yīng)當(dāng)是對秦始皇三十五年七月戊戌令內(nèi)容的概括語。代盜就是代從人。
簡文中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詞,即“騎行”?!稘h舊儀》卷上記載:
秦以前民皆佩綬,以金、銀、銅、犀、象為方寸璽,各服所好。漢以來,天子獨稱璽,又以玉,群臣莫敢用也。奉璽書使者乘馳傳。原為逗號,筆者改。其驛騎也,三騎行,晝夜行千里為程。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校:《漢官六種》,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6263頁?!稘h官舊儀》卷上和《漢官儀》卷下無“漢以來,天子獨稱璽,又以玉,群臣莫敢用也”句(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校:《漢官六種》,第31、187頁)。
《漢書·高帝紀(jì)下》“乘傳”條下
顏師古注引如淳曰:“律,四馬高足為置傳,四馬中足為馳傳,四馬下足為乘傳,一馬二馬為軺傳。急者乘一乘傳?!睅煿旁唬骸皞髡撸艚裰A,古者以車,謂之傳車,其后又單置馬,謂之驛騎?!薄稘h書》卷一下《高帝紀(jì)下》,第5758頁。
由此可知驛騎是單置馬的單騎。奉皇帝璽書的使者一般乘馳傳,但也有用驛騎的,則是三騎并行,晝夜兼程,以每晝夜行千里為程(即標(biāo)準(zhǔn))。那么,驛騎所傳璽書一定是皇帝的緊急詔令。此外,邊塞出現(xiàn)緊急軍情即“奔命警備事”,需發(fā)“奔命書”時,也使用驛騎上報。騎行不僅表明傳遞文書的級別高,而且事情緊急參見拙文:《岳麓秦簡秦漢“奔命警備”》,(韓)《東洋史學(xué)研究》第142輯,2018年,第39頁;中譯文《從岳麓秦簡看秦漢時期有關(guān)“奔命警備”的法律》,收入姚遠主編:《出土文獻與法律史研究》第七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8年,第2529頁。背Ⅰ的“亟言”也佐證了這一點,即秦始皇詔令“求代盜”是一個緊急任務(wù),需立即答復(fù)。
李洪財認為,“從整體內(nèi)容看,里耶綴合簡是下達釋放代地從人的重要詔令”。簡正Ⅲ“令且解(?)盜戒(械)”的“解”字是作出這一判斷的重要依據(jù),遺憾的是此字殘損較嚴(yán)重,但里耶秦簡(8777)簡中的“擇免歸”也可以佐證這一判斷。此外,被遷蜀的嫪毐舍人,在呂不韋自殺,嫪毐、呂不韋集團的威脅完全解除的三年后,被秦王政赦免,允許他們回家鄉(xiāng),也為此提供了實例。簡正Ⅱ“秦軍初□□到使者至,其當(dāng)于秦下令毄(系)者”的內(nèi)容應(yīng)是赦免條件,“初”后面兩個字的字跡清楚,但因?qū)懛什?,不可識。結(jié)合上下文意,此句文義或許是:秦軍初攻入代地到“使者至”這一期間,符合秦下令逮捕的代從人。詔書命令登記在這一期間被抓的代從人,暫且解除其刑具。(8777)簡“擇免歸”即被赦免回家鄉(xiāng)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部分人。正如嫪毐舍人被赦免是以呂不韋自殺為契機,秦始皇三十五年七月戊戌突然下詔釋放代從人,并且是以“騎行”的方式緊急辦理,也一定是因某個事件引發(fā)。遺憾的是,由于史料的限制,文獻中找不到直接的證據(jù),但若允許放飛我們想象的話,或許這與秦擊匈奴有關(guān)。
四、“從人”的含義及其來源
行文至此,我們可以回過頭討論從人的含義問題了。目前學(xué)界關(guān)于從人大體有兩種看法:第一,包括李洪財在內(nèi)的整理者認為,從人大多出身舊六國貴族,地位較高,因此不是普通的伙同從犯,而是主張合縱抗秦之人李洪財在分析里耶秦簡(8532+8674+8528)時,常將“從”解釋為“隨從”,如“簡文說聽聞代地有很多人因隨從某人某事而被拘系”,易造成誤解。第二,吳雪飛認為,“從”為隨從、牽連之義,可能指六國追隨國君抗秦之人,或者與抗秦之人有牽連關(guān)系之人。
從人應(yīng)指“合從”反秦、抗秦之人。李洪財列舉了《戰(zhàn)國策·齊策一》張儀為秦連橫說齊王“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何建章:《戰(zhàn)國策注釋》卷八《齊策一》,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331頁。的例子。事實上,傳世文獻中有更為直接的例證?!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載秦始皇二十六年統(tǒng)一天下后,下令丞相、御史議帝號時,概述了秦滅六國的經(jīng)過:
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藩臣,已而倍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jì)》,第235236頁。
說六國先后背棄了與秦的約定,其中第一個為秦所滅的韓國的罪名就包括“與趙、魏合從畔秦”。魏王的罪名也是“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此外,秦始皇三十七年會稽山刻石銘文也說:
六王專倍,貪戾慠猛,率眾自強。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shù)動甲兵。陰通間使,以事合從,行為辟方。內(nèi)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妒酚洝肪砹肚厥蓟时炯o(jì)》,第261262頁。
秦始皇在銘文中列舉六國罪狀,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暗地互通使者,從事“合從”行為。秦始皇刻石中所刻均是秦始皇一生中最在乎之事參見拙文:《嶽麓秦簡(伍)嫪毐》,(韓)《中國古中世史研究》第51輯,首爾:(韓)中國古中世史學(xué)會,2019年,第229254頁。中譯文:《〈岳麓書院藏秦簡(伍)〉有關(guān)女子重組家庭的法令與嫪毐之亂》,西北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等:《簡牘學(xué)研究》第八輯,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19年。,六國合從反秦不僅讓他感到憤怒,而且為其興兵滅六國提供了正當(dāng)性。
從人故趙將軍樂突的身份也印證了這一點。從前文所引文獻記載來看,樂突的族人樂乘曾掌握趙國軍政大權(quán),樂突能任將軍也應(yīng)與此有關(guān)。由于其地位較高,可能參與或主導(dǎo)了趙國后期與其他國家的“合從”事宜,所以被列為從人。
關(guān)于“從”字的含義,一般都認為“從”通“縱”,與“衡”或“橫”相對。如《史記·項羽本紀(jì)》載陳余遺章邯書:“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質(zhì),妻子為僇乎?”司馬貞《索隱》:“此諸侯謂關(guān)東諸侯也。何以知然?文穎曰:‘關(guān)東為從,關(guān)西為橫。高誘曰:‘關(guān)東地形從長,蘇秦相六國,號為合從。關(guān)西地形橫長,張儀相秦,壞關(guān)東從,使與秦合,號曰連橫?!薄妒酚洝肪砥摺俄椨鸨炯o(jì)》,第308、309頁?!盾髯印べx篇》:“以能合從,又善連衡?!睏顐娮ⅲ骸皬?,豎也,子容反。衡,橫也。言箴亦能如戰(zhàn)國合從、連橫之人。南北為從,東西為衡也?!蓖跸戎t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卷一八《賦篇》,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479頁。
然“合從”之“從”原本并無“縱”之義,而是隨行的意思?!墩f文解字·從部》:“從,隨行也?!倍斡癫米ⅲ骸墩f文解字注》卷一五,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90頁。引申為結(jié)盟、聯(lián)盟。如《戰(zhàn)國策·齊策一》“蘇秦為趙合從”,高誘注:“合山東六國之親也?!眲⑾蚣?,范祥雍箋證:《戰(zhàn)國策箋證》卷八《齊策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38、540頁?!囤w策三》:“苦成常謂建信君曰:‘天下合從,而獨以趙惡秦,何也?……從而有功乎,何患不得收河間?從而無功乎,收河間何益也?”何建章:《戰(zhàn)國策注釋》卷八《趙策三》,十九“苦成常謂建信君章”,第755頁。《魏策一》:“蘇子為趙合從說魏王曰:‘……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并力,則必?zé)o強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使臣獻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嘗得聞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以國從?!焙谓ㄕ拢骸稇?zhàn)國策注釋》卷八《魏策一》,十“蘇子為趙合從說魏王章”,第819820頁。此處單獨的“從”字均應(yīng)作動詞講。
如上引《魏策一》,“合從”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也稱“從親”。再如《戰(zhàn)國策·齊策二》:“犀首以梁為齊戰(zhàn)于承匡而不勝。張儀謂梁王不用臣言以危國。梁王因相儀,儀以秦、梁之齊合橫親?!备哒T注:“合秦之橫,與山東六國從親也?!眲⑾蚣?,范祥雍箋證:《戰(zhàn)國策箋證》卷九《齊策二》,第562頁?!妒酚洝ぬK秦列傳》載蘇秦游說趙王說:“六國從親以賓秦,則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東矣?!彼抉R貞《索隱》:“謂六國之軍共為合從相親,獨以秦為賓而共伐之。”《史記》卷六九《蘇秦列傳》,第22492250頁?!对缆辞睾啠ㄋ粒?30031簡也出現(xiàn)了“從親”一詞:
030/2132空及入仆、養(yǎng)、老,它官徒輸宮司空、泰匠、左司空、右司空者,皆作功上。及毋得從親它縣
031/1998道官,從親它縣道官者黥為城旦舂,吏聽者與同罪。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肆)》,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第4849頁。釋文有改動,參見拙文:《岳麓秦簡中的“作功上”與秦王朝大興土木——兼論〈詩·豳風(fēng)·七月〉“上入執(zhí)宮功”句義》,《湖南師范大學(xué)社會科學(xué)學(xué)報》2019年第1期。
這里的“從親”也是合從相親之義。段玉裁注說“從”后來“引伸為主從、為從橫、為操從。亦假縱為之”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卷一五,第390頁。,甚是。秦統(tǒng)一后乃至漢代,仍使用“合從”一詞。如《史記·呂太后本紀(jì)》載呂后死后,“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欲誅諸呂告產(chǎn),乃趣產(chǎn)急入宮”《史記》卷九《呂太后本紀(jì)》,第409頁?!稘h書·欒布傳》載欒布說劉邦:“方上之困彭城,敗滎陽、成皋間,項王所以不能遂西,徒以彭王居梁地,與漢合從苦楚也。當(dāng)是之時,彭王壹顧,與楚則漢破,與漢則楚破?!薄稘h書》卷三七《季布欒布田叔傳·欒布》,第1980頁。
袑等二十四名從人分別從代、齊兩地捕得,卻作為一個案子處理,就是因為他們是從人故趙將軍樂突的同產(chǎn)和舍人。此外,019簡中秦下令要求審理從人案時必須查明其族屬,以及岳麓秦簡和里耶秦簡中均有“三族從人”的說法,這些都意味著戰(zhàn)國秦時族的力量仍很強大,是當(dāng)時的主要社會組織形態(tài),故許多活動包括合從反秦都是以族為單位進行的。秦統(tǒng)一后,隨著郡縣制的推行,族逐漸為郡縣制所瓦解和替代。
如前所述,以上兩種觀點都認為從人大多出身六國貴族、地位較高?!独镆睾啠ㄙE)》公布后,周海鋒根據(jù)其中的22簡:
廿八年正月辛丑朔丁未,貳春鄉(xiāng)敬敢言之:從人城旦皆
非智田殹,當(dāng)作治縣官府。謁盡令從人作官府
及負土佐鄄(甄),而盡遣故佐負土男子囚及乘城卒、諸
黔首抵辠者皆智田謁上財,自敦遣佐者,毋令官獨(正)
遣田者。謁報。敢言之。
今敬正月壬子得徒弗報。
壬子夕佐黑以來/除半?手(背)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里耶秦簡(貳)》,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年,“釋文”第6頁。標(biāo)點為筆者所加。
進一步確認,從人確為從事反秦活動的六國貴族階層,其大都“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周海鋒:《〈里耶秦簡(貳)〉初讀(一)》,簡帛網(wǎng)2018年5月15日。但根據(jù)前文的討論,如果故趙將軍樂突的舍人也是從人,而且,被判遷刑的從人、從人屬、舍人中有無爵的士伍、庶人這樣的身份,就不能一概而論說從人出身六國貴族,地位較高。事實可能恰恰相反,從人的絕大多數(shù)為社會中下階層。《里耶秦簡(貳)》的22簡“非智(知)田殹”也不能證明從人身份的高下。首先,如果這些從人和013018簡中的故代、齊從人一樣,大多數(shù)為貴族舍人的話,舍人的主要工作是侍從主人,舍人多為有技能包括智識、文化者,而不是普通的農(nóng)民,因此,不會種田很正常。而且,正如周海鋒所說,田在《里耶秦簡(壹)》中作“槎田”:
【黔】首習(xí)俗好本事不好末作,其習(xí)俗槎田歲更,以異中縣。(8355)
《校釋》:“槎田歲更,應(yīng)是說一種耕作制度?!秶Z·魯語上》‘且夫山不槎孽韋昭注:‘槎,斫也?!段倪x·張衡〈東京賦〉》‘山無槎枿呂向注:‘斫木曰槎。槎田,可能是指斫木為田。歲更,每年更替?!标悅ブ骶帲骸独镆睾啝┬a專ǖ谝痪恚?,第137、138頁。周海鋒認為槎田“在這里可能不僅僅指一種存在于南方的特殊的耕種方式,而指代耕田一類的勞作”,但此處明言這里的習(xí)俗“槎田歲更”是與“中縣”即中原地區(qū)不同的耕作方式。此外,唐代時南方蠻人稱民為槎,也可以作為佐證。李賀《黃家洞》詩:“閑驅(qū)竹馬緩歸家,官軍自殺容州槎?!眳钦幼ⅲ骸伴?,或蠻稱民之辭?!崩钯R撰,吳正子箋注:《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二,中國基本古籍庫收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頁b。洞庭郡正是蠻人居住地。稱蠻民為槎可能就是源于當(dāng)?shù)亻短锏母鞣绞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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