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禎霞

居家隔離的日子，除了一日三餐，時時牽掛著的便是疫情下的武漢。對于武漢，并不陌生，十多年前的一次暢行，讓別后的武漢依然時時縈繞在懷。而今，因為這場突發(fā)而且極為猛烈的冠狀肺炎疫情，卻將遙遠(yuǎn)而熟悉的武漢以一種擔(dān)心和牽掛的方式再次沉重地拉進(jìn)了我的視線里，每天在關(guān)注武漢中飽受煎熬、度日如年。曾經(jīng)傲然鼎立的武漢已不再是一個獨立的武漢，它將全國人民的心都牽到了那里，以至我們所有的人把一個民族的悲與歡、希望和未來、自由與解放，全都凝結(jié)在對武漢的祝福和祈禱上，祈求蒼天護(hù)佑武漢，讓這場肺炎疫情早早過去，重新還給武漢人民一個錦瑟華年。

十多年前的一個春天，美麗的櫻花剛剛開過不久，趁著五一長假，我們來到了武漢。當(dāng)時，自柞水到武漢，既沒有高鐵，也沒有高速，也沒通火車，我們走的是旬陽的道，自柞水取道旬陽坐的是火車，當(dāng)時，柞水的火車路似乎正在修，還沒有開通，我們一行兩家八個人，包了一輛面包車，到了旬陽，自那兒踏上了去武漢的行程。

那一次，似乎是我第一次坐火車，也是我的兒子第一次坐火車，因為當(dāng)時兒子還小，不能走路，被我抱在懷里，還沒有斷奶，而且同行的還有朋友年邁的父母，我們便是這樣拖家?guī)Э诘貋淼搅宋錆h。坐的是那種老式的綠皮火車，硬座。在那時，似乎坐一個臥鋪都是奢侈的，就算帶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帶著老人，我們也同樣是坐硬座，因為，當(dāng)時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幾百塊錢，能夠出去旅游，是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決心的。彼時普遍生活窘困，但是又渴望能有一點兒精神生活。當(dāng)時是下午上的火車，第二天早上才到達(dá)的武漢，在火車上硬是坐了一夜，到達(dá)武漢站的時候，個個都疲憊不堪，因此，一下火車，就趕快找賓館，安頓下老人孩子，以及隨身攜帶的行李，是最迫切的事。

當(dāng)時，我們決定來武漢，多半是因為黃鶴樓。對于我來說，還有一個讓我向往的地方，是武漢的漢正街，在那時，我還沒有開始寫作，但是，曾經(jīng)讀過一篇關(guān)于“漢正街”的小說，小說的名字忘掉了，只記得當(dāng)時自己還挺小的，只是癡迷文學(xué)，那本書好像是《當(dāng)代》，或者是《鐘山》。在小說里，漢正街是一個非常繁榮的商貿(mào)市場，在漢正街上，生活著各種人，他們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都在小說里作了生動的呈現(xiàn)。于是，這個名叫“漢正街”的地方便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漢正街的印象就特別的深刻。當(dāng)然，對于此次同行的人來說，渴望來武漢，多是因為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這首詩：“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痹谖錆h，不僅能看到聞名遐邇的黃鶴樓，還能看到煙波浩蕩的長江，對于北方人來說，“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樣詩情畫意的美景，也是我們內(nèi)心久久的向往。還有崔顥的《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痹谶@兩首關(guān)于黃鶴樓的名詩佳句里，我們對武漢這個城市充滿了憧憬和遐想，當(dāng)然，也因為，在我小的時候，家里唯有的兩幅字畫中的一幅便是崔顥的《黃鶴樓》，另外一幅，便是韓愈的《馬說》：“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兩幅書法是父親專門請書法寫得好的親戚給我們幾個孩子寫的，這兩幅書法，曾經(jīng)一直掛在我的臥室里，陪伴著我的整個青年時代，在我的思維定勢里，“黃鶴樓”便是一個最典型的文化意象，因此，我人生第一個出游的城市，便是武漢。

下了火車，一人吃了一碗扯面，便去找賓館，好在大城市的住宿和吃飯都很便利，很快就找好了賓館，進(jìn)行了身份登記，要了三間房，我們分別入住，沒多一會兒，隔壁便傳來朋友如雷的鼾聲，一夜的行程都已經(jīng)疲憊不堪，硬座，沒法休息，這一夜，我們都是扛過來的，兩個小娃我們幾個人換著抱，不諳世事的孩子，竟然能在我們的懷抱里睡得懵懵懂懂，而扛了一夜的大人們，確實需要休息，緩解緩解疲勞的身心了。

午睡起來后，便互相叫喊著急不可待的出了門。時下，正是櫻桃上市的季節(jié)，到處都有售賣櫻桃的，這些熟悉的櫻桃，又讓我們想起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每年櫻桃上市的時候，街上到處都有售賣的，那些紅紅的艷艷的閃著瑩亮光澤的櫻桃，便成了小城中的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在持續(xù)半個多月的時間，小城被誘人的紅櫻桃點綴著。而今，在初臨武漢的時候，便看到了最熟悉的櫻桃，莫名的就覺得親切起來。武漢暖和，櫻桃比家鄉(xiāng)的早，也比家鄉(xiāng)的大。

逛景點時間估計不夠，那么就逛一下武漢這座洋氣的城市吧，漢正街是必須去的地方。我們一邊走，一邊逛，一邊對比，一邊唏噓感嘆著，大城市自然和我所居住的柞水縣城不能比，它闊大，現(xiàn)代化的氣息十足，到處都是寬闊的街道、豪華的商場、琳瑯滿目的商品，讓人應(yīng)接不暇。一會兒這邊瞧瞧，一會兒又那邊瞧瞧，感覺自己是劉姥姥進(jìn)了大觀園，看到啥都新鮮，看啥都稀奇，畢竟，在那時，在我們的柞水縣城都還是土房子，街道還是裝板門的店鋪，只有柞水唯一的一個國營旅館“柞水縣服務(wù)樓”是一個三層樓的水泥建筑，其它的都是土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現(xiàn)在，突然到了一個霓虹閃爍，金碧輝煌的現(xiàn)代化大都市，一下看得我們心花怒放，眼花繚亂，既新鮮又欣喜，既驚訝又贊嘆，相比之下，自覺家鄉(xiāng)是落后了，可小縣城，又怎能跟名揚全國的大武漢相比呢？

這個時刻，我迫不及待想打聽的是漢正街，問了當(dāng)?shù)厝?，人說漢正街改造了，早已不是以前的漢正街了，改造后的漢正街其實就是些大商場，不再是以前林林總總的小店鋪了。即使這樣，我還是想去看看，那個曾經(jīng)的“天下第一街”究竟變成什么樣子了。等我們到了漢正街，此時街確實已經(jīng)不是我理解的小說里的漢正街的樣子了，那些擠擠挨挨的房子、密密匝匝的店鋪，早已在時光中成為歷史了，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寬闊豪華的都市大街，洋氣的商場和琳瑯滿目新潮的店鋪，令人目不暇接，漢正街的老市場成為了過去，漢正街的人也都已老去，電視里演的，小說里讀到的，都已不復(fù)存在。我們沿著大街漫無目的的轉(zhuǎn)著，男士們買了幾包煙，我買了一個發(fā)夾，然后就是給老人和小孩買了點兒面包和蛋糕以及糖果之類的。在這條街上，見到一種小吃，是將大米和肉，還有香菇、胡蘿卜做的餡合在一起，用燙熟的面包起來，有點兒像包子，但是不封口，撮著，就像是張嘴的石榴，起先，我們并不知道這叫什么，便向攤主詢問，攤主說，這叫“燒麥”，好吃，要不要來兩籠？轉(zhuǎn)了幾個小時，肚子也松快了，吃就吃吧，于是就要了四籠，兩個人一籠的吃了起來，這個燒麥跟包子是不一樣的，包子是松軟的，這個面筋筋的，估計是熟面的緣故吧，米大抵是糯米，黏黏的，跟其它菜蔬混合在一起，既有肉的香味，又有著菜的香味，還有米的香味，還真是挺好吃的，大家一邊吃，不禁嘖嘖的夸贊，這是我第一次吃燒麥，而且吃的是漢正街的燒麥，因此，給我留下了多少年都難以忘卻的記憶。

其實，燒麥并不是武漢的原產(chǎn)，它最早起源于北京，明末清初時，廣泛流傳于天津、江浙一帶，以及廣東廣西南方沿海地區(qū)，成了一種人們喜聞樂見的大眾小吃。燒麥的種類很多，有各種各樣的口味，如大肉燒賣、地菜燒賣、凍菜燒賣、羊肉燒賣、雞肉燒賣、野菜燒賣、金鉤燒賣、素芡燒麥、芝麻燒麥、梅花燒麥、蓮蓬燒麥，在家自己也可以制作，根據(jù)自己的口味，有葷餡的，有素餡的，適口即好，在有的地方，也有叫“燒賣”的，同音不同字，還有叫“捎麥”的，這是很早以前的叫法了。清代的時候，一些茶館里，人們一邊喝著釅釅的濃茶，配上熱氣騰騰才出籠的燒麥，非常的可口美味，因此，燒麥也叫“捎賣”，意思就是捎帶著賣的。這種小吃在一些典籍里也有記載，《金瓶梅詞話》里就有“桃花燒賣”一說，一個很浪漫的名字喲，只是不知道里面是否真的包有桃花。《儒林外史》第十回也寫道：“席上上了兩盤點心，一盤豬肉餡兒的燒賣，一盤鵝油白糖蒸的餃兒?！鼻宄∧觊g的竹枝詞也有“燒麥餛飩列滿盤”的說法?？梢?，這種小吃為人們普遍喜好，只是在我們北方頗為少見。

我們欲返回賓館時，已是華燈夜放了，當(dāng)滿大街的霓虹閃耀時，漢正街更是充滿了一種魔幻的魅力，有如星星點燈，亦如群星爭輝，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燈盞，把漢正街裝扮得光彩奪目、美麗迷人。本來已經(jīng)累了，疲乏了，可是，見到滿街的星輝，就又舍不得回去了，我們抱著娃兒在武漢的大街上蹓著，一直轉(zhuǎn)到了江邊，看著煙波浩蕩的長江，心也不禁開闊起來了。喲，長江真美，二十多年來，一直生活在北方，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長江水，是那么的開闊，是那么的遼遠(yuǎn)，讓我一下子看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江上有船，不時地拉響一聲汽笛，它們在江面上不緊不慢的游弋著，像一只只大白鵝，或者是花色繁多的鴛鴦，夜因為它們更加生動迷人。

我們找了個臺階坐下，想靜靜地感受一下長江夜的璀璨，我們一行人都是第一次見江水，大家都非常的好奇和興奮。在我們生活的柞水，跟武漢是完全兩種不同的地形與地貌，我們那兒一出門便是山，四面環(huán)山，將一座縣城圍在里面，就像是一只扎著口的麻袋，而那些山一座座高聳入云，如果不走出大山，說我們是井底之蛙，一點兒都不過分，我們?nèi)杖漳芸吹降?，便是頭頂上的那一片天，盡管天空藍(lán)得清亮，藍(lán)得透明，除了空氣的確好，別的大家都是不清楚的。人常說：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如果不走出去，我們便不知道世界有多大。而此時，我來到了武漢，坐在霓虹閃爍的江邊欣賞長江夜晚的美景，是一件讓人多么意外和想象不到的事?。∵@水氣森森煙波浩蕩的江水，就像是一面倒映著天光的鏡子，在我們的眼前閃耀著，把岸邊的樓宇、霓虹，全都攝進(jìn)了水里，映出了美麗的海市蜃樓，而且它們并不稍縱即逝，整個夜晚，它們都在那里，把人間的煙火鑲嵌進(jìn)浩瀚的水里，江水便不再寂寞，流瀉出縱橫江城的壯觀。

朋友，不禁吟誦起了蘇軾的《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朋友聲音好，嗓音高亢洪亮，能聽出他是一個豪放的人，在這種情景之下，他的文藝細(xì)胞復(fù)蘇，面對浩瀚的江水，脫口而出，也可理解為是借古抒懷吧！

次日，最該去的地方當(dāng)然是黃鶴樓了，我們早早地用過早餐，便心如飛燕般出發(fā)了。黃鶴樓在一個島上，這個島叫作龜山，須得乘船才能過去。我們搭乘的是小型游艇，上了船后，工作人員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件救生衣，船就出發(fā)了，這種小艇動力十足，一發(fā)動，就如離弦的箭一般，快速的駛了出去，船后濺起一堆堆雪白的浪花，非常漂亮，這讓我想起了曹操的“袞雪”，由于船速很快，不時有水花濺到我們的身上和臉上，灑下絲絲清涼，孩子們一聲聲驚叫，老人們則握緊船弦，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們便撫慰說，扶穩(wěn)，沒事的，水面很平穩(wěn)，只要不暈船，都不會有事的，坐好就是了。

約莫二十分鐘后，船到了岸，上岸即看到了黃鶴樓，在那一瞬間，我感到眼前一亮，這就是黃鶴樓呀！這就是我一直向往著惦記著的黃鶴樓呀？我將娃遞到了老公的懷里，想一個人好好的感受一下黃鶴樓，同行的提醒我，還沒買票呢，別著急，我才啞然失笑，是呀，還沒買票，要買了票才能登樓。黃鶴樓素有天下“第一絕景”之稱，據(jù)說初建于三國時期，是孫權(quán)為了實現(xiàn)“以武治國而昌”的軍事目的，武昌的名字也因此而得，在當(dāng)時，黃鶴樓只是一個瞭望守戍的“軍事樓”。晉滅東吳以后，三國統(tǒng)一，黃鶴樓就失去了其軍事價值，成了商賈旅人的觀賞樓，而文人墨客的題詩，為黃鶴樓平添了詩情與畫意，也讓其有了深厚的人文氣息，那些意境優(yōu)美的詩詞，讓黃鶴樓名聲大震，一舉成為了天下名樓。黃鶴樓還有另外一個傳說，相傳，費祎在為蜀相前，曾是天宮的一位羽仙，專管飛禽走獸的外衣，因喜愛江夏黃鵠山秀美的自然風(fēng)景，常乘仙鶴來此游玩，并招來鳥獸同樂，觸怒了天帝，將其貶下人間。因其才智過人，得諸葛亮賞識，諸葛亮去世后，他為蜀相，輔佐漢室江山，后在一次宴會中，被一個叫郭遁的魏國人刺殺身亡，傳說他的死是因為鳥獸沒地方領(lǐng)取外衣，找天帝哭號，故天帝將費祎召回，回天庭后費祎仍念念不忘黃鵠山美麗的自然風(fēng)景，仍常乘仙鶴來游，故此樓便叫了“黃鶴樓”。當(dāng)然，這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我以為，黃鶴樓能有如此盛大的名氣，是得益于李白和崔顥這兩個才子文人的，不過崔顥詩中所說的“昔人已辭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這個昔人，指的也許便是費祎。

在這個樓上，有毛澤東在一九二七年春登蛇山時填寫的《菩薩蠻·黃鶴樓》，“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的名句便是出自這首詞里。還有一首是一九五六年六月毛澤東暢游長江后填寫的《水調(diào)歌頭·游泳》，“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fēng)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風(fēng)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yīng)無恙，當(dāng)驚世界殊?！?/p>

這也是我非常喜歡而且背得滾瓜爛熟的一首詩詞。毛澤東的思想和境界總是高人一籌，而他的詩詞更是大氣磅礴、豪情沖天，短短的不到一百字的詩句，卻寫出了很多層的意象，顯示出了一代偉人的道路自信和宏大抱負(fù)，偉人的名詩佳句，給本來就聞名遐邇的黃鶴樓更增加了豪氣與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