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若宏 王卉蕾

近來，“閉環(huán)”及其組合形式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各大報紙和網絡平臺上，“閉環(huán)思維”“善意閉環(huán)”“責任閉環(huán)”等，儼然成為網絡熱詞。很多人都在說“閉環(huán)”，卻對“閉環(huán)”的“前世今生”并不了解，這不禁讓人十分好奇，一個語感上略感陌生的詞語緣何能夠被高頻使用？我們不妨一探究竟。

一、“閉環(huán)”使用場域的變化

《現代漢語詞典》（第7 版）等通用漢語詞典中均沒有“閉環(huán)”這一詞條。百度百科的解釋是：閉環(huán)（閉環(huán)結構）也叫反饋控制系統(tǒng)，是將系統(tǒng)輸出量的測量值與所期望的給定值相比較，由此產生一個偏差信號，利用此偏差信號進行調節(jié)控制，使輸出值盡量接近于期望值。這一釋義，體現了“閉環(huán)”解釋的是控制系統(tǒng)的運作規(guī)律，體現了系統(tǒng)是良性循環(huán)的自足系統(tǒng)。從詞語使用來源看，“閉環(huán)”應不屬于通用語，而是控制技術領域的專業(yè)詞，且這一術語在該領域的應用已十分廣泛?！伴]環(huán)”能夠走紅，不是因為它在專業(yè)領域的使用頻率高，而是因為它的使用場域發(fā)生了變化，從主要用于專業(yè)領域向同時用于其他不同領域轉變，從而走進大眾生活。這樣的轉變在語言學研究中稱為“詞語移用”，即“很多舊有的詞語從一個慣用的領域被移用到其他不同的領域上去”?！耙朴谩钡闹饕较蚴牵悍峭ㄓ迷~匯層的詞語移用到通用詞匯層;通用詞匯層的詞語移用到非通用詞匯層;不同詞匯層的詞語互相移用。[1]

根據實際語料考察，“閉環(huán)”使用場域的變化包含了不同詞匯層的轉變，以及從非通用詞語向通用詞語的轉變?！伴]環(huán)”作為控制論的一個術語，其所代表的技術實現方式在其他學科領域亦被提及，由此，“閉環(huán)”在不同的專業(yè)領域被使用。其中最多被用于電路電子領域和管理領域。如在百度百科上，“閉環(huán)電路”是模擬電路學中與“開環(huán)電路”相對的概念，又稱閉環(huán)控制電路，是指與控制對象存在反饋聯系的控制電路;“閉環(huán)管理”是綜合閉環(huán)系統(tǒng)、管理的封閉原理、管理控制、信息系統(tǒng)等原理形成的一種管理方法。在詞語移用的路徑中，我們更關注的是它在日常生活中的用法，即“閉環(huán)”由非通用語向通用語轉變，走入大眾視野的那些新用法，實際上是術語的生活化問題。

二、“閉環(huán)”的詞義變化

專業(yè)術語的意義相對單一，當專業(yè)術語進入生活領域時，為適應人們對生活事物的認知需要和表達需要，它會被人們賦予一些生活化的解讀?！伴]環(huán)”及其詞語組合的新解，滿足了人們求新求異的表達需求。

（1）督促查處，讓市場監(jiān)管形成閉環(huán)。（《人民日報》2018年7月18日）

（2）構建工作“閉環(huán)”，打造新時期好干部。（人民網云南頻道，2019年3月19日）

（3）在重慶日報社編委、理論評論部主任單士兵看來，“僅僅抓內容質量是不夠的，而應該讓政策、內容、技術、平臺、資金、人力形成良性運轉的閉環(huán)”。（《人民日報》2019年11月16日）

（4）爭取6個產業(yè)在一年左右基本形成完整的產業(yè)鏈閉環(huán)。（《大眾日報》2019年1月22日）

例（1）強調的是市場監(jiān)管系統(tǒng)的健全;例（2）強調新時期好干部的工作能力要全面，工作要周到;例（3）（4）都在強調產業(yè)內多要素、各組成部分應有機整合，最終形成工作和產業(yè)的系統(tǒng)化與良性循環(huán)?！伴]環(huán)”的單獨使用，是對原術語的一種直接引申，將某事物當作一個良性循環(huán)的系統(tǒng)來整體看待。直接引用使“閉環(huán)”的詞義擴大，由特指控制系統(tǒng)的運作方式到泛指具有該運作方式的相似事物。

“閉環(huán)”還可以與其他詞語組合，析取“閉環(huán)”本義的某些具象特征，用以形象地描摹或闡釋某事物的相似特點?！伴]環(huán)”在控制技術領域、電子領域和管理理論領域被使用，源于對事物具體特征的某種共性認識，那就是系統(tǒng)的運轉是良性循環(huán)的，系統(tǒng)的功能是在不斷反饋與驗證中提升的。從“閉環(huán)”術語義出發(fā)，人們在通用領域使用時將其引申出兩種常見用法，一種是強調良性循環(huán)的系統(tǒng)，即可持續(xù)發(fā)展;另一種是強調反饋和效果，即重視落實到位。

（5）善就是如此，只有在傳導中才能增值。有一則公益廣告這樣描述：一個人開始隨手幫助了一名路人，當那種善意經過一個又一個的接力，傳遞回了自己?？梢哉f，每個人都是“善意閉環(huán)”的起點，也是受益的末端。（《人民日報》2018年1月25日）

（6）以黨的建設高質量推動經濟發(fā)展高質量，在“干事”向“干成事”的轉換中，不妨多一些“閉環(huán)思維”，在正向閉環(huán)中形成良性循環(huán)。（《河南日報》2018年11月30日）

（7）數據成為能夠活下去的基礎，如何通過數據驅動營銷閉環(huán)從而度過寒冬持續(xù)增長，也成為每個企業(yè)最為希望的。（興義新聞網，2019年11月15日）

例（5）將每個人的善舉比作“善意閉環(huán)”的起點，強調善意會啟發(fā)善意，當每個人都因為別人的善意而受益，善意就會是一個良性循環(huán)的可持續(xù)的正能量圈。例（6）認為高質量的發(fā)展需要“閉環(huán)思維”即良性循環(huán)的視角，思考思想建設與經濟建設之間相互聯系、相互促進的關系，黨的建設才是經濟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石。例（7）數據驅動下的“營銷閉環(huán)”是指企業(yè)以數據分析為依據，將營銷變成一種可持續(xù)有效的經營手段，助力企業(yè)良性發(fā)展。這三例都是借用“閉環(huán)”系統(tǒng)良性循環(huán)的特征，來表達事物的一種良性發(fā)展需求。

（8）長沙市望城區(qū)率先破題，通過定位向監(jiān)督聚焦、責任向監(jiān)督壓實、力量向監(jiān)督傾斜，創(chuàng)新打造“預防、問責、關愛”的監(jiān)督閉環(huán)。（《長沙晚報》2019年1月28日）

（9）中辦國辦印發(fā)《法治政府建設與責任落實督察工作規(guī)定》，堅持問題導向形成責任閉環(huán)。（《解放日報》2019年5月7日）

（10）涉黑涉惡線索咋處置，三站實現“完整閉環(huán)”。（《銀川晚報》2019年6月18日）

（11）浦江：“三步走”閉環(huán)模式，促巡察整改落地見效。（浙江省紀委省監(jiān)委網站，2019年10月30日）

例（8）談到監(jiān)督方式時，強調監(jiān)督的落實，形成“預防、問責、關愛”三位一體的有效監(jiān)督閉環(huán);例（9）中辦國辦印發(fā)《法治政府建設與責任落實督察工作規(guī)定》是綱領性文件，其“責任閉環(huán)”的提法是明確的，即以問題為導向，形成解決問題、落實問題的責任機制。例（10）談到在處理涉黑涉惡的線索時提出實現“完整閉環(huán)”，即處理到位，重視落實，對于黑惡勢力的打擊不錯過任何一絲線索，做到黑惡必除，除惡務盡。例（11）中浙江省紀委談到巡察整改的落實時，也用了“閉環(huán)”一詞，“三步走”閉環(huán)模式體現了對巡察監(jiān)管工作的高要求，既要有監(jiān)管也要落實到整改。以上四例，引用了“閉環(huán)”術語義中強調反饋，表示對工作等應落實到位的訴求?！伴]環(huán)”表示落實到位的用法，在政府職能部門話語中十分常見。因大眾對社會民生和政府履職能力的關注，“閉環(huán)”的提法也不斷被大眾所熟悉。近來，“閉環(huán)”強調落實到位這一用法，在公共生活領域和個人表達中也常被提及。

（12）大家都喜歡與“凡事有交代、件件有著落，事事有回應”的人共事，自我閉環(huán)成為當今職場十分紅火的一個詞。（外灘商學院微信公眾號，2019年3月13日）

（13）卒中中心：打造“腦卒中”救治閉環(huán)，中西醫(yī)融合創(chuàng)新造福百姓。（《十堰晚報》2019年11月1日）例（12）中的當下職場很多年輕人喜歡“自我閉環(huán)”，也就是作為職場人應成為工作中得力、給力的人，有職業(yè)能力和職業(yè)責任感。例（13）中的十堰市中西醫(yī)結合醫(yī)院在談到腦卒中急救時，用“救治閉環(huán)”給廣大患者和家屬吃了一顆定心丸。只有救治各環(huán)節(jié)落實到位，安排有序，才能確保黃金救治時間和患者的高生還率。

隨著“閉環(huán)”使用熱度持續(xù)攀升，“閉環(huán)”的詞語形式為人們熟知，進而也發(fā)展出根據詞語字面義進行解讀的新用法。例如，有人將“閉環(huán)”以修飾關系構詞法進行解讀，“閉”為修飾語素，修飾中心語素“環(huán)”，理解為封閉的循環(huán)，引申為死循環(huán)的意思。

（14）他的生活陷入了一種閉環(huán)，“創(chuàng)作需要休息，讓大腦放松——社交和旅行可以讓大腦放松——社交和旅行需要花錢，賺錢又需要工作”。（搜狐新聞，2018年11月28日）

（15）跳不出“自我”的固化的思維圈層，關起門來，坐在辦公室，從書本和材料上找問題，陷入了為了找問題而找問題的“自我閉環(huán)”，既無鮮活性、針對性、客觀性，又容易掀起形式主義歪風邪氣。（共產黨員網，2019年9月3日）

例（14）中的閉環(huán)，聯系下文來理解，實際上是一種死循環(huán)，也就是工作、休息、放松和掙錢之間的矛盾。例（15）提到的自我閉環(huán)，是說在找問題的時候陷入自我固化的思維圈，無法聯系實際真正意識到問題所在，也是表示一種僵化的循環(huán)。此類用法在逐漸增多，可見隨著“閉環(huán)”使用范圍的擴大和使用頻率的提高，它的可塑性也越來越強。

三、術語正在生活化

“閉環(huán)”及其詞語組合式走進人們的生活，是術語正在生活化的一個有趣案例。新時代多元語境下，詞語的移用是社會發(fā)展、人們表達需要和語言自身特點等多方面原因促成的。

科技進步與媒介多元?？茖W技術的日新月異與媒介多元帶來的信息爆炸，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了深遠影響。一方面，科技的發(fā)展，科技的普及化程度變高，讓更多普通人關注自己本不熟悉的專業(yè)領域;另一方面，媒介的多元化，媒介的深度融合，讓我們有多種多樣的渠道去關注世界，認識生活。

語言獵奇的心理動因。語言是日常生活的交際工具，人們對語言的追求是常新常異的。網絡時代人們對語言的“新”的追求更顯極致。新的語言形式、新的語言風格、新的用法像是一種對時尚的追求，它滿足人們日新月異的表達需要。正如劉煥輝在《言語交際學》中所說：“人們心靈的大鐘卻越鑄越厚，一般的辭藻已很難敲響它了?！盵2]詞語的移用，轉變了詞語使用的場域，將術語帶給大眾的專業(yè)性、陌生感轉變成新鮮感，這為詞語的使用增添了活力，也是詞語新義產生的一種經濟手段。

語言使用與社會互動。語言在使用中不是一成不變的，詞語的變化更為快速，因為詞語反映著社會生活中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內容，新事物的出現需要新詞語來命名，新的表達需求需要新的表達形式?！伴]環(huán)”等術語的生活化，是詞語移用帶來的詞匯更新，它的產生是語言與社會互動的結果。正如社會語言學家布萊特所說：“社會語言學者的任務在于揭示語言結構和社會結構的有規(guī)則的共變性——并且或許甚至揭示一方與另一方的因果關系。”[3]聯系社會解讀語言，才能更好地理解語言本身，通過語言了解我們的社會生活，才會更好地講述生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