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房山北溝有條河叫大石河，它的上游流淌在群山之間，村莊大都坐落在山前，河邊。其中有個稍大的山村叫佛子莊，雖然依山傍水、景色秀麗，但村民日子過得并不富裕。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李麗娟就出生在這個村子里。從小爺爺給她姐妹幾個講自己在家鄉(xiāng)這一帶打仗的故事，懷念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盼望父老鄉(xiāng)親們的日子越過越好。

有一天，她問爺爺：“村里人現(xiàn)在最缺什么？”

爺爺反問姐妹幾個。

她們有的說：“當然是最缺錢了?！?/p>

爺爺聽了，笑著問她：“你說哪？”

她想了想說：“應(yīng)該是最缺文化?！?/p>

爺爺聽了，贊許地點點頭，接著問：“怎么才能讓他們有文化？”“象您一樣當老師?！苯忝脦讉€異口同聲地答道。

爺爺滿意地大笑起來，夸贊道：“你們?nèi)诵≈練獯?！?/p>

爺爺為姐妹幾個播下了理想的種子，果然，家里先后有9人從事教育工作。

有志向才有學習動力。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的李麗娟，中考填報志愿，沒多想，她就報了房山師范。

三年的師范學習生活，讓李麗娟對當老師有了信心。師范一畢業(yè)，她毅然回到貧困的家鄉(xiāng)，開始了自己扎根山區(qū)、從教至今的無悔人生。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佛子莊中心小學與地處深山的其它學校一樣，沒有窗明幾凈的教室，寒冷的冬天還靠石頭壘的泥爐子取暖，老師就憑著一根教鞭，一支粉筆給學生上課。李麗娟沒有怨天尤人，而是跟學生打成一片，很快融入到學生們中間，知道他們想什么，要什么。

暑假開學發(fā)新書，學生的眼睛是亮亮的，他們手捧新書，專注地看著。望著學生們對知識渴求的眼神，她心里酸酸的，欣慰的是這些被叫做土孩子的山里娃也有用知識改變命運的渴望。她暗下決心，一定要全力以赴助力學生們走出大山。

山里學生的家庭條件普遍不好，父母為解決一家老小的溫飽問題，整天忙忙碌碌，無暇顧及孩子的學習。況且通常認為，只要孩子學習不拔尖，還不如將來學門能養(yǎng)家糊口的手藝。把孩子送到學校，讓學校老師管著，只要不惹是生非，由他去吧。

對學生的教育沒有家庭的支持，學生缺少了家庭的關(guān)愛，出了校門，學生就成了野孩子，信馬由韁。把學習丟在腦后不說，還跟著別人學壞了。

為了學生之間能互相監(jiān)督，共同學習，李麗娟把班里的學生按住的遠近，分為幾個學習小組。放學一起走，回家一起做作業(yè)。不服管的淘氣學生，放學后留在學校，在她身邊寫作業(yè)，單獨輔導。下班后，她把學生再送回家。

她新接手的班里有個男孩特聰明，跟學校外邊的人學會了抽煙，再后來從家里偷錢買煙抽，還跟著別人打群架。家長往死里打都不管用，整天臟兮兮的。

她把男孩帶到宿舍，用溫水給男孩洗臉洗手，香皂擦了一遍又一遍，洗完后拿起鏡子，遞給男孩說：“看看自己帥不帥。”

男孩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語重心長地說：“臉上和手上的泥只要想洗掉，就能洗掉。但打架傷了胳膊腿，殘了，就得受一輩子罪?！?/p>

“老師，我知道您對我好！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p>

“以后，你放學了，到老師這里寫作業(yè)，然后老師送你回家?！?/p>

男孩，屢有反復，但她堅持不懈，男孩最后成了她工作的得力助手，長大后家庭生活也非常幸福。

最讓她放心不下的是那些爸爸媽媽在外打工的學生。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爺爺奶奶又年歲大了，本應(yīng)是被照顧的對象，反而還要照顧幼小的孫輩，自然力不從心，照顧不周。學生缺少了關(guān)愛和陪伴，孤獨，寂寞。一個這樣的學生在作文中寫道：

“記得我剛上一年級時，生我的媽媽為了讓家里日子過得更富裕，常年在外邊打工。我想媽媽了，為了不讓病魔纏身的姥姥著急，也只能在被窩里悄悄地流淚。

有一次，李老師讓我們說說你最愛誰？同學們都舉手說是最愛媽媽。本來我舉起來的手又放下了，把頭垂得低低的，生怕老師叫我。因為我最愛的人是從我一生下來，就照顧我的姥姥，而不是媽媽。

等同學們都說完了，我心想：最后輪到我了，這可怎么辦好？急得我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時，我感到一只溫暖的大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抬頭一看，李老師微笑著沖我點點頭。我知道李老師是在鼓勵我把心里話說出來，我一下子有了勇氣，站起來說：‘我最愛的人是姥姥。我剛說完，李老師帶頭給我鼓掌，頓時全班同學都鼓起掌來，我看了，心里暖暖的。

從那以后，每天李老師第一次到班里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總是會先走到我身邊，看看我，再去干別的。我也有了依賴感，如果李老師不到我身邊站站，我就覺得好像缺點什么似的，心里不踏實。

有一年冬季的某天突然大幅度降溫，同學們個個都穿得像圓皮球，可我因為姥姥犯病住院，沒有衣服可加，只好凍著，可憐極了。當李老師發(fā)現(xiàn)了，馬上把自己的羽絨服給我穿上，立刻一股股暖流傳遍全身。我的眼里噙滿了淚水。

下午放學時，李老師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里，把一件帶有卡通人物的羽絨服給我穿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到李老師的懷里，大聲地哭著喊：‘媽媽！媽媽！”

在生活上，李麗娟是學生慈愛的媽媽，在學習上她卻是嚴厲的“父親”。一個學生在自己的日記中寫下了這樣的話：

“我是一個六年級的小學生，我敬佩的老師有很多很多，最敬佩的還是班主任李老師。

李老師給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她高高的個子，胖胖的身材，整個人看上去像個男老師。沒想到，她說起話來還是大嗓門。她第一次開口說話，就把被尊為‘驕傲公主的我嚇了一大跳。導致從第一次見面起，我就不喜歡李老師。

真是冤家路窄。我本來就是語文學得比較好，特別喜歡作文，可數(shù)學就學得馬馬虎虎了。但李老師卻不馬虎，抓住我的小辮子不放，總是批評我學數(shù)學不用心。我在同學面前丟了面子，可把那些平時與我作對的同學樂壞了，至此我認為李老師不喜歡我，我對李老師的意見越來越大了。

直到有一次，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課，快下課時，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平時最喜歡看的作文書從桌洞里自己掉了出來，我趕緊側(cè)身低頭去撿。我撿起書，剛坐直身子，李老師就走過來，從我的手里奪過書，沒問什么就拿走了。委屈的我沖出教室，跑到一個平時沒人去的角落傷心地大哭起來。

也許是我太傷心了，哭著哭著，我就睡著了，而且做起了夢。夢見李老師對我大發(fā)雷霆，嚇得我想再次逃走，可一下子被摟在了懷里。我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李老師。望著一臉疲憊的李老師，我不知所措。李老師笑著說：‘事情我都知道了，老師錯怪了你。早餓了吧。走，今天老師請客。聽了李老師的話，我心里頓時感到熱熱的，不好意思地笑了。李老師一邊緊緊地攥著我的手向校門口走去，一邊有些歉意地說：‘以前，老師怕你驕傲，總是嚴格的要求你，卻忽略了你的感受。今后老師會注意的。我一下子聽得呆住了，李老師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我忽然有了媽媽在身邊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又哭了。不過這次是被感動得哭了。

后來我聽同學們說，我跑出教室后，李老師急得不行，也顧不得吃午飯了，馬上在校園里四處找我。我在心里默默地說：‘李老師，您放心，我一定把各門功課都學好，將來也做像您這樣讓學生從心底里尊敬的老師?！?/p>

看著學生們的可喜變化，快樂成長，苦啊，累啊，李麗娟全忘了，只有媽媽般的開心，幸福。

上個世紀末到本世紀初，下海經(jīng)商、轉(zhuǎn)行跳槽之風也刮到了山里的學校。與李麗娟前后師范畢業(yè)，在山區(qū)工作的許多老師都托人、找關(guān)系轉(zhuǎn)行到吃香的行業(yè)或調(diào)往更方便的城鎮(zhèn)工作。

此時的她已經(jīng)與在燕山石化工作的愛人結(jié)婚，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家在燕山，工作卻在幾十里外的大山里邊。當時的客運車輛是私人的，早班車和晚班車根本沒保障。為了不耽誤給學生上課，她從河北老家把年邁的婆婆接來照顧孩子，平時自己吃住在學校里。雙休日回家，常常周五到家已經(jīng)很晚了，而周日下午卻又早早返回山里的學校。

愛人心疼她住在學校里吃不好，睡不暖，勸說她調(diào)到燕山去工作，還可以方便照顧家里，畢竟老人歲數(shù)大了，她卻總是找理由敷衍過去。其實，她也不是沒想過，但看著學校里的老師越走越少，連新分配的老師也都不愿意到這山里學校來，老師到了一個人盯一個班、缺一個都不行的地步。

愛人沒辦法，來個了先斬后奏。事先沒經(jīng)過她同意，托人幫忙在燕山的學校里給她找好了工作。跟她一說，她犯起了難。

“只要你同意，山里邊的調(diào)動也不用你管。”

“我走了，我教的班怎么辦？”

“離了你地球還不轉(zhuǎn)了。”

“那是氣話，但學校里是真抽不出老師來接我這個班?！?/p>

“能教那個班的人有的是。”

“不是調(diào)不去人嘛。”

“你到底舍不得誰？”

愛人的話氣得她兩三個星期沒回家，結(jié)果婆婆一著急，得病住院了。孩子沒人管，家里一下子亂了套。

中心校領(lǐng)導知道了她的情況，給她特批了長假，讓她安心照顧老人和孩子一段時間。她謝絕了領(lǐng)導的好意，說自己不能搞特殊。她十分內(nèi)疚地對婆婆說：“媽，您為了我們住院，我不能陪在身邊照顧您，兒媳婦不孝啊?！闭f完，她泣不成聲。

婆婆聽了，知道她的難處，通情達理地說：“閨女，端公家的飯碗，就得守公家的規(guī)矩。媽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愛人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人，她把孩子帶到了學校跟她一起住校。白天在學校里給學生上了一天課，晚上吃完飯，安頓好孩子后，還要批改作業(yè)和備課。夜深了，躺在床上，才想起住院的婆婆和下了班陪在醫(yī)院的愛人，她默默地抹起淚來。不過她堅信，困難是暫時的。

愛人單位在外地有個大工程，要去外地三年多，背著她找領(lǐng)導提出要把她調(diào)走。根據(jù)她的實際情況，領(lǐng)導們同意了。她知道后，對領(lǐng)導說：“我走不走事小，別因為我，耽誤了學生事大。”

領(lǐng)導們說，讓她放心，學生一天課都耽誤不了。她這才答應(yīng)教到放暑假，有人接替，再離開。

沒想到，剛放暑假，全班二十多個學生，起大早，從山里出發(fā)，走了幾十里路，來到她燕山的家中，送的禮物擺滿了一床。

學生們個個汗流浹背，花貓一樣的小臉沖著她憨憨地笑。她能感覺到學生笑臉背后的不舍，心里難受起來，感覺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后悔答應(yīng)調(diào)走。

暑假里，她辦調(diào)動手續(xù)時，聽說接替自己的老師一直沒有落實，她想都沒想，馬上找到領(lǐng)導說，她不調(diào)動了。領(lǐng)導答復她，看情況，等暑假快開學時再最后定。但她已經(jīng)想好了，無論怎樣，她都不走了。她明白自己已經(jīng)離不開這里的學生了。

暑往寒來，李麗娟送走了一撥又一撥學生，轉(zhuǎn)眼自己也不年輕，快接近不惑之年了。長期一心撲在工作上，心里只有自己的學生，忽略了個人的身體和健康。

有一天，她昏倒在了自己的課堂上，被緊急送到了醫(yī)院。一檢查，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勞累過度，導致心臟病加重。醫(yī)生建議最好靜養(yǎng)至少半年，平時不能再著急和生氣，還要增加營養(yǎng)，否則病情會進一步加重，后果可想而知。

學校領(lǐng)導果斷決定，不讓她再擔任班主任，而且在家里休息。

她出院后，在家里休息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呆不住了，收拾收拾回到了學校。

同事們都勸她回家好好休息，別把病再鬧得更大了；說大家都多上一節(jié)，你那點課就完成了。她感受到了大家對她的關(guān)心和愛護，感受到了這個集體的溫暖。

她笑著對同事說：“沒事，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住了，只要我多注意點，按時吃藥就行。本來學校能上課的老師就缺，我再休息，大家會更累，會影響教學生的效果?！?/p>

“你是個跟自己較勁的人，一上課，就把自己的病忘了，那多危險??！”

“可就讓我這樣在家里干呆著，不上班，不給學生上課，我心里急，難受啊?！?/p>

誰勸都不行，在她一再請求下，學校只好安排她協(xié)助來山區(qū)支教的美術(shù)老師管理美術(shù)教室。

不管怎么說，雖然沒能到課堂上給學生上課，但自己總算不閑呆著了，慢慢來吧，她欣然接受了。

其實，教師心血的付出，在更多時候是不能斤斤兩兩來量化的。就像俗話說的那樣，是良心賬。美術(shù)教室在她的管理下大變樣，她用自己的雙手讓師生感覺到了美術(shù)之家的溫馨。

此時，學校正在開展辦有特色活動，她跟美術(shù)老師商量，想利用大石河里隨處可見的鵝卵石教學生畫卵石畫，開發(fā)具有地域特色的校本課程。美術(shù)老師也正有這個打算，她們一拍即合，開始了卵石畫的探索。

她們帶著學生到枯水季的大石河里挑選外型有特點的石頭，她忘了自己的病，被學生們感染著，像個孩子似的，撿了許多自己滿意的石頭。

師生撿回來的石頭堆成了小山。她先把那些石子按形狀進行了分類，然后用清水，把這些石頭都洗涮干凈。每堂美術(shù)課前她都按美術(shù)老師的要求把石頭準備好。課上她跟學生一起學，一起畫，是那么忘我，是那么專注。誰能想到她是個不能累著的病人呢？

支教的美術(shù)老師走了，她主動提出來接替他。學校怕她累著，想給她配備一個兼職的老師協(xié)助她管理美術(shù)教室。

她有些生氣地說：“我也不是泥捏的，不是一直挺好的嗎?！?/p>

她教的用心，學生學的自然用心。學生們一下子都喜歡上她的美術(shù)課。下課了，也總圍在她的身邊，忙得她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同事們都好心提醒她要注意身體，別因小失大。她總是說“我注意著呢，學生的積極性可不能傷害?！?/p>

辛勤的耕耘，必然會有豐碩的收獲。美術(shù)教學已經(jīng)成為她所在學校的一大特色，學生作品連連獲獎。

如今，交通的便捷，拉近了城鄉(xiāng)的距離。城鄉(xiāng)一體化建設(shè)，讓山村不再落后。即將步入天命之年的李麗娟，伴著學生們在開開心心的學習環(huán)境中快樂成長，顯得越來越年輕，而始終不變的是戀著山村學生的那顆心。

作者簡介：

朱祥秋，男，北京房山人，小學教師。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河北名人名企文學院院士，北京小小說沙龍會員，房山區(qū)文史研究會理事，房山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燕都》、《遼河》《浙江小小說》《微型小說選刊》《百花園》《小小說月刊》《微型小說月報》《河南經(jīng)濟報》《昆山日報》《湛江科技報》《三門峽日報》和《渤海風》《玉融文學》《浙江小小說》等刊物。

責任編輯/張傳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