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書江
2019年,ISIS極端組織已完全失去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控制權,西方媒體宣布這是“歷史性時刻”,但是,新西蘭恐怖襲擊和斯里蘭卡爆炸事件卻表明,世界反恐形勢依然嚴峻。澳大利亞經濟與和平研究所史蒂夫在對恐怖主義的全球流動研究中認為新恐怖主義已經成型且向其他國家蔓延。
我國面臨的恐怖主義形勢也很嚴峻。有研究者認為,對我國反恐局面作過于樂觀的判斷絕非科學、適當之舉。受歷史因素、社會因素與國際因素等影響,我國在未來幾年之內依然要對恐怖主義問題保持高度警覺,特別是要重點防范“回流”問題。①與此同時,我國恐怖主義傳播也出現了新情況。一方面,恐怖組織自制的宣傳產品通過“蠅蛆網絡”等網絡與青少年用戶直接接觸;另一方面,自媒體甚至個別機構媒體把關不嚴,甘愿與恐怖共生,甚至主動“恐怖直播”。因此,如何防范轉型后的恐怖主義,尤其是媒體反恐的策略與方法一直是傳播學界思考的問題。
一、傳播支配下的恐怖主義
從恐怖主義的歷史中可知,早期恐怖分子的主要目的是肉體上消滅對手,并未重視傳播的價值,如公元前44年的羅馬元老院刺殺蓋烏斯·猶理烏斯·凱撒。直到18世紀,隨著大眾政治和公共輿論的興起,傳播的價值才得以凸顯。歐洲革命期間,激進主義者保羅·布朗索在總結革命失敗時認識到“需要通過行動來告訴群眾革命是什么,使它們能夠看得見,摸得著”。②這個觀點被其他激進組織認可并開始強調“以行動為宣傳”或“作為宣傳武器的行動”,鼓勵激進分子利用大眾媒體來宣傳自己的思想。而1998年美國大使館爆炸案和“9·11”事件使極端組織更加認識到“恐怖主義的威力是爆炸越猛烈,行動越完美,宣傳效果越好”。③
實際上,傳播在恐怖主義的話語修辭中一直處于較為核心的位置。菲利普·卡博把恐怖主義看成一個象征行為,他認為,恐怖分子的暴力信息傳遞需要特定的受害者,不論是個人或是機構,但是傳播的目標或對象卻可能不是特定的受害者。
隨著網絡的發(fā)展與普及,網絡的價值逐漸被恐怖分子所認識。美國加州安全與智能研究所的柏林·科林首次用“網絡恐怖主義”一詞來描述網絡空間中的恐怖主義行動。美國喬治城大學多蘿西·鄧琳教授是最早研究網絡恐怖主義的學者之一,她認為網絡恐怖主義是恐怖主義和網絡空間的結合,是一種與傳統(tǒng)恐怖主義截然不同的新形式,具體指的是非法攻擊或者威脅攻擊計算機、網絡以及存儲在其中的信息,以威脅或者強迫某國政府及其人民來滿足政治或社會目的。④西南密蘇里州立大學的洛德·斯塔克認為網絡恐怖主義是由非國家或國家主使的集團進行的、有目的的網絡戰(zhàn)或以網絡為目標的暴力活動,目的是為引起目標人群的恐慌、焦慮和痛苦,以毀壞軍事和民用設施。⑤
網絡在恐怖主義發(fā)展的過程中產生兩層含義:一是攻擊網絡的恐怖行為;二是利用網絡實施或傳播恐怖信息的行為。如今,隨著社交媒體的發(fā)展,恐怖主義與傳播之間的關系已經不僅僅是目標或工具的關系,而是一種共存關系。在此過程中,恐怖主義的傳播性更加凸顯。
二、恐怖組織的傳播實踐
雖然在反恐高壓下,極端恐怖組織的傳播行為受到極大抑制,但這并不表明恐怖組織沒有傳播行為,或者僅僅是簡單的傳播行為。實際上,恐怖組織擁有較為成熟的傳播體系。
首先,恐怖組織擁有較為完備的宣傳機構。對于合法組織而言,宣傳部門是發(fā)布信息、構建形象與輿論引導的組織機制。要履行宣傳部門的職責,必備的人員和經費是關鍵。正常的組織構建宣傳部門需要克服很多困難,但是,ISIS極端組織不但成立了Amaq新聞社、網絡和新媒體辦公室,而且還成立了四個宣傳基金會。同時,ISIS極端組織的宣傳機構在中央層面上形成了“新聞社+基金會+宣傳部”模式,在地方層面還構建了相互獨立的辦公室。由此可知,恐怖組織已經掌握了傳播的基本規(guī)律。⑥
其次,充分挖掘媒體資源。一是把報紙、雜志、廣播、電視、網絡,甚至臉書、推特、手游等都統(tǒng)一在一個宣傳組織下,形成紙質媒體為中心、網絡和新媒體為輔助平臺的媒體體系。二是積極構建新媒體。網站是恐怖主義傳播信息的主要渠道,很多實力雄厚且存在時間較長的極端組織都有網站。2015年,ISIS極端組織推出一款名為“黎明的喜訊”的APP,該應用上架幾天內就在推特上引起40000多條討論。三是熱點事件營銷,尤其是利用流行元素吸引年輕人,比如包裝“維也納女孩”,兩位嫁給恐怖分子的17歲少女通過在臉書上炫富來誘惑其他年輕人偷渡去中東地區(qū)。其次,用與名人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捆綁營銷,在熱點事件中@名人賬戶,在回復版塊中傳播恐怖信息。最后,通過光輝泛化法把恐怖分子頭領的血統(tǒng)“純正化”,通過血統(tǒng)論來提升組織的號召力。
再次,不擇手段利用西方主流媒體。有數據表明“在1981到1986年期間,美國三大電視臺報道與宣傳的恐怖主義活動(事件)總共超出2000起,他們對恐怖主義活動的報道超出對貧窮、失業(yè)、種族不平等與犯罪報道的總和”。⑦針對不合作的媒體,恐怖組織則暴露出恐怖的一面,采用綁架、恐嚇手段施壓媒體報道其思想。
最后,精準傳播。由于受眾比較特殊,恐怖主義的傳播是一種典型的精準傳播模式,即針對相同信仰的人進行傳播,內容具有強烈的宗教色彩。比如新聞言必稱真主和《古蘭經》,以示一切行為都是真主指引,體現真主意志。據統(tǒng)計,烏托邦宣傳占52.57%,其中又著重宣傳自然與風景及其他內容,以此來不斷吸引追隨者。
除此之外,隨著新媒體的發(fā)展,恐怖主義在組織上也開始轉變,由隱蔽的科層制組織轉變?yōu)楸馄绞?,甚至獨狼化。獨狼并不“獨”,其一舉一動都受恐怖組織的控制。2015年美國恐襲槍擊案中的女槍手塔什芬·馬利克就曾在臉書上秘密跟ISIS極端組織頭目巴格達迪進行聯系。美國2001年“9·11”事件中,基地組織也利用網絡進行匿名聯系。
總體而言,在傳統(tǒng)媒體背景下,由于話語權較為集中,極端組織很難借助媒體進行傳播,故而,其主要采取恐怖暴力事件進行宣傳。實際上,如果不是媒體的報道,他們的恐怖行為就大打折扣,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影響只能局限在直接的受害者身上而不能面向更廣泛的目標受眾——而這些人恰恰才是恐怖分子的真正目標所在,極端組織借用精心策劃的事件以吸引媒體關注,最終將火苗燃向更廣范圍的受眾。而在網絡時代,極端組織也被賦予了傳播權,在此基礎上,新恐怖主義傳播開始成形。
三、合規(guī)下的媒體反恐
無論是“9·11”事件,還是新西蘭恐怖事件和斯里蘭卡爆炸事件,一些媒體幾乎呈現出一種狂歡式傳播,他們不是理性揭露恐怖主義的本質和危害,而是不加選擇地進行直播。根據相關法律法規(guī),在面對危害國家秩序穩(wěn)定的前提下,媒體的恐怖主義信息傳播不但受到規(guī)制而且也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首先,嚴格遵守反恐法規(guī)的傳播規(guī)定。國際上有關反恐行為的法律主要有兩種路徑,一是以德國為代表的間接式規(guī)定。德國在2001年之前只有《刑法典》第129條和第129a條涉及恐怖犯罪的規(guī)定。但是“9·11”事件后,德國在129a下增設了129b條目,將第129條和第129a條的刑事管轄范圍擴大至外國恐怖組織犯罪,適用不受恐怖組織所在地的限制。2009年,德國又通過《追訴嚴重危害國家利益暴力行為的預備行為法》對媒體報道恐怖活動進一步細化。⑧二是以英國為代表的直接定義式反恐,如英國于2000年制定了《反恐怖主義法案》。
我國法律遵循直接規(guī)定模式。2016年1月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對恐怖主義的網絡傳播進行了詳細規(guī)定:首先,對電信業(yè)務經營者、互聯網服務提供者,應當依照法律、行政法規(guī)規(guī)定,落實網絡安全、信息內容監(jiān)督制度和安全技術防范措施,防止含有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內容的信息傳播;發(fā)現含有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內容的信息的,應當立即停止傳輸,保存相關記錄,刪除相關信息,并向公安機關或者有關部門報告。其次,在恐怖事件報道的過程中,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編造、傳播虛假恐怖事件信息;不得報道、傳播可能引起模仿的恐怖活動的實施細節(jié);不得發(fā)布恐怖事件中殘忍、不人道的場景,在恐怖事件的應對處置過程中,除新聞媒體經負責發(fā)布信息的反恐怖主義工作領導機構批準外,不得報道、傳播現場應對處置的工作人員、人質身份信息和應對處置行動情況。
其次,利用新技術創(chuàng)新報道形式,以揭露恐怖主義本質。一是利用大數據可視化呈現恐怖分子的存在情況,從宏觀上揭露恐怖主義。比如雅虎新聞在巴黎襲擊之后,從全球恐怖主義數據庫的14萬條數據中迅速梳理了1970年至2014年法國發(fā)生的恐怖襲擊的數量及傷亡人數,以簡潔明了的柱狀圖展示,給受眾最直觀的認識?!缎l(wèi)報》也曾經利用制圖軟件CartoDB把1970年至2011年發(fā)生在美國的恐怖主義事件一一在地圖上標注,從中發(fā)現美國的恐怖襲擊案件的蔓延趨勢。
最后,媒體反恐還需要做好恐怖襲擊事件中的危機傳播管理。從危機傳播管理的角度看,恐怖主義事件一般也有潛伏期、爆發(fā)期、蔓延期和恢復期四個階段。在此過程中,媒體、反恐機構以及恐怖組織之間形成了相對復雜的情況(如圖1所示)⑨。針對不同的場域,媒體反恐可采取不同的傳播策略。當政府主管部門動員協(xié)調各種反恐資源,向特定目標受眾傳遞信息、施加影響時,整個反恐傳播處于A區(qū),一般實施的是反恐戰(zhàn)略傳播。⑩當恐怖襲擊處于爆發(fā)期時整個傳播狀況處于B區(qū),實施的是規(guī)范傳播,以集中管理為主。在恐怖襲擊前期,媒體往往選擇煽情主義,如英國BBC曾經播放本·拉登的錄像帶、半島電視臺播放恐怖分子執(zhí)行殺戮的視頻。但是,當恐襲事件處于蔓延期時,整體傳播就處于C區(qū),需要采取危機傳播管理范式。一方面,在事實層面上,既需要告知恐怖事件的基本信息,也需要構建主流話語。比如在2002年莫斯科人質事件中,普京堅持“不與恐怖主義講條件”,這句話后來成為俄羅斯反恐的廣告語,具有強大的震懾作用。另一方面,在價值導向上,不但需要大局意識,也需要給予受眾溫暖,從而在價值上進行輿論引領。
四、小結
2018年8月委內瑞拉國內的刺殺總統(tǒng)事件表明,極端恐怖行為已經發(fā)展到更加智能化階段。也就是說,恐怖分子不但掌握了網絡的傳播規(guī)律,而且能夠嫻熟地利用各種技術進行組織內外傳播,有些恐怖組織甚至建立了多層次傳播系統(tǒng)。
面對全面升級的恐怖組織傳播活動,相關部門不但需要軍事打擊等硬實力反恐手段,而且需要構建立體的媒體反恐體系。既需要完善法律法規(guī),也需要充分利用新技術進行反恐偵查,尤其是大數據追蹤技術、區(qū)塊鏈金融阻擊以及暗網管控。而在恐襲事件中,不但要在事實層面上揭露恐怖主義的邪惡本質,而且也需要在價值層面上體現關愛和善意,尤其要防止出現媒體共生現象。如此,媒體才能為國家反恐提供積極的作用。
(本文系北京高校黨建研究會2019年度黨建研究課題“構建黨的創(chuàng)新理論宣傳新媒體矩陣”研究成果)
「注釋」
①蘭迪:《恐怖主義何以生成與如何應對——英國曼城恐怖襲擊事件的啟示》,《中國社會科學報》,2017年11月22日,第5版。
②[英]莫拉·康威:《恐怖主義與大眾傳媒》,朱美榮譯,《國外社會科學文摘》,2005年第1期。
③Alex Peter Schmid, Albert J.Jongman. Political terrorism:a new guide to actors, authors, concepts, data base, theories, & literature,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05, p.109.
④Denning, D. E. “Cyberterrorism” Testimony Before the Special Oversight Panel on Terrorism, Committee on Armed Forces,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2000.
⑤轉引自陳鐘:《論網絡恐怖主義對國家安全的危害及其對策》,《江南社會學院學報》,2004年第4期。
⑥Charlie Winter, “Documenting the Virtual Caliphate”, The Quilliam Foundation,October 2015, pp.13-37.
⑦[英]蘇珊·L·卡拉瑟斯:《西方傳媒與戰(zhàn)爭》,張毓強譯,新華出版社2002年版,第313頁。
⑧王志祥:《網絡恐怖主義犯罪及其法律規(guī)制》,《社會科學文摘》,2017年第2期。
⑨金苗:《論軍隊反恐行動傳播模式的分類與建構》,《山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
⑩唐潤華、韓娜:《我國反恐戰(zhàn)略傳播機制初探》,《新聞記者》,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