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彬彬

燈光將“希望”的字眼打上山脊。攝影/ 加布里埃爾·佩倫（Gabriel Perren）

最近，馬特洪峰成為社交媒體的主角。在山腳下的采爾馬特小鎮(zhèn)，當(dāng)?shù)毓賳T授權(quán)燈光藝術(shù)家格里·霍夫斯特（GerryHofstetter），每天晚上用勵志的話語和圖片點亮這座歐洲最著名的山峰，用以聲援全世界陷入疫情的人們，并計劃一直持續(xù)到疫情結(jié)束。

霍夫斯特說：“光就是希望。因此，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用光傳達信息，那么就會帶給人們希望——尤其是在這座標(biāo)志性的，獨一無二的，金字塔形的，異常強大的山峰上?！?/p>

霍夫斯特和助手住在采爾馬特上方的一個營地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一個月的食物。每隔一天，他們就得在積雪中走3個小時，運回45升水，以供飲用和洗漱。

意大利、西班牙等疫情嚴重國家的國旗，復(fù)活節(jié)標(biāo)志，代表希望的蠟燭等，輪番點亮了馬特洪峰。上演了一場又一場山峰藝術(shù)秀。

但，為什么是馬特洪峰？

第一批試圖登頂?shù)娜?。繪畫/GustaveDoré（法國）

阿爾卑斯的象征

馬特洪峰海拔4478米。從高度來講，它并不是阿爾卑斯山最高峰，比勃朗峰矮了200多米，但卻被稱為“阿爾卑斯山的象征”。

法國著名登山家加斯頓·雷布法（Gaston Rébuffat，登頂阿爾卑斯山全部六大北壁的第一人）曾在自己的《男人和馬特洪峰》一書中回憶，他出生在海邊，12 歲之前從未離開過家鄉(xiāng)。但無意中知道了馬特洪峰。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座山峰的名字，卻認識它。

“在學(xué)校，每次老師教我們?nèi)绾挝展P畫畫時，當(dāng)說到‘現(xiàn)在，畫一座房子、一棵樹、一朵花、一條船、一座山吧，下意識的，我們所有人都畫了馬特洪峰”。

這從側(cè)面可以反映出馬特洪峰對歐洲人意味著什么。

位于瑞士和意大利邊境交界處的馬特洪峰，是一座孤山。遺世獨立，如一座宏偉的金字塔直插云霄。它予人的視覺震撼無與倫比，因此才會帶給歐洲人深刻的印象。

僅僅從照片上看，你就能想象到在此山峰上的暴露感。四個巨大的巖壁分指四個方向，幾近直上直下。巖石易碎，只有少量冰雪覆蓋其上。

馬特洪峰是阿爾卑斯山脈最后一座被登頂?shù)闹饕椒逯?，不僅僅是因為當(dāng)時攀登技術(shù)落后，更在于其帶給人類的心理震懾。勃朗峰早于馬特洪峰80 多年被登頂，之后人們開始將目光投向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昆侖山脈，但歐洲最后的難題——馬特洪峰，尚未解決。

1865年，馬特洪峰終于被人類首次登頂。與珠穆朗瑪峰一樣，馬特洪峰的首次登頂故事同樣充滿著野心、勇敢和死亡。而這場悲劇，則被看作是“阿爾卑斯攀登黃金時代”的終結(jié)。眾所周知，阿爾卑斯山是現(xiàn)代登山運動的發(fā)源地，而馬特洪峰的首次登頂，被很多攀登歷史學(xué)家認為是現(xiàn)代登山運動的開始。

秋林掩映中的馬特洪峰。攝影/Pascal Gertschen

山難之謎

19世紀(jì)中期，兩位雄心勃勃的人都迫切希望成為首位站在馬特洪峰山頂?shù)娜耍河藧鄣氯A·溫珀（Edward Whymper）和意大利人讓·安托萬·卡雷爾（Jean-Antoine Carrel）。

卡雷爾在瓦爾圖南什（Valtournenche，馬特洪峰意大利一側(cè)山腳的法語小鎮(zhèn)）長大，從小就在家鄉(xiāng)的阿爾卑斯山中探索，包括馬特洪峰。1860 年，卡雷爾進行了第一次真正的嘗試，在如今被稱為“意大利山脊”（Italian Ridge）的線路上到達了3658米的高度。

同時，20歲的英國人溫珀也注意到了馬特洪峰，也希望成為登頂?shù)谝蝗恕?/p>

接下來幾年，溫珀不斷地試圖聘請卡雷爾作為他的登山向?qū)?。他覺得卡雷爾是自己見過“最出色的攀登者”，是“唯一一個拒絕接受失敗的人，盡管困難重重，他仍然堅信這座大山并非無法登頂。有了他，我就有希望，沒有他，我就沒希望?！?/p>

然而，卡雷爾對分享“首次登頂馬特洪峰”這一榮譽并不感興趣。雷布法在他的《男人和馬特洪峰》一書中寫道：“卡雷爾認為馬特洪峰是他應(yīng)有的財產(chǎn)，任何企圖奪取它的人都是對他的侵犯?！?/p>

兩人的競爭就此開始，這種競爭發(fā)展到后來已經(jīng)上升到國家層面?？ɡ谞柕囊獯罄澲躺踔临I斷了當(dāng)?shù)氐南驅(qū)А冂瓴坏靡耘艿搅巳鹗康牟蔂栺R特尋找向?qū)А?/p>

此后幾年中，兩人都進行了多次嘗試，均未成功。

“決戰(zhàn)” 在1865年7月13日到來。溫珀組建了一支7 人的登山團隊： 采爾馬特登山向?qū)ぬ亍?陶格瓦爾德（Peter Taugwalder）和他的兒子小皮特·陶格瓦爾德（PeterTaugwalder Jnr.），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法國登山向?qū)仔獱枴た肆_茲（Michel Croz），擁有豐富登山經(jīng)驗的英國牧師查爾斯·哈德森（Charles Hudson），還有兩個新手，分別是18 歲的弗朗西斯·道格拉斯（Francis Douglas）和19歲的道格拉斯·哈多（DouglasHadow）。

他們沒有嘗試攀登意大利山脊，而是選擇從瑞士一側(cè)的采爾馬特村出發(fā)的一條路線——霍恩利山脊（H?rnli Ridge）。溫珀不會知道，這條路線后來將成為攀登人數(shù)最多的路線。他們于7月13日在位于海拔2438米處的黑湖（Schwarzsee）扎營（一說是在3360 米處扎營），并于第二天凌晨開始沖頂。到上午9點55分，他們已到達4200多米處，此時巖石縫隙已有積雪，巖石也覆蓋了一層薄冰。

經(jīng)過四個多小時的攀登，團隊已接近山頂，地形也變得簡單起來。眾人激動不已，溫珀在書中寫道：“我和克羅茲沖了出去，進行了一場并駕齊驅(qū)的比賽……下午1點40分，世界就在我們的腳下，馬特洪峰被‘征服了?！?/p>

但是馬特洪峰有兩個山頂：向東的瑞士山頂為4478米，向西的意大利山頂為4476米。雖然海拔高度相差不大，但為了確保他們確實是首登者，兩人還是去了意大利山頂。當(dāng)他們向下觀望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卡雷爾和他的團隊。卡雷爾非常失望，他立即轉(zhuǎn)身開始下降。

不過，溫珀對這位對手還是惺惺相惜的，他認為，在所有嘗試登上馬特洪峰的人中，卡雷爾都是那個“最值得首次登頂?shù)娜?。?/p>

下降時，團隊成員用繩子串聯(lián)在一起，由向?qū)Э肆_茲帶領(lǐng)下降。突然，處在第二位且經(jīng)驗不足的攀登者道格拉斯·哈多滑倒并把克羅茲撞倒。兩人翻滾而下，順勢帶倒了后面的查爾斯·哈德森和弗朗西斯·道格拉斯。溫珀和陶格瓦爾德父子想抓住隊友，但繩子卻斷了。滑墜的四人滾落懸崖遇難。時至今日，道格拉斯的遺體仍未找到。

三天后，卡雷爾從意大利一側(cè)登頂成功。

回到采爾馬特后，三人接受了采訪和調(diào)查，溫珀提出了相互矛盾的說法，有時說不該指責(zé)向?qū)?，有時又會暗示實際上是老陶格瓦爾德為了救兒子而切斷了繩子。而陶格瓦爾德由于不會說英語，很難有機會表達自己的聲音。

隨后謠言四起，老陶格瓦爾德被指控割斷了繩子，但是官方的調(diào)查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證據(jù)。雖然如此，老陶格瓦爾德的生活還是受到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影響。攀登生涯結(jié)束，他不得不移居美國，晚年回到采爾馬特，在貧病交加中死去。

拴住道格拉斯和老陶格瓦爾德的馬尼拉麻細登山繩到底是怎么斷的，沒人能說得清。但這次登頂所帶來的影響卻是空前的。

社會輿論多以譴責(zé)為主，倫敦時報譴責(zé)登山運動是“絕對無用的”，維多利亞女王甚至考慮禁止登山。

但山峰就是有一種說不清的魔力，吸引著更多的人們前來挑戰(zhàn)，即使死亡亦不能阻止。后來比較重要的攀登有：

1871年，Lucy Walker身穿白色連衣裙，成為第一個登上馬特洪峰的女性。

1882年，Vittorio Sell及其向?qū)瓿闪嘶舳骼郊沟氖状味九实恰?/p>

1898年，W·Paulcke完成了首次獨自攀登。

1931年，F(xiàn)ranz和Toni Schmid兄弟首次通過最難的北壁登頂。

1985年，Marco Barmasse在15個小時內(nèi)首次對馬特洪峰4個山脊進行了獨自攀登。

1992年，意大利登山家Hans Kammerlander和瑞士高山向?qū)iego Wellig在短短23小時26分鐘內(nèi)4次攀登馬特洪峰。

1995年，“天空跑教父”Bruno Brunod以2小時10分鐘登頂馬特洪峰。

2009年，“瑞士機器”烏力·斯塔克（Ueli Steck）以1小時56分鐘的時間攀登了北壁（施密德路線）。

2013年，西班牙越野跑運動員Kilian Jornet打破了Brunod的紀(jì)錄，僅用時1小時56分鐘速攀登頂。

2015年，Dani Arnold在1小時46分鐘內(nèi)實現(xiàn)了馬特洪峰北壁最快的單人攀登。

2017年10月，古古和搭檔周鵬遠征歐洲，完成了馬特洪峰北壁的施密德線路，成為國內(nèi)首次完成馬特洪峰北壁的攀登者。

春季是徒步觀賞馬特洪峰的好時節(jié)。攝影/Pascal Gertschen

自從溫珀和卡雷爾的較量之后，后人對馬特洪峰的挑戰(zhàn)向著“更高、更快、更強”的方向發(fā)展。攀登技術(shù)和攀登方式的不斷精進，見證了現(xiàn)代登山運動的發(fā)展?，F(xiàn)在，平均每年約有3000人登頂馬特洪峰。

除了霍恩利山脊（東北），意大利山脊（西南）和Zmutt山脊（西北）也是相對簡單的路線，注意！是“相對”。對普通攀登者而言，這幾條線路也絕對不簡單。位于東南的Furggen山脊路線以及馬特洪峰的四個大巖壁是最難的，尤其北壁，是赫赫有名的阿爾卑斯“三大北壁”之一。

現(xiàn)如今，無論是位于瑞士一側(cè)的采爾馬特，還是位于意大利一側(cè)的瓦爾圖南什，都成為戶外愛好者的天堂。登山、滑雪、徒步、越野跑、山地自行車……每年吸引著大量游客前來。繁榮的旅游業(yè)也徹底改變了當(dāng)?shù)氐慕?jīng)濟面貌。誰能想到，當(dāng)年野心勃勃的首攀之爭，能讓貧窮落后的山村改頭換面。

行走在山脊之上的攀登者。攝影/Christoph Frutiger

日益危險的攀登

有據(jù)可查，自1865年首登以來，已經(jīng)有超過500人在馬特洪峰喪生，這也讓其成為最危險的山峰之一。即使是攀登技術(shù)發(fā)達的現(xiàn)在，當(dāng)2019年第七名登山者遇難后，有向?qū)Ш粲蹶P(guān)閉馬特洪峰。

因為馬特洪峰正在變得越來越不“穩(wěn)定”。

在全球變暖的大背景下，馬特洪峰的積雪、冰川、凍土層也不能幸免。瓦萊州（采爾馬特所在州）州立地質(zhì)學(xué)家拉斐爾·馬約拉茲（Rapha?l Mayoraz）曾表示，在熱浪中，溫度現(xiàn)在可能超過海拔4600米～4800米的冰點，幾乎高于所有位于瑞士的阿爾卑斯山，這將導(dǎo)致永久凍土融化，并使巖石變得不穩(wěn)定。

如果在一個正常的夏天，有1000塊巖石從山上掉下來，那么在熱浪侵襲的夏天，這一數(shù)字可能是1200。這讓一些常規(guī)的登山和穿越路線變得越來越不安全。

去年6月，氣溫甚至超過海拔5000米的冰點，而阿爾卑斯山脈最高峰勃朗峰的海拔也只有4810米。薩瓦省勃朗峰大學(xué)的山地專家團隊研究了冰雪覆蓋率，裸露巖石的程度以及冰川的狀況。得出的結(jié)論是，最佳的攀登季節(jié)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春季和秋季，一般的路線變得更加危險，技術(shù)上也更加困難。

對于登山向?qū)碚f，山地情況的更加不可預(yù)測性，加上冬天出人意料的溫暖，正在使這項危險的工作愈發(fā)危險。

在過去的100年里，阿爾卑斯山的氣溫平均上升了2℃，是全球水平的兩倍。自1850年以來，阿爾卑斯損失了大約一半的存冰量?？梢韵胂?，不久的將來，滑雪將成為奢侈。

我們還能說些什么。去馬特洪峰要趁早？這是一句很不負責(zé)任的話。

隨著全球變暖的不斷加劇，馬特洪峰、阿爾卑斯山，乃至全球的雪山地帶都將受到嚴峻的挑戰(zhàn)。而目前看來，全球變暖絲毫還未有逆轉(zhuǎn)的跡象。

所以，趁早去看看吧，也許是現(xiàn)在最“明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