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北宋時(shí),在遠(yuǎn)離京城之地有個(gè)小縣令,叫馮先元。在這山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他卻干得勁頭十足,渾然不覺前途無望。仿佛上邊也忘了他的存在,本是偏遠(yuǎn)貧困之地,任他去折騰。
公元1102年的一天,馮先元斷了一個(gè)案子。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狀告平民,說他非法侵占了本屬于自己的幾畝地??此坪唵?,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那鄉(xiāng)紳看上了平民的地,于是大家都等著看馮先元到底怎么判。堂上有許多與馮先元文字相交的當(dāng)?shù)厥咳?,都一臉微笑地注視著這個(gè)父母官。
馮先元升堂之后,竟一時(shí)棄堂下原告被告于不顧,和那些文人暢談起詩詞來。說得興起,他竟疾趨后堂,翻出多年前的一些詩詞,給各位傳看。馮先元還是有些才華的,只是一直聲名不顯,甚至在本縣也沒有幾人知曉。那些本地名士傳閱著他的詩詞草稿,有一人贊道:“大人這首詩很不錯(cuò),借用了東坡居士的一句,果然極妙!”
聞聽此言,大家便都去看那首詩,果然,詩中引用了蘇軾《蝶戀花》中的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且頗有渾然天成之妙。待大家品贊完畢,馮先元卻說:“諸公,容我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請(qǐng)勿見笑!這句‘天涯何處無芳草,本來就是我寫的,在蘇學(xué)士之先!”
大家聽了,都不信,蘇軾名滿天下,此詞更是路人皆知,馮先元卻說是自己先寫的,雖說以前也有與古人暗合之句,可也太不可思議了!
看到大家的神情,馮先元說:“諸公請(qǐng)看,這些詩稿下都有日期注明,蘇學(xué)士的《蝶戀花》是寫于被貶惠州之后,而我寫此詩的時(shí)間卻比他早了十多年??!”眾人細(xì)看,果然如此,一時(shí)皆感嘆不已。
馮先元又說:“此句出于蘇學(xué)士之口,便是天下名句;出于我之口,也只是鄉(xiāng)間俚語而已!即使我站出來說,這一句是我先寫的,也只會(huì)遭人恥笑,人微言輕,在詩詞方面也是如此??!而如今蘇學(xué)士剛?cè)ナ酪荒辏冶静辉撃么藖碚f事,只是堂下待審之案,卻頗有相類之處。平民更是人微言輕,話都不敢說,怎么敢去占鄉(xiāng)紳的土地?”
說罷,馮先元便將案子判決完畢,旁觀之人無不欽佩。
隨后,馮先元繼續(xù)與眾人談?wù)搶W(xué)問。他說:“諸公不要宣揚(yáng)此事,一則說了也沒人信,二則,只要是好的詩句,能給人以愉悅,何必在意是誰寫的?天下名士,錦繡文章,讓人心生敬仰,我一個(gè)縣令,能有句與名士相合,也是我的幸運(yùn)。我們都像是那些無所不在的最普通的小草,名士們就像那些大樹,有著同樣的綠,就行了!”
這番話,讓人大為深思,那些地處偏僻,很有懷才不遇之感的人,竟是不知不覺中化去了心中的怨懟,也忽然明白,為什么馮先元多年來甘于在此做一個(gè)縣令,而知足長樂。
正史中,關(guān)于馮先元絕無記載,只在一些野史中有寥寥數(shù)筆,他的事早晚會(huì)被人們遺忘,而他那份胸襟,卻如大地般厚重廣闊,孕育著一年年的芳草搖碧。人微言輕,可是依然是自己所言。就如一株普通的草兒,記得自己的綠,就足夠了,哪去管與樹的綠相同。同樣的春色,在心底,便是美好,便是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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