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文

李大媽沒兒沒女，是個單身老太太。李大媽本來生有一男一女，可是都半路夭折了。后來她老伴又患上了嚴(yán)重的腦血栓，躺倒在病床上多年，待到老伴去世后，就只剩下李大媽一個人了?；蛟S是不愿想起過去吧，李大媽一直沒再找人，而是接著干起了當(dāng)年老伴的行當(dāng)——騎車賣豆面卷子。

豆面卷子又稱豆面餑餑，相傳是我國滿族的傳統(tǒng)面食。制作時將黃米以水浸泡磨面，和勻，搟成薄片，入鍋蒸熟，再將黃豆炒熟磨面，均勻撒于其上，卷起后以刀切成1-2寸長的卷子，故稱豆面卷子，在我國東北地區(qū)尤其盛行。

李大媽的豆面卷子別具特色，顏色金黃，豆香氣濃，而且李大媽在原有工藝的基礎(chǔ)上添加了白芝麻和蘇籽粉，香味更濃，新老顧客都搶著買。

當(dāng)年老伴靠著這門手藝走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他做的豆面卷子差不多家喻戶曉了。那時候，每天晚上老伴在鍋上忙活著做卷子，李大媽幫忙燒火添柴、兌水和面，時間久了便深得了老伴的真?zhèn)?，如今同樣是靠著這門手藝，李大媽的日子過得也還算可以?？墒亲罱鼉赡辏S著城市的發(fā)展，城市管理也越來越規(guī)范了，像李大媽這樣的流動商販，漸漸地沒有了立足之地，成了城管隊員的管理對象。

李大媽整天和城管們打游擊，“敵”進(jìn)我退，“敵”退我進(jìn)。為此李大媽還特意買了輛電三輪，把原來的腳踏車換掉了，機(jī)動速度快嘛！可是即使這樣，她也還是經(jīng)常會被城管大隊的人“逮”到，有時她的車會被城管的車堵得無路可逃，偶爾交一點(diǎn)兒罰款也就在所難免了。這一度讓李大媽惱火萬分，可是有什么辦法，為了生活嘛。

最近李大媽擺攤的片上新來了一位王隊長。這個王隊長工作認(rèn)真，工作標(biāo)準(zhǔn)也高，這下李大媽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連續(xù)兩三天被罰。昨天，王隊長還特意給李大媽下了《整改通知書》，通知李大媽如果再來擺攤，將對其進(jìn)行沒收處理。李大媽當(dāng)時就火了，不但拒簽《整改通知書》，還當(dāng)著王隊長的面撕個粉碎。王隊長也火了，恨恨地丟下一句：“別讓我再碰見你！”

初次交鋒，雙方落得一個不歡而散，誰都不肯讓步，狠話是放出去了，究竟該如何收場呢？

第二天，李大媽不想再硬碰硬，畢竟人家是專管這個的，何況自己本來就不是規(guī)范經(jīng)營，李大媽也不想找麻煩。她決定錯開時間，畢竟城管也要休息嘛，趕午休時賣點(diǎn)兒貨應(yīng)該還是沒事的。

看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11點(diǎn)，估計城管也該收隊了，李大媽便把當(dāng)天要賣的豆面卷子裝上車，然后騎著電動車來到自己經(jīng)常擺攤的小廣場。

小廣場上的行人很多，或許是因為臨近午飯了吧，亦或是老顧客們又回來捧場了，李大媽一停下車就被大家圍起來?！敖o我來半斤?！薄敖o我來一斤?！薄敖o我來三兩?！崩畲髬尪伎烀Σ贿^來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幾天來的不愉快全都拋到九霄云外了……

正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城管來了！”人們“哄”的一聲散開。李大媽尋聲望去，只見王隊長帶著4名城管隊員快速朝這邊走來，此時的李大媽再想啟動電動車“逃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城管們立刻堵住了電動車的4個方向，使她無處可逃。

王隊長這次很生氣，亮過執(zhí)法證后直接說：“已經(jīng)通知你多次了，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這里不是市場，嚴(yán)禁占道擺攤經(jīng)營，你屢教不改，根據(jù)《市容市貌管理規(guī)定》，現(xiàn)對您的所有商品予以沒收……”

李大媽忙賠笑道：“別，別，您嘗一嘗我這豆面卷子，絕對是當(dāng)?shù)匾唤^，要不你們每人拿一袋回去吃？”

王隊長火更大了：“誰要吃你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沒收，回頭到單位接受處理！”幾名城管隊員聞令而動，抬起李大媽攤上的案板就往他們的執(zhí)法車上裝。

這下李大媽可急了，拼命地?fù)渖锨叭コ?，嘴里嚷著：“你們這些城管，就知道欺負(fù)老百姓，今天我和你們拼了！”她手上的豆面立刻把城管隊員的制服弄得跟地圖似的，大家紛紛向后躲避。李大媽見狀靈機(jī)一動，干脆抓起滿把的豆面專往城管隊員身上撒，她也想好了，反正你們也不能把我個老太婆怎么樣，干脆我就把事情搞大，看你們怎么收場。一會兒工夫，就把幾名城管隊員弄得跟面粉廠的裝卸工似的。

王隊長快被氣瘋了，碰上這種老太太，道理講不通，又不聽命令，誰會不生氣呢？他怒吼著：“你這是暴力抗法，再胡攪蠻纏就報警拘留你！”

李大媽也不示弱：“你報警吧，我正愁沒地方吃飯呢，你要是不報我來報，看看警察能把我這老太太咋的？”

王隊長面色鐵青，不再和李大媽斗嘴，只顧指揮裝車。李大媽見狀，干脆一屁股坐到執(zhí)法車前不起來了，還使岀了年輕時撒潑打滾的本事，一哭二鬧三上吊，大聲呼喊著：“救命啊，城管打人了，城管打人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圍得水泄不通，不少行人都拿出手機(jī)開始錄像。有人還大聲議論著：“這些城管真是閑得沒事干，就知道欺負(fù)老頭老太太，有能耐都去和恐怖分子干哪！抗美援朝那會咋沒讓他們?nèi)ツ?？”也有人在勸城管隊員：“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做個小買賣也不容易，你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了，工作嘛，就是那么回事……”李大媽坐在地上，見輿論一邊倒，對自己有利，鬧得更起勁了，索性爬上執(zhí)法車把自己的東西全收拾回來了，還順便拿了兩小袋小白菜，想是城管沒收別人的，也沒人要了。

王隊長看看形勢越來越不利，這回算是栽了，顏面掃地，恨恨地朝隊員們一揮手：“走！”執(zhí)法車夾著煙塵，呼嘯而去……

此時的李大媽像是得勝的將軍，面帶喜色，不住地向周圍的人打著手勢，感謝他們幫忙說話。

次日，李大媽懷著忐忑的心情，再次來到小廣場。她也想好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撐下去了，反正自己年紀(jì)大了，不夠抓也不夠判，還能把我咋樣？大不了豁出這張老臉，再躺一次車輪子。見李大媽在這擺攤，其他小商販也都聚攏過來，還舉著大拇指夸贊李大媽厲害，牛！給老百姓出了氣。說得李大媽心里喜滋滋的，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匡扶正義的英雄。

如此多日，本以為王隊長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必然召集更多人手卷土重來，可是王隊長卻如人間蒸發(fā)，再也沒來過。其他隊員見著李大媽也是愛搭不理的，清理完其他商販就上車走了，倒把李大媽晾在一邊。

李大媽心里納悶：這個王隊長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呀，不會這么容易就被我打敗了吧？看來城管也沒有傳說的那么可怕！

這天傍晚，李大媽正在家和著豆面，準(zhǔn)備第二天要賣的豆面卷子，忽然院門“吱呀”一響，進(jìn)來幾個人。李大媽抬頭一看，為首的正是城管大隊的王隊長，她一著急，手上的豆面卷子也掉地上了。這回李大媽火大了：真是狗熊進(jìn)門——熊到家了，都欺負(fù)到門上來了。她干脆把手插進(jìn)面袋子，做好了充分準(zhǔn)備。

王隊長推門進(jìn)屋就大聲說：“大媽，我來給您報喜來了！”

李大媽一驚，心想：你來了，我還能有好事？可是官不打送禮的，民不怨報喜的，這是當(dāng)?shù)氐囊?guī)矩。人家好意來的，自己也不能過分??！李大媽忙換了笑臉說：“我一個老太太能有啥喜，還不是得仰仗著你討生活，指望你高抬貴手呢！”

王隊長笑了，指著身邊的人說：“您看看，這是咱們民政局的同志，我已經(jīng)幫您申請了五保戶待遇，您吶，以后就可以放心去敬老院養(yǎng)老了！”

原來，王隊長消失這幾天，并非怕了李大媽，躲出去了，而是在考慮解決問題的辦法。你想，作為一級行政機(jī)構(gòu)，權(quán)責(zé)不清怎么能行？讓老太太在這里擺攤，那肯定不行。那樣的話這里很快就會形成一個自發(fā)的小市場，小商販們都會聚過來，人行道就會被占死，給市民生活造成極大的麻煩。不讓她擺攤，她又不肯走，而且又沒有其他生活來源，年紀(jì)這么大了，又沒兒沒女……

想到?jīng)]兒沒女，王隊長靈機(jī)一動，專程去了李大媽所在的村委會了解情況，幫李大媽辦理“五保戶”手續(xù)。怕李大媽不信，他還特意請來了民政部門的同志。

誰知，李大媽聞聽此言卻連連擺手：“算了吧，我才不去敬老院呢！”

眾人當(dāng)時就懵了，這是天大的好事，老太太怎么會不同意呢？

李大媽在身上擦了擦手，說：“我過得好好的，能做買賣能賺錢，干嗎要去敬老院？”

民政局的同志忙解釋說：“現(xiàn)在城市發(fā)展，不允許您再隨便擺攤叫賣了，所以您真該養(yǎng)老嘍！”

李大媽似有所動，可是想了想還是說：“那我現(xiàn)在也不能去敬老院，還有那么多人等著吃我的豆面卷子呢！”

大家一聽這話，全都無語了，心想：這老太太不是得寸進(jìn)尺嗎，哪有這樣辦事的？為了你能賣豆面卷子，總不能給你建個市場吧！現(xiàn)場氣氛再度陷入尷尬，靜得只有時鐘的嘀嗒聲……

倒是王隊長“嘿嘿”一笑，說：“早知道您老是怕丟了這門手藝?。∫搽y怪，咱這小縣城誰不知李大媽的豆面卷子是一絕呀。好吧，永久路的二丫面食店，是我小姨子開的店，我讓她聘您當(dāng)指導(dǎo)師傅，這樣您只要每周去一次就行，您的顧客也能繼續(xù)吃到您的豆面卷子了，您還能增加點(diǎn)兒收入，現(xiàn)在我就給她打電話，如何？”

王隊長說著便開始打電話。這回李大媽高興了，臉上立刻笑開了花，狡黠地說：“那中，這我就放心了，啥都不說了。我本來以為是我把城管給打敗了呢，看來最終還是我輸了。不過，這回我輸?shù)眯姆诜！?/p>

王隊長笑了：“這回呀，咱們誰都沒輸，是‘雙贏。您放心養(yǎng)老了，我們的工作呀，也就好開展嘍！”

小院里再次響起了一陣陣笑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