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潔
這些畫作于日常小憩時。
這么說,其實是勉為其難的。
之所以強調“日?!?,是想區(qū)別于那種專門的、懷有“創(chuàng)作”企圖的時刻。可現在意欲做出這樣的區(qū)別,我發(fā)現,原來準確地陳述真的頗具難度。
因為作畫的那些時刻,似乎本就沒有一個“準確”的心情。
它們真的是“小憩”時的產物嗎?似乎也不是。事實上,完成它們同樣令人有種“工作”的緊張感。
一切都有著對于形式的強迫性要求——它們沒有小憩的閑適。
況且,那些畫畫的時刻如果真的能夠被稱之為“小憩”,我也會覺得是在對自己“捉襟見肘”的時間進行了美化。一旦認真追究,那些作畫的時刻,自己依然存在致命的鄭重。
所謂“致命的鄭重”,可能是,內心其實是想要擺脫掉“鄭重”的。可這些貌似閑適的時刻依舊“致命”得無可松弛。
于我而言,“鄭重”已經構成了某種壓迫,已經刺激著我的神經。
高潔 皎影盡 布面油畫 70 cm×50 cm×2 2009 年
諸般種種,似乎是不值得拿出來坦白的——誰又能夠以此為由痛陳艱辛?這便是人間的日子嘛。然而,即便有矯情的風險,我也得誠實地說出,這“人間的日子”的確令我感到了焦慮。它的庸常與煩瑣,它的不由分說和無可分說,它與“鄭重”之情愈來愈遠的態(tài)勢,都讓我感到不安。
“鄭重”難以企及,于是反而愈發(fā)凸顯,仿佛一枚枝頭的碩果,你只能仰望卻感到自己越來越沒有機會摘下它。它進入到你的夢里,在夢里散發(fā)過分的香氣,成為你致命的盼望和難以就近的絕望。并且它還在無限膨脹,巨大的體積,成了你的陰影。
于是,可能至少在潛意識里,我想要擺脫它。
我想用另一種價值來抵消“鄭重”的誘惑。
用“輕”的意義來稀釋“重”,用瑣碎的“無效”來拼湊出某個可能的“有效”……
這些畫,是“反說明”的。它們或許就是日子本身。若沒有一個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過程,每一個尋常的日子都不構成“意義”。直到有一天,尋常的日子構成了“時間段”,你才有可能賦予它們某種整體性的評價。
這就像我們常常會追憶生命中的“年代”,卻總是難以瞄準某年某月某一天——那是流行歌曲的遣詞方式,稍微誠實一點,你就會承認,它并不符合我們生命的真實感受。
高潔 御鴻塵 布面油畫 150 cm×120 cm 2010 年
高潔 倚桂彌 布面油畫 150 cm×120 cm 2010 年
高潔 誤風塵 布面油畫 180 cm×150 cm 2009 年
而“鄭重的創(chuàng)作”,在這個意義上,就是流行歌曲的遣詞方式。它可以被拿出來單獨地強調,它具有舞臺性與戲劇感,充分、強烈,仿佛枝頭的碩果。
我依然渴慕這枚碩果。
但我目前只能身在一個又一個反說明的日子里。
畫這些畫。
它們是用來自我撫慰的產物,是退而求其次的產物,是心有不甘的產物,實際上,也是焦慮與緩解焦慮的產物,是自我庇護的產物。
可是你看到了,大體上,它們看上去是安靜的。
這并不是我自覺追求的效果。
至少,畫的時候我沒有一個“安靜”的指標懸掛在心里,大致上,也沒有一個安靜的心境來容納自己。
直到它們一天天有了規(guī)模能夠以“年代”的效果被我打量,我才被那種“安靜”的氣質所照亮。
我驚訝于自己似乎暗藏著的某種野心,形式的、內容的。
可我其實真的毫無野心。
我只是,完全只是想要畫。
我怕我沒時間畫,沒心情畫,沒體力畫,最終,畫不好,不能畫。
一個不安的人,每一天畫著不安的畫,這樣不安了很久,于是畫出了一批安靜的畫兒。
就是這么悖謬。
它們也許就是在描摹著那些平常而不安的日子。
它們磨去了現實中的粗礪感,顯出整飭的樣子。
也許,諸般問題的開列與辯難,自古以來就為難著我們并且在為難之中塑造著我們。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我也只能夠將自己為難到這樣的一個地步。
每一幅,都沾染著我的沮喪。可是現在,我慶幸自己日復一日地畫下了這“每一幅”,而不是在沮喪之中,停滯在繞不過去的“那一幅”的沮喪中。
好在所有的日子終究被我過成了“一段日子”。塵埃一般的生活便具有了莊嚴、矜重的樣子。
它們都是生命中不可勝數的間隔。
高潔 安所念 布面油彩 230 cm×190 cm 2018 年
高潔 吟跡散 布面油畫 180 cm×150 cm 2011 年
高潔 須臾至 布面油彩 180 cm×150 cm 2018 年
高潔 心相于 布面油彩 230 cm×190 cm 2018 年
高潔 易霓裳 布面油彩 180 cm×300 cm 2015 年
高潔 陸行舟 布面油彩 230 cm×190 cm 2018 年
高潔 臨池探 布面油畫 180 cm×150 cm 2011 年
高潔 落繁華 布面油畫 180 cm×150 cm 2010 年
高潔 彼路塔 布面油畫 180 cm×150 cm 2010 年
高潔 絳云嫣 布面油畫 150 cm×120 cm 201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