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寶悅

一

因為一場意外的車禍，我的左眼失明了。

這一天，我摸索著下床，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書桌旁邊的畫架，“嘩啦”一聲，畫紙散落一地。

我艱難地擺好畫架，突然跌坐在地，愣了好久，覺得一切似乎都沒了溫度。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畫家——曾經(jīng)眾人眼中的“天才繪畫少女”林淺，獲過大大小小的獎項，用自己手中的畫筆畫出夢幻綺麗的色彩，畫出一個溫暖的世界。可如今，我失去了一半對色彩的感知，從夢想的云端狠狠地跌落，下墜到黑暗的谷底，心中盡是酸楚。

二

我第一次接觸那些奇妙的顏色是在姑姑林韶的畫室里，那時我才九歲。

那天，我和姑姑的女兒阿筠玩兒捉迷藏，碰巧進(jìn)了畫室，不小心碰倒了顏料，想著收拾殘局，結(jié)果竟意外地畫了一幅畫兒：金色的夕陽，深藍(lán)的大海，一個女孩兒雙手捧著陽光，站在海天交接處……

我的臉上和手上沾滿顏料，這時阿筠正好推開畫室的門。

“淺淺，這是你畫的嗎？”見我點頭，阿筠驚呼，“太美了，我要告訴媽媽！”阿筠拉著我跑出畫室，這時我手上還拿著一支畫筆。

我們在偌大的院子里奔跑，頭頂是蔚藍(lán)的天空。

姑姑回到家之后也驚呆了，說她很久沒見過這么干凈純粹的畫兒了。

“媽媽，這幅畫兒是淺淺畫的，是不是很美？”聽到阿筠這么說，姑姑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姑姑，對不起，是我打翻了顏料。”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淺淺，你很有繪畫天賦啊?！惫霉眉拥卣f，“這樣的意境我都不一定畫得出來！”

從那天起，我就跟著姑姑學(xué)習(xí)繪畫。也許我真的有一些繪畫天賦，加上勤奮以及對繪畫的熱愛，我的繪畫技巧日趨成熟，我開始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還陸續(xù)獲得了不錯的成績，我的名字被越來越多人知道。

三

我懷念從前，那些快樂的時光都不復(fù)存在。我孤獨地聽著音樂，悲傷的旋律似乎都在吟唱我的遭遇。

我的世界永遠(yuǎn)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半，左半邊漆黑如無底洞，右半邊色彩繽紛。多少次我試圖拿起畫筆，卻又在一瞬間失去動力，心里只剩下陰霾。

我讓阿筠陪我回學(xué)校走走。

在校門口，陽光透過樹葉照在我臉上，暖暖的。然而，這樣愜意的時刻很快就被不遠(yuǎn)處兩個女生的談話聲打破了——她們正在談?wù)撐摇?/p>

“你聽說了嗎？林淺一只眼睛失明了，真是可惜啊。”一個女生說，“只怕她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畫畫兒了。”

“怎么不能？她還有一只眼睛能看見啊?！绷硪粋€女生說，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不太相信她有那樣高超的繪畫技巧。她不是有一個畫家姑姑嗎？說不定她就是賣‘人設(shè)，那些畫兒都是她姑姑事先畫好的?！?/p>

聽著這些話，我心如死灰。

“阿筠，走吧，回家吧?！蔽艺f。

“淺淺，你沒事吧？”阿筠擔(dān)憂地問，“她們這樣說你，要不要我去澄清？”

“不用了?！蔽矣袣鉄o力地回答，內(nèi)心的晴天逐漸被烏云遮擋。

阿筠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我，只好攙扶著我回了家。

其實，我相信，那兩個女生是無心的，學(xué)校里肯定有許多同學(xué)支持我。只是在校門口親耳聽到那一番話，我退縮了，不敢去面對更多。

四

我開始喜歡聽收音機(jī)，聽電臺主播用有磁性的聲音講故事，這成了我每天唯一的樂趣。

“你若失去了光芒就自己去尋找，如若尋不到便自己去創(chuàng)造?！迸鞒秩艘阅隃厝岬穆曇魪氖找魴C(jī)里流淌出來，“接下來讓我們接通一位聽眾的電話?！?/p>

我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左眼：我真的可以為自己創(chuàng)造光芒嗎？

“你好，我是夏晚巷?！币粋€女孩兒遲疑地說，“是……以年嗎？”

“你好，晚巷，是我，以年?！?/p>

“以年，我一直在聽你的節(jié)目，總是被你的聲音治愈，”女孩兒停頓了一下，“我……是一個天生的盲姑娘?！?/p>

我聽到這里，突然落淚，長時間壓抑著的淚水都隨一句“我是一個天生的盲姑娘”落下——夏晚巷，我們真是同病相憐，無法完整地感知這個世界。

“以年，我喜歡這個世界，可我無法擁有美好，也無法擁有光芒。我是一個雙目失明的殘疾人，只能蜷縮在黑暗的角落。我的世界里沒有色彩，只有黑暗。”夏晚巷的聲音里充滿失落，我很想安慰她。

“晚巷，聽我說，即使你失明了也能擁有自己的光芒。你看不見這個世界，但你可以聽見也可以去描述這個世界，正如我之前說的，尋不到光芒便自己創(chuàng)造?！币阅臧察o地聽夏晚巷講完，溫柔地勸慰道。

“尋不到光芒便自己創(chuàng)造……我真的有這個權(quán)利嗎？”夏晚巷問出了一個我也想問的問題。

“當(dāng)然，每個人都有，我希望你能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光芒，親愛的晚巷。”以年的聲音那么溫柔，那一刻我心里的明燈也被點亮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拼命地練習(xí)繪畫——即使左眼失明，我也要追夢;即使畫得甚至不如一個初學(xué)者，我也要堅持。

“淺淺，聽說你左眼失明了？怎么回事？還好嗎？”姑姑前一段時間在國外舉辦畫展，忙得焦頭爛額，如今畫展圓滿落幕，她連夜坐飛機(jī)趕回來看我。

“沒事的，姑姑?！蔽页⑿?，“我現(xiàn)在還可以拿起畫筆?！?/p>

“你很有天賦，這是毋庸置疑的?！惫霉脫崦业念^發(fā)，安慰我。

聽姑姑這么說，我放下心，但一想起那兩個女生的對話還是會心酸。

五

我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里聽著收音機(jī)、畫著畫兒，突然聽見一條廣告：“本市第十六屆繪畫大賽即將舉行，市民可通過網(wǎng)絡(luò)報名，或撥打報名熱線……”

我的心被觸動了，這對我來說是一次多好的機(jī)會啊，既能證明我的實力，也能讓我找回對繪畫的熱情，于是我撥打了報名熱線。

繪畫大賽決賽如期而至——是的，我闖入了決賽——決賽是現(xiàn)場創(chuàng)作，有觀眾觀摩。我在姑姑和阿筠的陪伴下走入賽場，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開始熟悉現(xiàn)場準(zhǔn)備好的水彩顏料和繪畫工具。

觀眾的聲音嘈雜，我無法靜下心來。到了比賽時間，我舉著畫筆，無從下手。

“那個女孩兒怎么半天不動筆？”有人指著我說。

“你沒看到嗎？她一只眼睛失明了。”

……

議論聲越來越多，我握著畫筆的手開始顫抖，我茫然無措地站起來，想要逃離現(xiàn)場。

“淺淺，你的同學(xué)們都在這里支持你?！卑Ⅲ薜穆曇敉蝗豁懫穑按蠹抑滥憔o張了，你不要害怕，你可以做到的！”

我左眼望見的世界黑暗無邊，但右眼所見的全是同學(xué)們的笑臉。我淚如泉涌，手中的畫筆不再遲疑，在畫板上恣意揮灑。終于，比賽結(jié)束，我在姑姑、阿筠還有同學(xué)們的陪伴下緊張地等待結(jié)果。

“銅獎——”主持人說，“林淺！”

這個結(jié)果對于我說已經(jīng)很不錯，可好勝心使我無法接受，以前我從來沒有在繪畫比賽上失過手，一直是眾人矚目的第一名。

“為什么不是金獎？”我喃喃自語，“我要去問主持人……”

我不顧姑姑和阿筠阻攔，自顧自地向前走。就在我即將被椅子絆倒的那一刻，姑姑扶住了我，鄭重地告訴我：“淺淺，不要太在乎成敗得失，你永遠(yuǎn)是我心中最棒的。就算這次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至少你找回了對繪畫的熱情，不是嗎？”

“是嗎？”我輕輕地問，我創(chuàng)作的那幅畫兒跟我腦中構(gòu)想的那幅千差萬別。

六

繪畫比賽結(jié)束之后，我坐在陽臺的搖椅上打開收音機(jī)，這時收音機(jī)里正在播放以年的節(jié)目。

“節(jié)目開始之前，聽眾夏晚巷再次來電，現(xiàn)在我們一起接聽?！币阅暾f。

“以年，感謝你給我的鼓勵。我有幸了解一位左眼失明的姑娘追逐夢想的故事。她在繪畫大賽上釋放了自己的光芒，就像勇敢執(zhí)著的騎士，守護(hù)著自己的繪畫夢，讓我明白身體的殘疾并不可怕，我很感謝她，她的名字叫林淺……”夏晚巷的聲音聽起來自信多了。

聽著收音機(jī)，我又驚喜又感動，也拿起電話。電話接通之后，我很激動：“以年，你好！我是林淺，我要感謝你和剛剛打電話進(jìn)來的夏晚巷，你們在節(jié)目里的對話使我從頹廢的生活中走出來，重拾夢想。我還要感謝每一個幫助我、支持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