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富強
摘要:新小說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風行于法國的一種文學思潮,它主張摒棄傳統(tǒng)的小說寫作方法,從語言、情節(jié)、人物、主題等方面進行改革。新小說派認為,傳統(tǒng)的小說寫作方式是通過人物形象塑造、情節(jié)安排、場景描述等方式使讀者進入事先安排好的虛幻場景,透過作者或作品中的人物去看世界。新小說認為應將人視為世界的中心,一切從人出發(fā),由人賦予事物意義。在新小說中,寫作的概念代替了題材的概念。作為新小說流派代表作家之一,米歇爾·布托爾的作品《變》很好地為我們展現(xiàn)了新小說寫作方式與傳統(tǒng)小說寫作方式的不同。那么,在他的作品《變》中是如何具體體現(xiàn)的呢?
關鍵詞:新小說;傳統(tǒng)小說;寫作方式;《變》
《變》發(fā)表于1957年10月,同年12月獲得“雷諾多”獎,這部以第二人稱寫就的小說被認為是新小說流派的代表作之一。書中寫了一個已婚男人,乘坐巴黎前往羅馬的火車尋找情人時路途上所見所聞以及所思所想,他原本打算與生活在巴黎的妻子昂里埃特離婚,而與在羅馬的情人共度余生。但在三等車廂的二十多個小時的旅行中,他不斷回憶過往、想象未來及考慮當下,掙扎在時空的交替中。而最后,他意識到是因為喜歡羅馬這座城市而愛上在羅馬的情人,如果沒有羅馬,那么就不會愛上他的情人,情人也會失去她所代表或者擁有的意義。因此他到羅馬沒有讓自己的情人知曉,而是坐上了回巴黎的返程火車。那么,在這本小說中對主人公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的描寫,米歇爾·布托爾是怎么樣讓《變》體現(xiàn)新小說流派的寫作特點的呢?本文將對這個問題進行分析探討。
一、開場白的創(chuàng)新
當我們閱讀米歇爾·布托爾的《變》的時候,我們首先會發(fā)現(xiàn),在我們對隱藏在“你”之下的角色感興趣的時候,我們將會對《變》的開場詞感到吃驚。首先,不尋常的話語情景,說話的情景(誰在跟誰說什么,什么地點,什么時候?)立即被扭曲。正如小說中的習慣一樣,小說開頭“你”字的運用,會讓讀者有一種立刻被問到的感覺,因為這個“你”很容易成為作者或敘述者對讀者的講話,同時也會讓讀者更容易把自己帶入小說。第二,身體感覺的重要性。小說的開始直接推動讀者進入主角的身體行動。奇怪的是,我們所接觸到的角色并不是真正的思想,而是他的感覺,在每一個細節(jié)上都受到了轟擊。因此,身體的詞匯領域是非常多的,并引用許多形容詞,這些形容詞還指定了“左腳”,“右肩”,“手指”,“你的肌肉和你的肌腱”,“你的肩膀”,“一半的背部”,“椎骨”,“從你的脖子到背部”,“敏感和不良潤滑的眼瞼”,“緊張的廟宇”等。這樣,讀者就會置身于角色的皮膚之中,感受到進入隔間的痛苦(“你試試徒勞”,“你把它撕掉”,“這個不尋常的弱點”)。第三,電影式的開場白。用這些長詞組(每個段落實際上是一個簡單的句子,也就是說,句子或句子片段的鏈接沒有的詞或邏輯鏈路并列)出現(xiàn)的框架來分析主角的動作,在一個讓人想起電影的過程中。還應該指出的是,對這種觀點的重視,特別是在這段摘錄的最后一段,其中描述了在隔間里已經發(fā)生的另一個男人。我們首先看到他的臉,這里寫了這個男人的年齡(“比你年輕一點,最多四十歲”)以及描寫了這個男人的臉色(“發(fā)白”),并對他的私人物品進行了觀察(“這個黑色的公文包塞滿文件夾”)。縱觀小說的前段部分,特寫還將重點放在物體上,這些物體具有顯著的位置,并且經常被精確地描述。例如,第一段的“銅槽”和“滑動面板”,“窄”的“開口”,“用厚瓶子覆蓋粒狀深色皮革的手提箱”,“相當小”“粘手”,還有“失縫”暗示文件“彩色角落”的“黑毛巾”等。(1)與傳統(tǒng)的小說開場白不一樣,《變》的開場詞給讀者提供了一個新的層面,即以第二人稱“你”把讀者帶入對小說的閱讀,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成為小說的一部分,讓讀者親自去感受小說中所發(fā)生的事,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進行自我提問和自我解答,讓讀者對主人公進行認同以便減少閱讀時不必要的距離感。而且可以肯定的是,留給讀者的解釋余地可就會變得從未如此的重要,讀者因此受到挑戰(zhàn),這個挑戰(zhàn)就是要自己去理解讀懂小說,并在閱讀習慣上也有所動搖。這次旅行的動機支持這個想法,因為主人公的火車之旅也代表了閱讀之旅的開始,就像電影的片段一樣,一幕幕開始了。
二、與眾不同的代入人稱
“你”正如前面提到的,小說讓人產生興趣之一的點便是小說中以第二人稱“你”來指代主人公。我們都知道,在新小說作家的筆下,作品中沒有以“英雄人物”出現(xiàn)的主人公,他們作品中的主人公有的有名無姓,有的干脆用字母作代號。就拿米歇爾·布托爾的這部小說《變》來說,開篇便是“你把左腳踩在門檻的銅凹槽上,用右肩頂開滑動門,試圖再推開一些,但無濟于事。”在娜塔麗·薩洛特的小說《童年》中,開篇同樣運用了類似的寫作手法“這么說來,你真的要這樣做了?”通過進一步地閱讀,我們都明白這兩部小說開篇的“你”毫無疑問指的就是文章的主人公。采用第二人稱的指代方式其實是在無形中將讀者拖進敘述當中,讀者會在閱讀當中下意識地代入到主人公的日常言行中,反倒是作者成了整個事件客觀的“旁觀者”,在一旁窺探、描述著“你”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而讀者自身其實也明白這個不時和自己言行重合的“你”與真正的自己之間還是有差距的。通過這樣的寫作方式,米歇爾或甚是新小說作家們將小說從作者的思維、觀點中解放了出來,不再是作者帶著被動的讀者們去看一個特定的問題,相反地,作者將小說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超級市場,讀者在琳瑯滿目的“貨物”當中總會走走停停,挑挑揀揀,最后也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東西。
三、數字在時空之間的跳躍
這第二個創(chuàng)作特征還得從小說中不時出現(xiàn)的、精確的時間、數字說起?!霸屡_進口處的鐘面上,指針靜止不動地指著開車的時刻:八點十分”、(1)“這是一九五五年十月二日開始的冬季時刻表,有效期至一九五六年六月二日(包括當日)”、(2)“星期一晚上你回家吃飯時……”、(3)“星期三是十一月十三日,是你的生日……”、(4)“星期三,你走進飯廳吃午飯時……”、(5)“你不得不在星期五早上出差,就是本周”、(6)“幸好,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星期四,這件事煙消云散了……”、(7)“你看看表,已經是十點一刻了……還有大約一小時就到下一站——第戎,到站時間是十一點十二分。”(8)翻開小說,這些時間數字時不時地跳出來刺激著讀者的神經,給人一種壓迫的喘息感,何況整個故事也就發(fā)生于短短的“二十一小時三十五分鐘”的時間內。小說因為上文中提到的現(xiàn)實的描述而一點點充實,又因為這嚴密精確的時間范圍而緊致,仿佛一個香囊一般,描述的內容好似香囊的布袋,而時間就如同收口的那根繩,在需要的時候一下就將全部內容緊緊鎖住。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之下,讀者會跟著小說主人公的思緒一會兒從現(xiàn)實跳躍到過去的回憶里,再站在過去的角度想象未來發(fā)生的事情;一會兒又從過去跳回到現(xiàn)實之中。在這一系列的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穿梭之中,時間與空間的界限被打破了。(9)小說的場景也不再局限在單一故事情節(jié)中的某個場景里了,寫作也不再是按一成不變的順序進行,而像是一次串珠游戲,頭尾的結扣確定了,中間的珠子大小間隔著串也行、先大后小或是先小后大串也行,就看參加游戲的人怎么看。小說中出現(xiàn)的數字,對于讀者來說就像是閱讀過程中抓住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時空基站一樣,讓讀者在過去、未來和現(xiàn)在三者轉換中有一個休息的驛站,不至于讓讀者的閱讀節(jié)奏快而無序,可見作者的獨具匠心。(1)
四、“3”字結構現(xiàn)象
除了小說內容上出現(xiàn)的一連串體現(xiàn)時間和空間的數字之外,在結構上,米歇爾·布托爾也“別有用心”,那就是小說框架上以“3”這個數字為起點,從而對小說的結構進行穩(wěn)抓穩(wěn)打。小說中這個特殊的數字現(xiàn)象“3”是值得關注的地方。翻開小說的目錄,映入讀者眼簾的是一個很清晰的關于“3”的結構布局:小說全篇分為三卷,每卷又分為三章,共九章。此外,小說在空間布局上大體有三個場景:巴黎—列車—羅馬;涉及到的中心人物也是三個:妻子昂里埃特—主人公—情人塞西爾;相關的時間關系也是:過去—現(xiàn)在—將來。這種種看似是一種巧合,但是細想一下,也未嘗不可以看作是作者精心安排的巧合。從文章布局來看,3:3:3的結構短小而緊湊,便于閱讀。巴黎和羅馬之間因為有載著主人公的列車的介入,而不再只是冷冰冰的兩點一線,列車將這兩座城市連接起來,同時也將主人公對這兩座城市的思緒、情感連接了起來,在上演了一系列時空交錯的思維之旅后,主人公開始正視自己的生活,在對這重重疊疊的三角關系的整理中,主人公最終意識到自己是因為一座城而愛上一個人。
新小說流派是法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出現(xiàn)并興起的流派,該流派的小說家認為人們生活在充滿物質的世界里,現(xiàn)實是復雜、朦朧和灰暗的,不能很好地為人們所了解,不宜以傳統(tǒng)的寫作方式來描寫刻畫,他們反對傳統(tǒng)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以及一成不變的傳統(tǒng)主人公式的寫作形式,他們的作品中的主人公有的有名,有的則是無名無姓。(2)小說的內容中也沒有固定的時間和地點,有的甚至是打破時間和地點,顛倒無序。法國文學評論家稱他們?yōu)椤靶滦≌f派”或“反傳統(tǒng)小說派”,這一流派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年代剛出現(xiàn)時不為人所理解,被認為是“古怪”“荒誕”“好像發(fā)精神病”。但是在米歇爾·布托爾的《變》中,小說則是兼有新小說和傳統(tǒng)小說兩個流派之長,其中不僅有對外部客觀物質世界的描寫,也有主人公在旅途中心理活動的不斷變化,主人公的思想活動也是有跡可循的。小說看似是雜亂無章,在對不同的人的回憶、現(xiàn)實以及想象不斷轉換,給人以毫無頭緒之感,然而當將全文通讀并聯(lián)系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雜亂之中存在著清晰的思路,就像一個人在回憶的時候一樣,總會不忘和現(xiàn)實進行比較,甚至會引發(fā)對未來的思考,正如小說給讀者的感覺一樣,以第二人稱“你”的手法讓讀者將自己代入,給讀者自己在旅行、在回憶、在思考的感覺。(3)同時,對于新小說作家來說,以寫“人物在其間活動并生存的故事”為主要的任務的傳統(tǒng)小說,把人作為世界的中心,一切從人物出發(fā),使事物從屬于人,由人賦予事物意義,從而使客觀世界的一切都帶上了人的主觀感情的色彩,結果混淆了物與人的界限,抹殺了物的地位,忽視了物的作用和影響。而在《變》中,米歇爾·布托爾雖然兼有傳統(tǒng)小說的特點,但是他處理得非常到位,在小說中,他沒有將主人公的感情涂在物上,而是通過對物的描寫來反映出主人公的內心活動,或者只是對主人公所見所聞進行純描寫。論文以上的種種都是探尋米歇爾作為新小說代表作家反對傳統(tǒng)寫作模式,改革創(chuàng)新的創(chuàng)作特點,但其實,就米歇爾來看,筆者更傾向于認為他是對以往小說創(chuàng)作手法批判式的繼承。文學是在繼承的基礎上不斷發(fā)展的,所以當我們在以“反傳統(tǒng)小說”的方式談論這一文學流派的時候,是否也應當看到新事物不應該也不可能與之前的事物完全、徹底決裂開來,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著一種批判式的繼承關系呢?米歇爾的這部作品給了我們很好的啟示。正如我們在開篇時分析的那樣,作者沒有拋棄對現(xiàn)實的很詳盡的描述;文中的一些故事情節(jié)雖然可以單拿出來重組成一小段完整的故事,但前提還是沒有脫離開二十一小時三十五分鐘的時空限制。所以,怎樣看待傳統(tǒng)小說和反傳統(tǒng)小說,米歇爾·布托爾的《變》也在改變著我們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