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

“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這也是歷代不易的道理，隨著歲月的流逝，文治在與武功此消彼長的競爭中漸漸占據(jù)優(yōu)勢。

馬上皇帝的閣臣們

建文四年（1402）六月，靖難之役終于分出勝負，朱棣奪權成功，榮登寶座。登基后的朱棣發(fā)現(xiàn)雖然從龍之臣眾多，但多是龍精虎猛的武將。這存在兩點難處，一是難以適應國家治理的需要，二是難以實現(xiàn)收拾人心的工作，因而必須任用文官。起初朱棣是想用建文舊臣，但方孝孺這樣的名流拒絕與新朝合作，只能退而求其次。

在這年八月，朱棣親自圈選侍讀解縉、編修黃淮入直文淵閣;九月圈選侍讀胡廣、修撰楊榮、編修楊士奇、檢討金幼孜、胡儼入直，并參與決策事務。至此，永樂七人內(nèi)閣形成。

與后世閣臣由外朝大臣推舉不一樣，這次的入閣完全是依照朱棣個人的感情為自己選配的秘書班子。

可以發(fā)現(xiàn)，七位閣臣的命運與永樂時期的政治結構高度相關，進而對歷史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朱棣在南京登基后，北部邊疆問題始終沒法解決，尤其是永樂七年丘福北征漠北失敗后，整個北部邊防形勢迅速惡化，當時在北京的朝鮮使者記載“韃靼軍去北京不遠”，“王師畏韃靼，盡入城堡”，可見形勢之緊張。為此，朱棣率大軍常年駐屯北京，太子以監(jiān)國身份在南京處理國家政務，形成了“皇帝主軍， 太子主政”的格局。其中閣臣楊榮、金幼孜、胡廣常年隨從朱棣，“扈從行營，贊襄軍務”，獲得恩寵獨多，始終受重用，只是胡廣在永樂十六年病逝;楊士奇、黃淮、解縉多隨太子處理政務，黃淮和楊士奇輔佐皇太子監(jiān)國。君王與太子的矛盾如君相矛盾一樣，也是歷史發(fā)展的重要矛盾，因此三人命運多舛。也正是這一結構，無論政局向哪發(fā)展，總有閣臣會成為股肱之臣，內(nèi)閣成了一個基本的制度。

內(nèi)閣的發(fā)展

閣臣入直的主要內(nèi)容是預機務：一是當顧問，了解機務信息，參與核心機密的最初咨詢，做好參謀助手;二是做秘書，作為“代言之司”，代皇帝起草文書材料。從這種情形可以看出，內(nèi)閣實際上起著一種皇帝智囊團即天子幕僚的作用。楊士奇的敘述大致勾勒出閣臣工作的基本情形與強度，很像皇帝的政策研究室，負責給皇帝草擬材料，充當參謀助手。成祖也是同樣的認識，他對楊榮說：“天下事朕與若等共計之，非若六卿只分理也?！睂ⅰ肮灿嫛迸c“分理”作為區(qū)分內(nèi)閣與六部職能的重要依據(jù)，可謂一語中的?！胺掷怼必撠焾?zhí)行天子命令，而“共計”則兼有顧問與輔助決策的功能。

當然，永樂朝內(nèi)閣制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但皇帝秘書班子的基本屬性還是不可能改變的。內(nèi)閣沒有管轄政府部門的權限，各部門上奏也是直達御前，且當時“章疏多出宸斷”。時人評價為“永樂、洪熙二朝，每召內(nèi)閣造膝密議，人不得與聞，雖依毗之意甚專，然批答出自御筆，未嘗委之他人也。”永樂十七年，楊榮給皇帝建言軍、政、法司諸多部門存在的弊端，朱棣看后很滿意，評價非常之高，稱贊其抓住了當下的制度弊病。話鋒一轉，“你是我的心腹之臣，如果直接進言，會讓群臣覺得親信政治，猜疑決策，不如秘密讓御史代言，這樣就完善了”。

這個案例生動地描述了閣臣的角色與職能：處理皇帝事務，權力來自皇帝。所以該政府處理的事歸政府，該政府說的話歸政府說，這一隱晦但的確存在的界線還是時刻在提醒著每一個人的。

治天下的人才選拔

作為文官化、行政理性化趨向的一面是對文官的重視，另一面就是人才選拔的正規(guī)化、制度化。在明初選人有多途，薦舉是其中重要的途徑，科舉的重要性與發(fā)展前途并沒有顯露出來，甚至朱元璋一度停了科舉。朱元璋在政府改組廢除丞相之后的兩年才恢復科舉。

永樂二年的會試是朱棣登基后的第一場最高規(guī)格的選拔人才考試，朱棣對其非常重視。會試前，禮部奏問會試應錄取多少人？事事以恢復洪武舊例的朱棣反問道：“洪武時期選拔多少？”尚書李志剛回對說：“各科不一樣，最多的470人，少的30人?！敝扉φf：“我初登大寶，第一次取士，應該多錄取，以后不以此次為準?！辈⒅赋觥皩W者成材亦難，當取其大略，其細如十分中有一二分語疵而不害理，亦可備數(shù);然科舉是國家取人才第一路，不可濫，且文體毋尚虛浮，唯取樸實?！?/p>

可見朱棣首次會試就要在取士人數(shù)上與其父太祖看齊，取472人，并明確指示取才要不拘泥于文字細節(jié)，要取實際人才。這既反映了他通過“靖難”后急欲籠絡士心的迫切心情，也表現(xiàn)了他敢于和太祖比肩的膽量。

朱棣對下第舉人同樣非常關心，認為“會試下第舉人既多，其中必尚有可取者”，禮部選取貢士六十人上奏。朱棣召見他們，賜給冠帶，安排在國子監(jiān)繼續(xù)學習，以等待下一次考試。并且勉勵說：“士當立志，志一則工專，工專則業(yè)就。后科第一甲人有不在其爾曹乎?！笨梢娭扉Φ膼鄄懦潭取?/p>

永樂一朝，是明代科舉制完善的重要階段，重點在三個方面：

一是規(guī)范完善殿試制度。在永樂二年會試后，官方在洪武時期所行的殿試制度基礎上重新厘定、豐富和發(fā)展，使其更加嚴密、規(guī)范和完備，明代殿試制度由此定型。明確規(guī)定讀卷官以閣臣、九卿及詹事府、翰林院堂上官等高級官員充任，閣臣在其中處于核心地位。由此，讀卷官品級大為提高。

二是確立庶吉士制度。永樂二年（1404年）殿試結束后，在新科進士中先后選取123人為翰林院庶吉士。此次科考后，庶吉士須考選二、三甲進士之優(yōu)者為之，標志著進士觀政于近侍衙門者被稱為庶吉士時代的結束。

三是確定考試標準內(nèi)容。永樂十五年九月，修成《五經(jīng)四書大全》及《性理大全》，朱棣親自為其作序，頒布天下，以兩部《大全》統(tǒng)一對《五經(jīng)》《四書》的訓解，作為科舉取士的標準和陶冶、牢籠士子思想的工具。明代是一個皇權空前強化和官僚制度高度發(fā)達的時代，皇權的影響力和朝廷對社會的控制力已通過各級完全聽命于皇權的官僚而落實到每一個良民身上;與此相應，“民秀”或“秀民”也把能夠出任朝廷官員看作是實現(xiàn)個人價值和光宗耀祖理想的首選甚至唯一途徑，這大大加強了帝國的控制力、流動性與認同感。

朱棣馬上得天下，在得天下之后更多的也是軍事征伐。但在這個“君王主軍，太子主政”的時代，其命運不同的七人內(nèi)閣使內(nèi)閣制初步形成，科舉制也漸漸成了選拔人才的主流，科舉觀念深入人心，整個社會逐步形成崇文尚科舉的風氣，帝國的統(tǒng)治基礎空前擴大。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