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

還鄉(xiāng)記

替一棵枯樹樂開花

這等閑事，只有村里的鳥兒們

辦得到。傍晚的院子

落滿了嘰嘰喳喳的花香

你抬頭看了看天

把天放下。又在鳥雀們身上

瞅了瞅自己

將自己放在了炕沿兒上

文字靠邊兒，膏藥貼身

它們不哭不鬧

像兩個嬰兒依偎著母乳

嘬響黃昏

守夜記

開軒，掩卷

請蚊子入戶，逐明月出詩

黑暗中，你需要

一些不同的聲音叮咬雙耳

需要一點癢痛提醒你

還有一具麻木的肉身

給貧血之夜輸血不是第一次了

比起那些嗜血而亡的黃昏

你更喜歡夜

這一張漸變色的臉

越來越清晰了

人心，人性，鏡中之鏡

茶壺里的酒不多了

宜一個人自斟自飲至天明

春分記

平分不易

陰陽也好，春色也罷

明月貪杯以來

日頭也醉酒似的搖晃

一刀下去

通常會切破黃昏和手指，切斷

炊煙與來信

偶有燕子從風(fēng)中斜出

被黑色閃電擊中的天空

有刀俎的安詳

和磨刀石斑斑的銹跡

圈養(yǎng)記

我的東坡不姓蘇

有時姓羊，羔羊的羊

有時姓馬，老馬的馬

它姓羊的時候，我在羊群里吃草

它姓馬的時候，我在馬背上打盹

如今，它改姓鐵了，鐵絲網(wǎng)的鐵

它姓鐵的時候，我不在鐵絲網(wǎng)里

也不在鐵絲網(wǎng)外

我在羊圈和馬廄里

放牧余生

耳病記

耳朵疼的時候

吹過鄉(xiāng)音的風(fēng)也在疼

揉一揉，手指碎了

疼痛依然完整

以日月熱敷和冷敷

用麥芒針灸合谷穴

是神賜的偏方

我還在用

據(jù)說，神也在用

他們的耳朵也疼

煮婦記

雙手遞上失眠的人

同時遞上安眠的藥片

而我們騰出更多的雙手來

接過這些，毫無難度

我是說，桃花已經(jīng)笑裂了

季節(jié)的嘴唇

在墻體的某個敏感部位

月影還困在蛛網(wǎng)里傻等

一壺酒來英雄救美么

被一張紙捆綁皺的我們

有著兩顆糖各自包裹的甜蜜

與苦澀，以及

一座江山牢不可破的腐朽

我是說，我已無力推翻

這五十八公斤圈養(yǎng)的贅肉

伏在自己肩頭微笑與哭泣一樣

需要炊煙一樣裊裊的身段

而插入體內(nèi)的夜

太鋒利，太僵硬，像一把刀

妥妥地回到了——刀鞘

大寒記

據(jù)說，有人在比天高的地方

統(tǒng)治了天

好吧，那是你們的天

白天瓜分月亮、夜里晾曬太陽的天

但它落雪、下刀子的時候

也是我們的天

天終會落到地上來

這謊言大的塵埃

不以水利萬物的高姿態(tài)

而以花朵與白草野合的各種體位。

譬如此刻，它需借我的嘴唇和舌尖

說出一些乳頭才有的

甜蜜真相

滿目河山，唯眼前飛花

可點點憐取

塑一個羅漢拜一世佛

沒有一個雪人里不包裹著

一顆冷縮的童心

雖說人間的鹽都撒在了傷口上

而我理解的糖

與你有不一樣的苦澀

瘦身記

今日，寺廟前斬發(fā)二兩

不以短長論，以重量論

今日，寒風(fēng)中減衣三斤

不以薄厚論，以重量論

今日，登云梯，俯皓首

擦拭天空千鈞，清掃大地萬噸

不以潔凈、骯臟論，以重量論

今日，一座山要將萬物變輕

要將它自己變得

比萬物還輕，輕輕落在

萬物上，不發(fā)出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