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昕
一
三月初,冬去春來,羊城的雨水驟然多起來。早春的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帶來了濃睡不消的景致,如煙如霧。
這般季節(jié),似乎“下揚州”才不負天公之美。但揚州甚遠,思來想去,我決定在這三月煙雨里探訪光孝寺。于是,某日清晨早起,瀟瀟春雨做伴,我便從西門口地鐵口出發(fā),輾轉多番后拐到了佛地光孝寺。
二
久聞“未有羊城,先有光孝”。這座隱藏于廣州鬧市里的佛寺,時有若斷若續(xù)的梵音傳出,聲音低沉綿和,讓我隱隱有了一種斂神屏息的感覺。
寺與城、靜與動,全在一墻之隔。踏進光孝寺,環(huán)境極是幽雅,花香撲鼻、燭香縈繞、殿堂森森、回廊幽幽。
寺里一直飄灑香雨。我徑直走入她的深處。
早就聽說這里有一棵種于公元502年,由智藥三藏從印度帶來廣州的菩提樹王。我無暇顧及這靜寺的周遭,只想趕緊見識一下這棵菩提之祖。突然,一位志愿者給我遞來三根高香,友善地告訴我,入寺先燒香虔拜,祛除雜念,方可萬事順心。我非信徒,但出于禮貌,也隨即學著旁人的樣子,遵行一連串的拜禮。
禮畢,我方覺原本的急躁,竟蕩然無存。我便不緊不慢,走走看看,一路聽著雨水低落聲。但一路往里走,越發(fā)清靜。
繞過主殿,菩提樹王就在眼前。它粗干如塔山,葉茂如傘,枝干剛勁有力,郁郁蔥蔥,生機勃勃。雨絲飄灑在菩葉上,葉子變得更加碧綠。這就是梵樹,樸實無華卻處處滲透超然脫俗之氣。
也許公元502年的那一天,也是個煙雨繚繞的天氣。從印度遠洋而來的智藥三藏,不光種下了菩提樹,還預言:“吾過后一百七十年,當有肉身菩薩于此樹下開演上乘法門,度無量眾”。后來到了唐儀鳳元年(公元676年),六祖惠能在這棵菩提樹下剃發(fā)受戒,大開東山法門,首次弘揚他創(chuàng)立的頓悟學說。推算時間,恰好是174年。
真是聽雨僧廬下,驚俗生真性。
這個出生在廣東省新興縣、目不識丁、靠賣柴為生的盧姓男孩(即六祖慧能),當年在東山寺跟五祖弘忍法師學法,不識字,卻做出了驚人的偈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弘忍法師愛惜他,在夜里私下為他說法,還密授袈裟給他,以為信記,說明他繼承了祖位。為了防止神秀的人傷害惠能,惠能連夜遠走南方回到廣東,隱居了十多年。
雨還在菩提樹上滴滴答答,如輕輕念誦的佛經,既入了凡界也啟了梵樹。
三
光孝寺里的雨有時大,有時小。觀音殿前的宮粉紫荊落了一地花雨,六祖殿外的菩提樹卻只剛剛新綠。
端站在菩提樹下,細聽雨水的彌漫將六祖描述得傳神,卻又平平常常。經過大庾嶺奪法、又在獵人的隊伍里躲了五年后,惠能來到光孝寺菩提樹下。
這天,寺里正好有印宗法師在為眾僧講解《涅槃經》。忽然,寺中的佛幡在空中飄揚起來了,有個僧人認為那是風在動,另一個僧人則說那是幡在動!兩人爭執(zhí)不休。
“不是風在動,也不是幡在動,而是你們的心在動啊!”忽然,有個俗家人打扮的人開口說道。這個人正是惠能。
與印宗法師交流片刻后,慧能從包袱里拿出了弘忍法師傳給他的法衣信記。印宗法師等眾僧人一見到弘忍法師的法衣,立即驚喜地跪拜起來,齊聲對惠能說:“弟子參見六祖!”
印宗法師馬上叫人拿來了剃刀,他親自幫惠能落發(fā)受戒;他又將惠能請上了蒲座,然后跪下,拜六祖惠能為師。
就是在這片清俗佛地里,六祖慧能落發(fā)受戒了。于是,這里有了風幡堂,有了慧能佛心清如青蓮出于污泥,有了這花雨深處的美景。
后來,慧能要帶領眾僧去曹溪進行傳法會,并興建寶林寺(今南華寺)。臨走前,他回望這棵陪伴他走過許多光陰的菩提樹,萬般不舍。隨即,他從這棵菩提樹上剪了一枝菩提樹枝,移植到了南華寺。
清嘉慶年間,一場特大臺風將光孝寺菩提樹刮倒了。后來寺僧到南華寺剪取菩提樹枝,續(xù)種在原處。兩棵菩提樹“母子關系”互相易位,釀造佛門的一段佳話,千百年來,贊歌不絕。
光孝寺此刻花香葉嫩,春雨霏霏,香煙縈繞。旁邊環(huán)侍的佛僧、信徒、游人,或威嚴、或端莊。僧眾信徒在法器的伴奏下有如萬人一聲。此情此景,風動了,幡動了,心動了。
四
春雨還在繼續(xù)。雨聲零落,不吵不喧,聽在心里,有種特別的親切。
而子母菩提樹,經歷了浩劫,依然軀干黛褐,枝干虬曲,鐵骨錚錚。她雖老枝橫斜、古干如藤,依然枝葉繁茂,她在踐行她與春天堅貞的約定,在堅守廣州最厚重的文化底蘊。
千百年的閱歷,子母菩提樹一定聽過很多對于六祖慧能的頌揚,一定悟過智者大師“三千空煩惱”“三千得解脫”的道義,一定懂得“一心三觀”的無上妙法……
于是她的枝枝葉葉都滲入了千年的經文,染上了千年的香火;根根須須與整個羊城相連,讓羊城在飛速發(fā)展中依然保持初心。
春風過微雨,光孝無塵痕。
雨會在光孝寺落多久,落多少,我不知道??催@座若隱若現的光孝寺,在雨地里樸實而肅穆,我心頭似有佛光普照,耳邊似有梵音傳響,步伐竟然輕松而靈動,那被雨水濕透的鞋子,也沒有帶來一絲寒冷和沉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