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翎
陽春的凌晨,晨光微啟。天際的霧氣氤氳,彌漫著濃郁的雨露氣息。昨夜的雨還未歇停,透過陽光,淋淋漓漓地帶著鍍上金色光暈的雨滴天臨地平線。
窗前的仍是一片紅艷。海棠不惜胭脂色,獨(dú)立蒙蒙細(xì)雨中。金光輝映的透明與尖晶玉紅的透亮交織成一幅陽春早雨的畫卷。
掩上房門,來到屋外。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餉開。春雨下千花萬草都欣欣然探出了頭。水氣猶重,伴著嫩葉的水綠清香縈繞心間。望翠柳梢頭,水滴從葉片滑落,在葉尖上凝結(jié)成一顆珍珠般大小的露珠。好似汲取了天地間所有靈動,吮盡了萬物間一切甘甜,透亮中含著葉片玉髓綠的縮影,好似把盎然的春意全都包含在了那集盡精萃的一滴里。
不一會兒,雨漸漸停緩了些。眼前細(xì)雨纖巧巧沾濕我衣隱藏不見,身旁閑花輕飄飄降落芳地寂靜無聲。有些憐惜地捧起散落在地的碎花瓣,試圖把它們?nèi)耘f拼回在枝頭時的嬌艷奪目。醉人的香氣從手間撲滿開來,鉆入鼻尖,變作一道暗玉紫色的濃香記憶回繞心頭??上Т郝淞司蜔o法還春,手中的落紅也帶著一抹暗紫苑紅的惋惜,悄然化成一陣香塵朝天飄然不見。
收拾落花般的感傷,信步來到小橋邊。春雨斷橋人不渡,小舟撐出柳陰來。小橋淹沒在無邊水霧的籠罩中,霽青的春水漾漾地蕩著,真算是與穹灰的天空化為一體了。水天交融處的那片鷗藍(lán)處,有一位船夫在蔭蔭的碧柳下?lián)沃窀?,悠悠地漂了過來。水面上泛起一道道漣漪,有流星靜靜劃破天際的驚艷。
春雨綿綿柔柔的,落在臉上感覺涼絲絲的,很舒爽,身子便也釋然了。用指尖輕輕地拈幾滴,似乎能看見手上的熱氣將落在上面的雨滴融化,散成輕薄的水霧,從手指的縫隙間一躍而起,四下飛散。
遠(yuǎn)處的天色逐漸明亮了起來。雨聲也漸漸稀疏了。從原先敲臨房檐的熙熙攘攘,變成了若有若無的淅淅瀝瀝。春雨的綿延淅瀝,也正讓無限春光中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哀怨纏綿。原來春光也有如此之凄清。抬望眼,煙霧勾勒出一座古寺的輪廓。那斑駁稀落的檐漆,想必是很久都沒有人來打掃清理了。
這是一座廢寺。緩步來到寺門前,里邊空無一人,只是那床邊的小檀桌上,隱隱地露著一位鬢發(fā)斑白稀疏的詩人的身影。他獨(dú)自一人枯坐于寺里的屏風(fēng)之間。喚他的話語呼之欲出,可是被咽了回去。細(xì)細(xì)看他桌旁,紅燭發(fā)出搖曳的光影恍惚不定,葵扇黃的憔悴照在他那醉意朦朧的臉上。屏風(fēng)獨(dú)坐,黃昏燭影,加上暮年獨(dú)飲,從內(nèi)到外,均透露出幾分孤寂落寞的情味。他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味之中,淡繭黃的燭焰在眼前跳動著,慨嘆著,仕途生涯使他早已迷失。然而,詩人內(nèi)心深處仍然保有一份如春雨般朦朦朧朧的真情。它在窗外的春雨淅瀝中,感覺到了來自家鄉(xiāng)柔情的呼喚,勾起了他作為游子的歸鄉(xiāng)情切切。他多想再回江南,好好感受春雨當(dāng)面的清爽?。?/p>
京國多年情盡改,忽聽春雨憶江南?;秀币粫r,不禁再看向了老詩人,卻再無人影,只有透過窗折進(jìn)的一縷光斑打在漆跡斑駁的古墻上,微微地跳動著,旋轉(zhuǎn)著,回憶著,思念著,牽掛著。
這是游子聽雨的鄉(xiāng)愁。
信箋里夾一瓣雨露未干的海棠,遙念那另一頭的鄉(xiāng)間春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