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逸

一場意外的車禍

時年三十六歲的鄴秋萍家住四川達(dá)州市渠縣義和鄉(xiāng)，丈夫丁守義常年在外打工，他們的兒子丁源在縣城讀高中。

2014年9月5日晚，丁源在過馬路時被一輛貨車撞倒，不幸離世。這是一起交通事故，經(jīng)過仔細(xì)的現(xiàn)場勘察，渠縣交警大隊認(rèn)定事故雙方各負(fù)一半責(zé)任，交警部門裁定貨車司機(jī)楊靜應(yīng)賠償丁源父母二十三萬五千元。

時年四十五歲的楊靜和丈夫姜國華在縣城做水果批發(fā)生意，為了送貨方便買了一輛小貨車。那天，她卸完貨，倒車時猛然在后視鏡中看見橫穿馬路的丁源。由于駕駛經(jīng)驗不足，她竟忘記了緊急剎車，結(jié)果丁源被撞倒。

楊靜也是母親，她知道失去孩子對母親和整個家庭意味著什么。因此，每次見面調(diào)解，不管鄴秋萍夫婦如何責(zé)罵，她都一一承受。在丁源的葬禮上，楊靜痛哭流涕跪在鄴秋萍夫婦面前，請求他們的原諒和寬恕。

渠縣交警大隊裁定楊靜應(yīng)賠償事故責(zé)任金二十三萬五千萬元，楊靜還自愿多拿一萬五千萬元，總計賠償二十五萬元?？吹綏铎o如此誠懇，鄴秋萍夫婦的態(tài)度逐漸緩和下來。

兒子突然離世，對鄴秋萍精神上造成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她天天以淚洗面。丁守義放心不下妻子，只得留在家里照顧她。

楊靜深知他們的痛苦，隔三差五就會帶些牛奶水果去看望他們。每次見到她，鄴秋萍都對她異常冷淡，心情不好時還連哭帶罵。楊靜也不計較，經(jīng)常陪著她一起流淚。

一個可怕的謠言

2014年11月的一天，鄴秋萍帶著帽子和口罩去菜市場買菜。當(dāng)時，菜市場人并不多，兩個女人的談話內(nèi)容很清晰地傳入了鄴秋萍的耳朵里，其中一個胖女人說：“你聽說了沒？上個月被撞死的那個孩子太可憐了。開始他只是被軋了腿，聽說那個司機(jī)怕孩子癱瘓而賴上自己，干脆把孩子碾死了。作孽啊，孩子真是慘?。　绷硪粋€女人接著說：“最后司機(jī)賠了二十五萬元，真是聰明??！要是攤上個殘廢，那就是個無底洞……”

聽到這話，鄴秋萍震驚不已?；丶业穆飞?，她越發(fā)疑慮重重：怪不得楊靜賠錢賠得那么痛快，還愿意多拿錢出來，她是在用錢買兒子的性命??！回到家，鄴秋萍哭得肝腸寸斷：兒子原本可以活下來，是那個惡毒的女人故意將兒子碾死了。車禍后楊靜的種種舉止，此時在鄴秋萍看來都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

哭完后，鄴秋萍把自己在菜市場聽到的話講給丈夫聽，并告訴他，她一定要追查出真相，將楊靜繩之于法。丁守義覺得妻子在鉆牛角尖，勸說道：“你聽到的話不可信。交警已經(jīng)定過責(zé)了，你就不要再瞎想了?！币娬煞虿恍?，鄴秋萍非常生氣，發(fā)誓要找出證據(jù)給他看。

第二天，鄴秋萍再次來到菜市場， 去向那兩個女人求證。 然而那兩個女人矢口否認(rèn)。她又到交警大隊詢問，交警明確告訴她事故已處理完畢，沒有異議， 讓她不要再追究了 。

第三天，鄴秋萍又蹲守在事故發(fā)生地，詢問當(dāng)時的目擊證人求證“事故真相”。然而，大家都勸她，事情已了結(jié)，不要再追查了，拿著賠償金好好過日子吧。大家越是這樣勸，她就越起疑。

2015年的這個春節(jié)對于丁守義和鄴秋萍來說是悲傷的，看到鄰居家張燈結(jié)彩，貼春聯(lián)、放鞭炮，他們就會想到往年春節(jié)兒子圍繞膝下，一家人高高興興的情景， 不禁悲從中來。那個除夕夜晚，鄴秋萍在淚水中度過，想到楊靜一家此刻正其樂融融，她心里就充滿仇恨，恨不得讓楊靜也嘗嘗失去孩子的痛苦。

春節(jié)后，鄴秋萍去水果攤跟蹤楊靜，很容易就找到了楊靜位于渠縣久昌花園的住處。經(jīng)過幾天觀察和打聽，她了解到楊靜夫婦有一個獨生女兒姜燕，在新世紀(jì)學(xué)校讀高二。由于楊靜夫婦常年忙于生意，只有周末才回家，姜燕大多時候是一個人在家。鄴秋萍躲在暗處，看到活潑可愛的姜燕，她情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兒子，憤怒油然而生：楊靜，我也要讓你嘗嘗失去孩子的滋味。

一顆愿寬恕的心

連續(xù)一周，鄴秋萍每天都跟蹤姜燕上學(xué)放學(xué)。姜燕每天的行程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2015年10月11日晚，鄴秋萍來到楊靜家附近，隱藏在黑暗處。10 時30分左右，姜燕一邊哼著歌一邊向家門口走來，走到家門口，像往常一樣拿出鑰匙開門。此時鄴秋萍一個箭步上前捂住了姜燕的嘴巴，把她推進(jìn)屋內(nèi)，連房門都沒顧上關(guān)，就用手狠狠掐住姜燕的脖子，姜燕嚇得高聲大呼“救命”。

聽到姜燕的呼救聲，隔壁鄰居迅速趕來，一擁而上，很快便制服了鄴秋萍，并且一邊聯(lián)系姜燕的父母，一邊報了警。

楊靜驚慌失措地趕來，當(dāng)她看清楚要傷害自己女兒的人竟然是鄴秋萍時，她瘋了一般怒吼：“你究竟想怎么樣？我撞死了你兒子，我有罪，砸鍋賣鐵賠錢給你?？赡銥槭裁催€要來傷害我的女兒？你恨我就沖我來??！為什么要牽連我的女兒？”

鄴秋萍也怒不可遏：“要不是你心里有鬼，會這么爽快地賠錢？會多給錢？你故意撞死了我兒子，我就拿你女兒的命來償還?！?/p>

楊靜悲憤不已：“我可以拿父母和女兒的生命發(fā)誓，我不是故意撞死你的兒子。我要是違背良心，我不得好死。”

然而，不管楊靜怎么說，鄴秋萍還是嘴硬：“我今天報不了仇，以后還會接著報。這輩子報不了，我會變成鬼接著報?！彼且а狼旋X的仇恨眼光令人不寒而栗。

鄴秋萍因故意傷害他人被拘留。楊靜停止了一切工作，每天親自送女兒上學(xué)放學(xué)。三天后，丁守義就帶著禮品來到了楊靜家，請求她出具諒解書放過妻子。楊靜百般糾結(jié)，她非常愿意給鄴秋萍出具諒解書，但又擔(dān)心自己因大度而再次被鄴秋萍誤解，從而惹來更多報復(fù)。

楊靜決定讓事實來說話。她去渠縣交警大隊，把自己的苦衷告訴了警方。警方非常熱心，他們出面給鄴秋萍講解了事故現(xiàn)場拍的照片和鑒定書以及目擊證人的證詞等，客觀公正地把事故發(fā)生時的現(xiàn)場情形描述給她聽，交警的結(jié)語擲地有聲：“請相信我們，如果楊靜有任何違法行為，我們一定不會放過。因為，我們都是做父母的人?！?/p>

在警方誠懇的調(diào)解下，鄴秋萍終于相信兒子的悲劇只是意外，而不是楊靜人為造成的。

一周后，楊靜一家來到了派出所，申請撤銷這起案件。姜燕還主動走到鄴秋萍面前說：“阿姨，我知道你很難過。以后，我會經(jīng)常和媽媽去看你的。

孩子的真誠，令鄴秋萍低下了頭。最終，法律給予鄴秋萍最輕處罰，將其拘留七天后釋放了。之后，丁守義帶著鄴秋萍去浙江打工。半個月后，楊靜主動給鄴秋萍打了個電話：“我知道丁源的離開會讓你一輩子都無法釋懷，我也一輩子不會安心。你放心，我會用一輩子來贖罪。如果你不嫌棄，可以把姜燕當(dāng)自己的孩子，就當(dāng)多了個女兒。她比不上你的兒子，但畢竟我們活著的人都要向前看??！”聽了楊靜的話，鄴秋萍嚎啕大哭。

一個是因喪子之痛要復(fù)仇的母親，一個是肇事后因心存愧疚又遭遇報復(fù)的母親。但最終，她們化解了仇恨，讓兩個家庭的生活再次走上正軌。母愛有時會令人變得偏激，但更多的是無私和寬容。

【原載《博愛》】

插圖 / 失獨母親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