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鐘華(杭州)
由于華東先生卓越的書寫水平,所以近幾年不斷在大賽中摘金奪銀,頗有成績,以至于引起世人的矚目,甚至有很多的評論者將之作為研究的對象,其結論大體在于三個方面:一是華東先生的勤奮。華東先生積數(shù)十年之力,十年一劍,最終有了今天的手上功夫;二是華東先生的天資高,稟賦好。華東先生有很好的筆性,所以線條之內有著常人難以捕捉到的韻律和氣息。華東先生領悟力強,對于傳統(tǒng)書法經(jīng)典有著極高的把握和全面的吸收,所以作品飽含傳統(tǒng)書法之精華;三是華東先生善于學習。善于向老師,向朋友學習和交流。華東先生對于書法在當代的發(fā)展能夠異常敏感,從而納時代性于書法中,所以其作品“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既有古典性又有時代性。
我比較贊成研究者和評論者對于華東先生成功經(jīng)驗的總結。的確,一個書學者要取得如華東先生今天這樣的成績,以上三點缺一不可,或者可以說,這三點是保證個體走向成功的先決條件,否則,再好的機遇也是枉然。華東先生自是不會缺少其中任何一項。
然而,在我與華東先生交往的幾年中,我感受最深的則是在其身上有著一種迥異于常人的能力——社會學的想象力。我所說的社會學想象力實際上是美國社會學家C·賴特·米爾斯發(fā)明的概念。在米爾斯看來,社會學的想象力指的是一種心智的品質,這種品質可以幫助人們利用信息增進理性,從而使人們看清世事,以及或許發(fā)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的清晰全貌。一般意義上的人們通常是只顧自己的埋頭努力,以此作為自己獲得成功的保障。我們說,個體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事實上,個體的努力總是受限于整個社會的結構變遷,也即是說,在穩(wěn)定的社會狀態(tài)中,個體在既有的群體和模式中通過自身的勤奮是可以獲得一定的成功,但如果處于社會結構的變遷中,則個體的努力所起作用微乎其微,甚或會起相左的作用。當社會結構從舊有的模式轉向一種新的模式時,或者新的模式已經(jīng)到來,大多數(shù)民眾都會滯留于舊的模式的適應狀態(tài)中,有時會留戀于已有的模式,對于新的社會結構則格格不入,甚至心生抵觸情緒。這是作為社會人的普遍心理。
對于舊有的社會結構而言,如果是此一社會結構條件下既得利益的獲得者,其留戀之情自當正常,但對于并未獲益于舊有社會結構者而言,如果還是流連于這種社會結構就會為新的社會結構所難容,當然,這里的難容指的是難以進入新的社會結構的頂層中。在現(xiàn)實生活中,既得利益的獲得者一般是不太希望社會發(fā)生結構性的變革和演進,當社會已經(jīng)發(fā)生結構性的變遷時,社會結構中的最底層雖然有些不情愿但卻會毅然決然地走向新社會,但對于一些中間狀態(tài)的民眾——似乎有一定的利益可能,或者已經(jīng)獲得一些小利益,但并未足以滿足自身發(fā)展的需求者——而言,則是心態(tài)比較復雜:一部分人希望跟著前一批既得利益者繼續(xù)前進,最終走向絕路;一部分人則是處于徘徊之中,以至于坐失時機;一部分人則是迅速調轉方向,投入新的社會結構中,成為新的社會結構中的受益者。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有這樣的三類人:前排的既得利益者、中間狀態(tài)者和后排的無產者。其中中間狀態(tài)者處于夾層之中,如何走出猶豫徘徊的心理,是其成功與否的關鍵,這就需要社會學的想象力。
從舊有的社會結構向新的社會結構的變動過程,對于個體而言,正是機遇產生之時,具有社會學想象力者能夠洞察到這種社會結構的變遷勢態(tài),并勇于投入到新的社會結構中,有時甚至會主動把握并創(chuàng)造新的社會結構,從而找到個人的生活歷程和歷史的結合面上的細小交點,進而贏獲新社會的認同。
回到書法上來看,尤其是站在今天來看,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到今天的三十多年,書法社會結構的變遷已經(jīng)相當清晰:書法學習模式從師徒授受走向科班教學,書法家認可的方式從逐漸積累的社會威望到展覽評審的入展獲獎。總之,站在今天的書法社會結構中,誰若再想不接受學院式的科班訓練,不參加任何的展覽評審,如老一輩書家那樣獲得社會的認同,恐怕勢如登天。細細看來,書法就有的社會結構的獲益者基本上是沙孟海、林散之等老一輩的書法大家,到今天尚有一批這類書法家存在,但多以上世紀四十年代以前出生的為主。對于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出生的習書者而言,自然而然地會去通過各種途徑接受學院科班的訓練。但恰恰是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習書者,一方面是到八十年代時,由于師承等一些原因,已經(jīng)有了或者前方似乎有一定的利益,往往一時難以看清形勢,多數(shù)處于徘徊狀態(tài),只有極少數(shù)人會敏感于社會結構的變動,去接受新的學院科班訓練,這一批人就是今天我們能夠看到的書壇的主導者,他們或到學院進修,或直接報考書法專業(yè),或轉師于學院背景的專業(yè)老師。不管怎樣,都在根據(jù)自己的個人條件與新的社會結構形成交點,獲取一個新的支點,撬起自身,躍入新的書法社會中。華東先生就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
據(jù)我所知,華東先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前已經(jīng)習書有年,且已經(jīng)有著相當?shù)乃胶凸αΓ規(guī)煶龈逢柮麕熤T,在當?shù)匾惨延幸欢ǖ挠绊?。當書法科班訓練模式興起之后,華東先生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新趨勢,他沒有一般習書者的排斥心理,而是通過各種渠道去獲取這一新模式的可能資源和信息,并亦步亦趨地追隨、學習。在我有限的幾次阜陽講學經(jīng)歷中,都能見到華東先生忙碌的身影,既要忙于組織講課活動事宜,又非常認真地聽課、記筆記,而私下的交談都是在詢問學院教學的具體內容和方式方法。后來在與阜陽書法界其他朋友的交往中得知,阜陽書協(xié)近二十年來所邀請的授課者基本都是有著學院背景的書法家,這其中就與華東先生的內部設計有關聯(lián)。
就社會學的想象力而言,處于夾層狀態(tài)的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書法家要想擁有此品質已經(jīng)很不容易,少數(shù)的成功者多是居于大的都市,或身處學科的前沿,他們的成功在于天時、地利的先天優(yōu)勢,但對于身處偏遠小城市的華東先生而言,不得不說這源于他的個人的稟賦,完全是他自身所具有的社會洞察力和決斷能力,加上他的優(yōu)秀品質,從而與周圍的書道朋友相友善,相合作,即完成了自身的轉型,同時也和大家一起有力地提升了阜陽整個書法界。華東先生將有書法結集之舉,索序于我。自古作序者當為有一定名望、地位者,我不合作序者條件,但鑒于華東先生在當代書法社會中所具有的獨特地位,其成功經(jīng)驗具有很強的代表性,尤其是其成功經(jīng)驗對于當前尚處于徘徊狀態(tài)的書法同道而言,非常具有借鑒和啟發(fā)意義。
這里的當前是說書法的社會結構變遷尚處于動態(tài)過程中,并未完全固化,而且,在新的學院科班訓練模式中又有新的正傳模式的興起,因此,華東先生的這種心智品質是永葆立于潮頭的關鍵。當然,這樣的意義更在于具有社會學研究案例的價值,故不揣簡陋,作此小文以期就教于大家。
癸巳春節(jié)于浙大西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