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新

一邁進頤和園西門，曉蓮就“燃”起來了！咔咔咔，噗噗噗，她按動相機的快門聲與她的腳步聲交錯著落在寂靜的晨曦里，襯托著大自然的沉寂?？煲稽c，我們要盡快趕到鏡橋去，晚了就趕不上日出了！我空著手，跌跌撞撞跟在背著、挎著攝影器材、全副武裝的曉蓮身后往西堤小跑著。

鏡橋位于西堤中部， 八角重檐攢尖頂，是頤和園西堤六橋中最為華麗的一座，是依照唐朝詩人李白“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詩句意境而建，始建于乾隆年間，光緒時重建。乾隆皇帝在詩里贊頌鏡橋道：“冰鏡寒光水鏡清，清寒分判一堤橫。落虹夾水江南路，人在青蓮句里行?！痹娋渲型嘎冻鲞@位才子皇帝對鏡橋和其周圍風景的喜愛。那里是拍攝昆明湖晨曦的最佳地點。

堤上的山桃花開了六分，正是最嫵媚的時候。曉蓮一邊跑一邊按動著快門。而我的心隨著那些花朵，已經(jīng)化成了無數(shù)瓣，努力汲取著大自然每一秒的精彩。

我們趕到鏡橋，太陽也正在懶散地慢慢爬升著，她撒出了地平線上第一縷金色，精彩無比！她就像是火種，一下子把大自然點燃了、喚醒了：柳絲開始輕蕩，桃花簌簌抖動著像從熟睡中醒了伸著懶腰，天空澄藍，湖水淡綠，天鵝游弋，感官所及的大自然，每一秒都在變幻著，萬物美妙無比，讓人目不暇接，讓心不知所措。這是我跟隨張曉蓮第一次進園拍攝的情境，從未經(jīng)歷過，令人終身難忘。

京城有個“曉蓮說”

為了能拍下頤和園在不同時段的美，曉蓮起早貪黑。“曉蓮說”是個微信公眾號，從2017年的三八婦女節(jié)推出了自己的第一個美篇《曉蓮說》，到今天已經(jīng)有80多期。加上北海、圓明園、承德等等，已經(jīng)近百期了。

堅持，就是艱苦地付出，幾年來，曉蓮有一些難忘的經(jīng)歷。

“我是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場景，8到10級狂風卷起水浪，撩起霧沙極像刮起了白毛風，掀起了高高的驚濤駭浪，風頭一會兒沖上浪尖，一會兒墜入低谷。”2019年5月21日，曉蓮發(fā)了一期“曉蓮說”，她在開頭如此說。

那天，她在新建宮門內(nèi)湖邊的棧橋上拍攝極端天氣下的昆明湖，一陣狂風刮過來，把她吹得腳底離開地面，若不是有棧橋邊的銅欄桿擋住，就會仰躺在被湖水打濕的橋面上。說不膽怯是假話，棧橋上只有曉蓮一個人還堅持著，其他人也許是怕相機被湖水打濕吧，早就跑得遠遠的。曉蓮也怕相機受損，但是她覺得，修相機好辦，但這種極端天氣，可能老天爺只給一次。衣服被打濕了，八級風下，冷得手痙攣，但按快門時，依然果斷麻利。

那一期“曉蓮說”發(fā)了十張照片，那是曉蓮冒著風險三次進園拍攝的成果。上午的湖水是藍色的；下午的湖水是綠色的；傍晚的湖水是金黃色的，為了表現(xiàn)水浪的氣勢和質(zhì)感，發(fā)表時她選擇了用黑白來表現(xiàn)。

雨燕是頤和園這座古典皇家園林里精靈，是頤和園的一景。在北京的歷史記錄上，曾達到過50000只之多。雨燕每年春季至夏季來到頤和園，在古建的上空穿梭飛行。當一群雨燕啾啾鳴叫著掠過頤和園十七孔橋的水面，小小的身軀在空中炫目地劃過，橋東側(cè)的體型巨大的八方亭朗廓的空間成為它們厚重的背景。

人們并不知道這些小精靈的故事，2月份，它們從南非遷徙，4月份到北京，每年7月中旬雨燕飛離北京，11月中旬抵達南非越冬地，那里的昆蟲食物豐富，能滿足北京雨燕的食物需求，單程飛行距離16000公里。它們的飛行速度達到了時速110-120公里，是鳥類長距離飛行中是最快的。它們在北京產(chǎn)卵、孵化、育雛。除了孵蛋和喂食幼鳥，雨燕從來不落地，因為它們的腳結(jié)構(gòu)特殊，不能行走，一旦落地，再次起飛很難。因而它們能在飛行中捕食，在飛行中睡覺、交配，一生飛行的距離相當于繞地球12圈。平均每只雨燕的存活壽命為15-20年。在它們一代代堅韌的往返巡回中，雨燕見證了北京城的朝代更替，興旺衰敗，千百年來它們從來沒有離開過，多么令人敬佩的小精靈?。?p>

2019年7月22號，“曉蓮說”推出了一期《雨燕》，全篇41幅照片，這是《曉蓮說頤和園專輯》第68集。曉蓮拍的雨燕令人驚奇、感動。驚奇在小精靈們那么快的飛翔速度，曉蓮的鏡頭竟然拍出了它們呆萌的小眼神；感動的是，這種自然的精靈與古老園林的互動，讓動與靜、古與今、天與地、人與萬物，都通過雨燕融匯貫通在了一起?！皶陨徴f”發(fā)表的《雨燕》，不僅讓我們了解了雨燕，更引起人們深度的思考，而曉蓮為了她熱愛的頤和園也像雨燕般地勤奮飛翔著。

2019年夏天，曉蓮成功地拍攝了一張象形晚霞。天氣當時比較差。沒想到晚上7點西邊紅霞起來了，瞬間的紅霞極像雨燕。但是西堤有一個高高的鐵護欄，令人無法取景。恰巧碰上朋友的朋友，這位男士一手扶著柵欄，一手舉相機，3人根據(jù)自己經(jīng)驗把相機數(shù)據(jù)調(diào)好遞給他，他負責按快門。這是老天爺給的稀缺天象，有不可復制性，這張片子曉蓮非常喜愛，得來不易??！

她成功地拍了？的“鳥生”：相戀、嬉水、撞胸、獻草、踩蛋、搭窩、孵化、育雛，以及？夫婦帶領(lǐng)？寶寶在湖中游弋的全過程。頗有喜感，也令人愛憐。因為觀察細致和經(jīng)驗的積累，曉蓮一看天鵝在拉開距離在排隊，就知道它們要起飛了，所以她能拍到很多天鵝的精彩鏡頭。

2019年3月15號，我還跟隨曉蓮有一次拍攝經(jīng)歷。那天我們清晨先拍西堤的山桃，接著往佛香閣上跑，因為當天要出船。每年春季，游船要從西堤北側(cè)的大船塢運到東堤、南湖島等幾個租船碼頭，深秋時再拖回船塢藏儲。因為要在昆明湖上運轉(zhuǎn)，所以必須在萬壽山高處的佛香閣才能拍到壯觀的全景。她必須在九點前到達拍攝點。從后山的八大廟到佛香閣，路雖然陡，卻距離最近。她奮力往山上爬著，緊跟其后的我聽到她粗重的呼吸像拉風箱，后來我才知道，她在2016年早已被確診為慢阻肺，但她依然腳步匆匆。

佛香閣的南山門外，兩側(cè)有一個四五十公分寬的石臺，下面是幾十幾米深的臺階。我揪心地看她走到那個窄窄的臺上，怕她忘情拍攝掉下去。但是只有站在那里，才能夠俯視湖面，才能成功拍到船隊。不知是不是有意造型給曉蓮看，湖面上的小船連成一串，做出各種造型。天鵝也飛來湊趣，在湖面上優(yōu)美地舞蹈。此時的曉蓮已經(jīng)連續(xù)拍攝四個多小時了，她依然亢奮地不停按動著快門。為了減少身上的負重，進園拍照時曉蓮從不帶水，她寧可多帶一個鏡頭。為了出手快，她的腰包是個相機包。她像個耐力極強的駱駝，也像勤奮靈動的雨燕。

其實，曉蓮的身體并不好，2019年冬季，曉蓮“慢阻肺”加重了，只能住進醫(yī)院治療。很難想象她一天背著幾十斤的攝影設(shè)備，在園子里轉(zhuǎn)悠好幾個小時。她說：“園里各種的鳥類，春秋季短暫，我得和時間賽跑?！逼鋾r不止春秋兩季，她熱愛自然，熱愛頤和園里所有的自然賜予的一切，如果沒有這種摯愛和頑強的毅力，是拍不到好片子的。

看完新一期“曉蓮說”，人們總是期待著下一期，“曉蓮說”成為京城喜愛攝影和熱愛古典園林人群體的摯愛。讓人們在學習和欣賞的時候，還應(yīng)該看到她背后的故事，看到她對古典園林的宣傳、保護和思考。

大自然的合伙人

曉蓮的片子很有“魔性”，人們都熟悉的頤和園，在她的鏡頭下變得陌生了、不可思議了，仔細再看看，那個熟悉的場景，只是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贊嘆不已！每一期的“曉蓮說”和美篇都在35張圖左右，成為人們期盼的審美饕餮。

拍好一座古典園林，需要掌握一個密碼，那就是對中國古典園林的理解。園林是什么？在我們的古人那里，園林是來安放心靈的。不管是皇家園林的宏闊，還是士人園林的精雅小巧，都在通過園林的語言表達著天與人之間和諧的理想關(guān)系。如果沒有大自然的表演，建筑是沒有靈魂的；如果沒有人類文明結(jié)晶的建筑，大自然是荒蠻的，缺少了內(nèi)容。

園林的建筑是固定的，曉蓮需要的是與大自然的密切合作。作為攝影人，要合作到水乳交融、天人合一才能解讀這個密碼。而往往老天給的契機只在一瞬間。為了這一瞬，曉蓮需要付出幾個小時、幾天，乃至更多，用她的話說叫“十網(wǎng)九空”。但是經(jīng)過多年的觀察、實踐，曉蓮漸入佳境，她對花期、對園中的小動物、季節(jié)氣候都稔熟于心，她甚至會看天象，傍晚會不會出晚霞，早上會不會有霧，她都能做出準確率很高的預測，因為她已經(jīng)和這座園林空間融為了一體。

在實踐中，曉蓮摸索出一套自己的攝影理念：創(chuàng)新、光影、勤奮。

她所言的“創(chuàng)新”，不僅僅是構(gòu)圖，還有視角。發(fā)現(xiàn)新的視角，反映不同天時、不同時間段、不同視角的微妙變化中的園林之美，需要沉浸，需要濃烈的熱愛情懷。為此她幾乎每天都用腳步丈量著頤和園的一寸寸土地，用心靈發(fā)現(xiàn)、用鏡頭表現(xiàn)著大自然投放在頤和園這座古典園林里的生命之美。微雨后的建筑倒影，陰天時的靜謐湖面，一株山桃后面的佛香閣。她最有創(chuàng)意的是把西堤拍成了“橫看西堤豎看松”。那個時候曉蓮沒有一點版權(quán)保護意識，她的姐姐贊嘆別人把杭州的蘇堤拍了這樣，曉蓮說這是我的創(chuàng)意，我早就拍了。

如果沒有光影，照片就沒有靈魂。曉蓮拍了很多動人心魄的作品，成功在她對光影的準確使用。長廊、窗欞、佛像、門縫、建筑上的小脊獸，都在光影里給我們訴說著故事。

幾年的拍攝經(jīng)歷讓她感悟到：“創(chuàng)新，光影，勤奮”是攝影的命脈。沒有創(chuàng)新就沒有藝術(shù)，沒有光影就沒有靈魂，沒有勤奮就沒有作品！是的，沒有勤奮，前邊都是空的。用鏡頭還原大自然真實的美，她不主張炫技，不主張多用“二爆、多爆”等攝影技法，她說：大自然就是最美的，我們要尊重、敬畏大自然！因此她作品呈現(xiàn)出的質(zhì)樸、自然之美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更上一層樓

景色再美，也還是景色。連續(xù)拍了幾年頤和園，曉蓮有了新的體會，給自己提出了新的要求：不僅僅反映自然之美，更要深挖文化之內(nèi)涵，要把兩者結(jié)合呈現(xiàn)出來。她的“仁壽殿”一篇，就是嘗試：圍繞一組建筑，反映它在不同時序、不同光影下的文化內(nèi)涵。

仁壽殿面闊七間、進深三間，四周出廊，卷棚歇山式屋頂，金龍和璽彩畫。在金碧輝煌的同時，彰顯著一種瀟灑、飄逸與閑適的氣度。

清代皇家園林里凡是臨朝的殿宇都叫勤政殿。當歷史的腳步從清漪園跨越到頤和園，昔日的勤政殿被更名為仁壽殿。這不僅僅是名字的轉(zhuǎn)變，更標志著清朝權(quán)力中心從光緒皇帝向慈禧太后的轉(zhuǎn)變，同時也是清朝國運的轉(zhuǎn)變。張曉蓮這一組仁壽殿的作品，緊緊圍繞這一主題，做了多角度的詮釋：前景的鳳昂首挺胸，投在大殿上巨大的龍的影子，在虛幻中張牙舞爪，這前景的鳳昂首挺胸，投在大殿上巨大的龍的影子，在虛幻中張牙舞爪，這曉蓮的鏡頭有強烈的帶入感和引領(lǐng)感，她開始從景色的宏觀轉(zhuǎn)向文化微觀，她引領(lǐng)人們回眸凝視，在深情的凝視中，歷史的厚重感、縱深感撲面而來。

從2018年開始，除頤和園外，她又涉獵了承德避暑山莊、圓明園、北海等題材，曉蓮把拍攝中國古典園林之美，作為自己一生的課題。

60歲，一個人活了一個甲子，沉淀的東西太多了！60歲之后的路怎么走，比總結(jié)走過的路更重要。曉蓮用的相機，是2015年她60歲生日那天，愛人周永秋送給她的禮物。那可是一份大禮哦：佳能5D3相機，100-400長焦；16-35廣角；24-105中焦；三腳架以及所有的配件。這禮物成就了她60歲之后的人生。五年過去了，機身磨損得就像曉蓮的身體，但是它成就了曉蓮60萬張美好的記憶。

“頤和園我拍你萬遍不厭倦”，“拍攝頤和園是我永遠做不完的夢，我愿做那個永遠在路上的追夢人?！睍陨徳凇稌陨徴f》在這個平臺已經(jīng)發(fā)表2800多張精品，表達著她對頤和園綿綿不盡的愛！

堅守一份失敗與重復，堅守一份落寞與孤獨，張曉蓮讓我們看到了攝影人不一樣的風采！

即便有了很大的影響力，曉蓮多次在影群中認真地說：“沒有最好，只有更好，藝術(shù)沒有止境，不能做井底之蛙”。曉蓮還在向藝術(shù)的頂峰攀爬著。

曉蓮仰頭指著天空下的柳樹說：“明新你看她們多美！湛藍的天幕上，是嫩嫩的綠柳曼妙的舞動。我們稍稍挪動一下腳步，天空的構(gòu)圖發(fā)生了變化，呈現(xiàn)出又一種美?！贝笞匀幻繒r每刻都是新的，曉蓮的眸子被熱烈的愛和柔情燃燒得亮亮的。她就像只勤奮的雨燕，追逐著夢想，飛翔著，飛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