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 年， 進入里約奧運周期的中國女排，遲遲沒有組建。

在主帥人選“難產(chǎn)”的背后，是整個中國排球界的迷茫。

2012 年倫敦奧運會，中國女排兩分惜敗于老對手日本隊，被擋在四強之外。此時的中國女排在亞洲被日本隊、韓國隊、泰國隊壓制，在世界排壇淪為二流，對于里約奧運會，沒人敢有所奢望。

這時，人們想起了“鐵榔頭”。

作為中國女排“五連冠”的重要參與者之一，在國人心中，郎平是中國女排的一個符號。然而，對于再次出任中國女排主教練的邀請，郎平本能地拒絕了。

中國女排主教練的重擔，她34 歲時挑過一次。1995 年， 恩師袁偉民那句沉甸甸的重托“郎平，祖國真的需要你”，讓她下決心執(zhí)掌中國女排。那一次，她帶領低谷中的中國女排重返亞洲之巔。當時的工作壓力之大、責任之重、工作之多，讓她想起來就頭皮發(fā)麻，她曾兩次因過度勞累暈倒在球場上。

讓她動搖的是昔日戰(zhàn)友陳招娣的去世。

2013 年4 月1 日，老隊友張蓉芳突然來電，告訴她：招娣走了。郎平陷在沙發(fā)里，一下午沒站起來，一邊回想往事，一邊流淚。陳招娣是中國女排有名的“拼命三郎”，因為一次左臂受傷纏著繃帶上場，人稱“獨臂將軍”。

參加陳招娣告別儀式， 看到那么多自發(fā)趕來送行的人，郎平深深體會到全國人民對女排的深厚感情。她對自己說：在中國女排最需要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能做些犧牲？郎平，你應該站出來！那時，她忘了自己從頸椎到膝關節(jié)，僅清理手術就做了十次。醫(yī)生早就警告她：最晚明年，她兩側的髖關節(jié)也得動手術。

她接過了主教練的帥印。她的競聘報告標題為：傳承女排精神，走出低谷，再創(chuàng)輝煌！

二

14 億人都在期待著或者說都肯定，郎平能夠帶領中國女排在2016 年的里約奧運會上有所斬獲。即便小組賽首戰(zhàn)荷蘭中國女排在決勝局時以13 比14 落后，還是沒有多少人相信中國女排會輸。

13 比15，比賽戛然而止。郎平面色平靜，但心里一沉：“壞了！”

中國女排在小組賽收獲了糟糕的開局，8 月14 日輸給老對手美國后，徹底坐實了小組第四，如果不能在四分之一決賽戰(zhàn)勝東道主巴西隊，就要提前打道回府。

8 月15 日晚上， 郎平和賴亞文給隊員們開了短會，之后留下徐云麗、魏秋月和惠若琪三位老隊員和技術核心朱婷。這個搭配方式和30 多年前一模一樣——1982 年秘魯世錦賽，中國女排小組賽輸給美國隊，再輸一局就進不了四強。當時中國女排剛剛拿到世界冠軍，全國人民都盼望著女排再次奪冠，全隊上下的壓力可想而知。袁偉民帶隊員開完大會，留下孫晉芳、張蓉芳和年輕的技術核心郎平開小會。幫她們分析完了，就交給她們?nèi)齻€自己討論研究。結果中國女排在后面的比賽中連打了6 個3 比0，拿到了第二個世界冠軍。

這天徐云麗跟同屋朱婷把張常寧和丁霞叫到一起，四個人聊到凌晨兩點，張常寧和丁霞回去后，朱婷翻來覆去睡不著，又和徐云麗聊到快天亮。

比賽是當?shù)貢r間晚上十點半開打，所以上午還有時間訓練。

“這應該是我?guī)齻兊淖詈笠淮斡柧?，站好最后一班崗！”去訓練的路上，郎平給朋友發(fā)了這樣一條短信，她做好了最困難的準備，甚至把排球撒氣的問題交給了賴亞文：“留一半，撒一半，但是讓吳曉雷和李童留到訓練以后再弄，不要讓隊員看到。”如果不能戰(zhàn)勝宿敵巴西隊，這支中國女排隊伍的使命就結束了。

下午的準備會上，四年前和隊友一起跌倒在四強門外的魏秋月率先“爆發(fā)”：“我很珍惜這場比賽，因為這可能是我和小麗的最后一場比賽，也可能是我們大家在一起打的最后一場球，我們經(jīng)歷過四年前的失敗，所以今天決不能讓四年前的一幕重演！”

惠若琪也是四年前那次失敗的親歷者，為了征戰(zhàn)里約，她短短半年接受了兩次心臟手術，冒著生命危險重回賽場?！敖裉爝@場比賽可能是咱們這些人最后在一起打的一場比賽，比賽場上的某一個球，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給隊友保護，也可能是你的最后一次傳球，所以我們大家至少都要做到珍惜每一個球，只要球還沒落地，一切就還沒有結束……”

郎平也給隊員們做了非常有針對性的動員，她用“老女排”前三個世界冠軍最后一場打的都是東道主開頭，告訴姑娘們東道主并不可怕，只要持續(xù)施壓，她們一定崩?！叭珗龆际墙o巴西隊加油的球迷，但別覺得孤單。我們女排有多少球迷呢？ 不是吹牛，怎么說也有上億吧?！?/p>

賽前，郎平收到很多朋友的鼓勵，她統(tǒng)一回復：頑強拼搏是中國女排的名字！我們永不放棄！

三

2016 年8 月16 日，里約馬拉卡納齊諾體育館中巴女排四分之一決賽。

此前，巴西女排連勝五場，未失一局。兩隊出場時，有球迷用英語沖中國隊隊員高喊：Gohome ！ Go home ！

以雙方第一局的發(fā)揮來看，中國女排確實離回家不遠了。巴西女排開局一路領先，在一個狂奔到底線擋板完成的防守之后，郎平對身邊的賴亞文半開玩笑說：“這防守也太好了，咱還是差點兒，回家不冤！”

第一局25 比15，巴西隊大比分獲勝。不過即使是大比分落后，郎平也一刻不停地考慮著如何用手里這12 張牌拖住巴西隊。

第二局21 比18 領先時，巴西隊主教練吉馬良斯看到郎平換人，他并沒有太在意新上場的10號劉曉彤，甚至完全忽略了奧運會開賽前約中國隊打了五局比賽，中國隊唯一贏的第五局，就是郎平換這個隊員打的。

此次生死戰(zhàn)，郎平為劉曉彤設計好了奇兵的角色。

劉曉彤上場就面臨考驗，反擊中朱婷把球墊調(diào)到四號位，劉曉彤起跳時，看到對方捂上來的四只手，巧妙的一個平打，中國女排得分！

那個球不僅帶給劉曉彤充分的信心，而且極大地鼓舞了隊友。

第二局的最后幾分，巴西隊仍然很兇猛，但是中國女排打順了。

雙方打成23 平后，在劉曉彤的發(fā)球輪，朱婷先是一個強攻得分，又是一個攔網(wǎng)，直接攔死了巴西隊的核心謝拉。

中國女排第二局成功逆轉，接下來，雙方看似平靜易邊再戰(zhàn)，但心理的天平卻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第三局開局第一分，朱婷墊到巴西隊后場的球直接得分，姑娘們都笑了。正像郎平賽前給她們分析的，只要給巴西隊足夠的壓力，她們一定會犯錯誤。

中國女排逐漸起勢，而球網(wǎng)的另一邊，巴西女排開始心神不定。雖然全場球迷山呼海嘯般地為她們加油吶喊，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謝拉、塔伊薩、法比亞娜竟開始主動失誤送分。站在場邊的吉馬良斯不再拿一分就激動大吼，現(xiàn)場大屏幕捕捉到的一些巴西球迷緊張得甚至用國旗擋住了眼睛。

25 比22，中國女排又贏一局，2 比1 反超?；蛟S是領先時有些分神，也有些著急，中國女排沒有抓住第四局局末的好機會拿下比賽，生死大戰(zhàn)的懸念留到了決勝局。

在這場比賽前，現(xiàn)場很多球迷從沒想過巴西隊會輸給中國隊，巴西人真的顫抖了。

8 比7，中國女排領先交換場地。12 比10，看臺上吉馬良斯的外孫已經(jīng)滿臉淚水，站在替補席上的巴西奧運三朝元老杰奎琳用雙手遮著額頭已經(jīng)不敢看了。

14 比13，中國女排只要拿下這個一攻就將勝出，關鍵時刻，郎平叫了暫停。她跟魏秋月商量了最后一個球的安排，然后轉向朱婷使了個眼色：“朱，準備后攻！”朱婷看了看魏秋月，發(fā)現(xiàn)她也正在看自己。

對方發(fā)球，張常寧穩(wěn)穩(wěn)把一傳頂起，徐云麗繞到魏秋月身后佯裝打背飛，成功騙走了對方的主攻娜塔莉亞。等娜塔莉亞發(fā)現(xiàn)被騙再回來攔朱婷時，從三米線后高高躍起的朱婷正好把魏秋月傳出的球打到了她的手尖上，球飛出界外，中國女排贏了！

3 比2，中國女排淘汰巴西隊，闖進四強！

整場比賽表現(xiàn)出色的張常寧，抱著朱婷、徐云麗和丁霞哭了。

四個小姐妹想到了前一天晚上邊吃邊聊的談心會，她們想知道：為什么在一個人感覺孤單無助時，集體的力量卻這么強大！

四

8 月17 日，一大早就艷陽高照。

鬧鐘還沒響，在奧運村外駐扎的吳曉雷和李童就醒了，兩個人腦子里都在盤算著那些撒了氣的排球，要早早趕到給它們重新打氣。

集合站隊，郎平以逗樂的方式開場：“我知道你們也是會過日子，知道賴導訂的這訓練館是一直訂到8 月20 號的，提前走人家也不退錢，所以得練夠本，對吧？”一番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郎平話鋒一轉，提醒隊員，進入四強的球隊——荷蘭隊、塞爾維亞隊、美國隊，都在小組賽中贏過中國隊?！按蠹屹澷p女排，不是因為咱們贏了一場球，大家贊賞的是這種精神，落后那么多，那么艱難，還能迸發(fā)出那種拼勁兒。有了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姑娘們列隊跑步，郎平在場地邊拉伸，助理教練、體能師也都忙碌起來……歷盡艱難終于拼來一個繼續(xù)奮斗的機會，每個人都非常珍惜。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就這樣，幾天前還是小組第四的球隊，英勇挑落東道主，贏下四分之一決賽，女排在里約的天空突然亮了起來。接下來中國女排的姑娘們又連克荷蘭、塞爾維亞，最終站上了里約之巔。

巔峰時刻，很多人以為郎平會哭，其實并沒有，她只是長出了一口氣，覺得沒有辜負教練隊員，也沒有辜負一路陪伴中國女排走下來并為球隊進步付出的那些人。她說：“是大家的共同努力，成就了今天的中國女排！”

（摘自《荊棘與榮耀：新時代女排奮斗記》，中國青年出版社，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