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燕
叛逆像是青春期里找不到解藥的毒,而我的青春期來得比其他人早一些。
父母在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外出打工,小學時代由奶奶陪我度過。當時我不理解他們離開我的緣由,對他們殘存的情感只剩下恨。父親把他淘汰的按鍵手機留給我們,以便聯(lián)系。但是我從來不愿意接他們的電話,即便接了,也是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對著手機音筒吼。在奶奶眼里,我就是不孝女。
但是我的“壞”只會在父母面前表現(xiàn)——在村里,我是最有禮貌的小孩,在家也會竭盡所能幫奶奶做家務,學習成績也總是班上最好的。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在讀六年級的時候跟一個男生打架,流著鼻血回家,卻跟奶奶說是因為天氣干燥容易流鼻血。那是我第一次撒謊,也是我青春期來臨的前兆。
小升初時,我一意孤行,選擇了縣城的中學,父母都覺得太遠了,我一個人在外讀書他們不放心。但是我覺得我有接受更好教育的權利。軍訓的時候,站在我旁邊的女孩扎著棕色大波浪馬尾辮,兜里揣著一個全屏手機,肩膀上有一只黑色的小蝴蝶。我第一次接觸這樣的女孩,她帶給我的是從未感受過的新鮮氣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趁教官不注意的時候對我說:“我們做朋友吧?!蔽液軜芬猓驗樗俏襾淼侥吧澜缋锏牡谝粋€朋友。
那時候,我還沒有手機,聯(lián)系只能通過公用電話。破天荒地,我主動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借用的是那個女孩的手機。我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當時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給他們打電話,或許是為了給他們報平安,或許只是想感受一下智能手機的質感。
終于,該來的躲也躲不過。初一下學期,我跟著那女孩去了校外逛街,回來后背上多了一朵玫瑰,雖然這只是文身貼,但少不更事的我只覺得當夠了好孩子,偶爾當當壞孩子的感覺爽極了。爽勁兒過后,我依舊是那個負責任的班長、成績拔尖的學生。我很享受這種“壞”被外套包裝起來的快感,而其他人知道的只是我的好。
整個初中,我都在好女孩和“壞女孩”之間徘徊。初三下學期臨近中考時,我?guī)е鴥蓚€好朋友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逃課,偽造走讀證,跑去街上吃東西?;氐綄W校后,我們被班主任發(fā)現(xiàn)了,他朝我大發(fā)雷霆:“你真是讓我大跌眼鏡……我已經(jīng)通知了你的父母?!?/p>
其實我只是想釋放一下備考的壓力,并沒有別的想法,但聽到班主任說“通知父母”的那一刻,我脫口而出的卻是“對不起,讓您失望了,但是我謝謝您通知我的父母,他們是時候好好關心我一下了”。我沒想到逃課成了自己“獲取父母關注”的方式,更沒想到我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得到他們關愛的。其實他們并沒有不關心我,他們經(jīng)常給班主任打電話了解我的情況,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母親回來了,她沒有責怪我,而是在見到我的時候泣不成聲。我說:“你哭什么呀?”她哽咽著說:“這些年,我對不起你,你在電話里吼我的時候我好愧疚,我恨自己沒能好好陪你,媽媽再也不走了?!蔽乙哺錅I,這是我倆第一次袒露彼此的心聲,也是我第一次知曉,我朝她大吼的時候,她沒有生氣,而是感到愧疚。我不再恨他們,不再叛逆。那年,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重點高中。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父母的陪伴才讓我的青春期如此惶恐不安,總是在好與壞的邊緣瘋狂試探?,F(xiàn)在回想起來,我只是覺得慶幸。幸好,那年沒有真正文身;幸好,我的青春期及時地過去了,不然我真的會變成“壞女孩”。
我很感謝母親在關鍵時刻回頭抱了抱那個受傷的孩子,讓她的寶貝擁有了面對不安的勇氣,重獲幸福。如果說這世上的人都能直面自己的痛苦,然后被他人所拯救,那么任何人都可以獲得幸福,就像泰戈爾說的:“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到我的傷痕,知道我曾經(jīng)受傷,也曾經(jīng)痊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