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個故事

大量從學琴角度提出的問題，都絕不僅僅是在學琴中才有的問題，而是涉及孩子所有方面學習的問題，其中更是關系到孩子的人生幸福與事業(yè)成功的重大教育問題。如果教育能夠循人性的法則，遵循心理與教育科學的規(guī)律，那么受教育本身就會成為幸福人生的組成部分！成功與幸福之間應該是互相強化的，而不是要以犧牲幸福來換取成功。

音樂何須“懂”;不要讓孩子學了一門技術，恨了一門藝術;業(yè)余學琴何必太專業(yè)......這些流傳頗廣的關于音樂教育的名言，都出自一個人之口，他就是周海宏。周海宏教授非常忙，難得見上一面。這次他聽說我們是在為創(chuàng)刊40周年做一系列的采訪報道，特意為我們留出了充足的時間，暢談這些年來他對音樂教育的思考，為推動“教育的文明”所做出的努力和嘗試?？赡堋陡改副刈x》雜志有一種朋友就是這樣的：她與他們在若干年里并沒有保持非常密切的合作，但是他們對彼此所做的事、所持有的教育觀念高度認同，也從未忘記在一起同行的時光。

Q您還記得和《父母必讀》雜志“第一次”的故事嗎？

A1997年，我在《父母必讀》雜志開設了《琴凳上下》專欄，寫了12篇關于學琴問題的普及性文章。至今20多年過去了，這些文章在網(wǎng)上還在不斷地被轉(zhuǎn)發(fā)。到目前為止，我翻看那些文章，除了覺得當時寫得稍微有些“單薄”之外，應該說和我現(xiàn)在的音樂教育觀點及思想體系一脈相承，這12篇文章就是我現(xiàn)在音樂教育思想體系的基礎框架。

寫完那組文章，我突然意識到，音樂教育的普及真的很重要！專門做音樂教育研究的專家和教孩子音樂的老師太多了，但是傳播正確的音樂教育理念、為父母們解決關于孩子學琴的苦惱、痛苦以及困惑的人太少了。應該說從那時候開始，我開始深入地思考，并借助各種各樣的媒體方式，宣傳心理學研究在器樂教育中的應用成果。我深切地感受到，學琴教育中出現(xiàn)的大量問題，并不僅僅在學琴教育中存在，而是在所有教育中都存在，是全人類教育層面的問題，甚至是人性層面的大問題。這些問題不從根本上解決，在學琴中存在的問題是不能講明白，講了也不能令人信服，更不能從根兒上解決問題的。這些年來，我一直把自己專業(yè)研究領域定位在審美心理與教育心理兩個方面。而在教育心理方向上，從最初的不得不解決學琴問題的困惑，發(fā)展為去解決“人的問題”的困惑。

Q那您認為孩子應該學琴嗎？

A童年開始，每個人在成長階段至少要學一件樂器，要接受以學琴為抓手的音樂藝術教育，這在發(fā)達國家早已是國民基礎教育的常態(tài)，就像孩子一定要接受科學教育一樣，孩子一定要接受藝術教育。因此我認為“學琴熱”的說法不正確，學琴不是一個要“熱”的教育的，而本應是國民基礎教育的常態(tài)，值得欣慰的是，這個常態(tài)正在加速到來。

作為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語言、數(shù)學邏輯、聽覺、視覺，這四大能力是需要平衡發(fā)展的?？茖W和藝術應該是人類兩翼，一邊征服世界，一邊美化世界，感性、理性也應該均衡發(fā)展。在當今時代，沒有接受過藝術教育人，就像沒有接受過科學教育的人一樣是素質(zhì)結(jié)構(gòu)不完整的人，童年沒有接受過藝術的人，就像童年沒有接受過語、數(shù)、外教育一樣，是有素質(zhì)缺失的人，是會在人生幸福的道路上有缺憾的人。

通過學琴熱愛音樂，通過音樂熱愛藝術，通過生活體驗幸福;通過藝術教育，提升孩子的感性能力、感性素質(zhì)和感性智慧，為孩子未來的成功鋪路，這是國民基礎教育以及家庭教育應該關注的領域。

但是，“學琴苦”成為全社會的共識，很多孩子在學琴過程中苦不堪言，很多家長因為孩子學琴疲憊不堪，很多家庭因為孩子學琴沖突不斷......我們距“讓每個孩子都學琴”這個“量的目標”相去甚遠，距讓每個孩子“通過學琴熱愛音樂”這個“質(zhì)的目標”更遠！學琴非但沒有實現(xiàn)家長的初衷，反而背離了大多數(shù)家長讓孩子學琴的根本目的。目前，很多家庭為孩子提供了學琴的機會，這個趨勢是好的，但是很多孩子覺得學琴苦，學琴無聊，學琴乏味是錯的。在音樂學習的過程中，解決如何學是關鍵的問題。

Q您覺得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A關于學琴的問題，往往是牽一發(fā)動全身，一個孩子不愛練琴會導致親子關系的惡化，甚至還會成為家庭戰(zhàn)爭的導火索。很多孩子都說過這樣的話：“以前我媽脾氣挺好的，可自從我學琴之后，我媽就變得愛發(fā)火，還開始打我了。”所以，我想解決這個問題，學琴只是一個切入點，我們要思考和探討的，應該全面超越學琴這個小小的領域，要涉及人類的需要與行為動機的研究與探討，好習慣、學習能力、抗挫折能力以及健康人格培養(yǎng)等方方面面，才能解決琴童家長的困惑，讓他們從孩子學琴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更要通過教育家長，把孩子從學琴的痛苦中解救出來，不讓孩子“學了一門技術，恨了一門藝術”。

舉個例子，為什么孩子討厭練琴，一練琴就要上廁所，但是在看電視、玩游戲的時候會那么投入？這是因為通常我們認為練琴是痛苦的事，而看電視、玩游戲是快樂的事。但其實，任何一種行為都可能包含痛苦和快樂的兩種可能性。我們也完全可以讓孩子討厭玩游戲。首先，我們可以跟孩子說，玩游戲要么不玩，要玩就要好好玩。

其次，我們要讓孩子練好玩游戲的基本功，從鼠標練起，每天練習單擊、雙擊鼠標各5000次，還要注意手形，手形不對就訓斥他。這樣練上一個月后，再打開電腦，糾正孩子的坐姿——要求他挺胸、抬頭、肩膀自然放松，手放在鼠標上不能高也不能低。然后我們讓他只練習游戲的第一步，絕對不能出錯，反復練習幾百次，完美無缺了才能進入下一關......相信經(jīng)過這樣的訓練，沒有孩子愛玩游戲了。

不少家長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就是我們的孩子學琴的過程。如此單調(diào)、枯燥、乏味，孩子能不感到乏味嗎？我們對練琴動作的要求嚴重地超過了孩子可能操控的水平，他能沒有挫敗感嗎？這樣分析之后，你就知道了，孩子愛看電視、玩游戲，是因為在做這兩件事的時候，他享受的是輕松、自由的感覺，享受的是自己做主的感覺。如果我們能讓孩子在學琴的過程中找到輕松、自由和主導的感覺，他是不是就會愛上學琴呢？由此看來，為孩子找到學琴的需要及激發(fā)孩子學琴的動機，配合孩子良好的習慣、善用獎懲原則與策略等，才能真正解決學琴這個看似單一的問題。我把這個成體系的教育思考都凝結(jié)在一套名為“琴童家長必修課”的系列圖書中，希望讓教育不再是痛苦的，而是真正成為人生幸福的組成部分。

Q您觀察到20多年前您寫《琴凳上下》專欄時遇到的父母，與現(xiàn)在的父母有什么不同嗎？

A最明顯的感覺是家長的角色感變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那個時候，家長對于孩子學琴這件事是迷茫的，在學琴的問題上，他們不懂，但是他們也因此沒有犯很多的錯誤;現(xiàn)在的家長把自己放在一個學科導師、督戰(zhàn)隊、教練的位置上，對孩子學琴的介入比較深，對孩子的控制比較多，由此引發(fā)的矛盾和問題也是比較大的。因此我在“琴童家長必修課”系列中設置了一本《角色與職責篇》，專門和家長探討孩子學琴家長應該做什么。在孩子學琴時，我建議父母在孩子學琴中千萬別當教練、監(jiān)工，而是將自己放置在啦啦隊的位置上，在學琴活動中給以孩子呵護、理解、安慰和鼓勵，發(fā)自內(nèi)心地欣賞他、贊揚他，給他喝彩，這樣的父母在激發(fā)孩子學琴動力的過程中會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能讓孩子在學琴中找到快樂和巨大動力。

Q在教育上，您最想提醒父母注意的是什么？

A社會競爭如此激烈，所有的家長都對孩子寄予厚望，希望孩子成功、幸福，這樣的目標并沒錯，但是家長的方法錯了。教育成敗的觀測點不在高考，而在一個人入職后10年的時間點上，這個階段孩子處在什么位置，有什么樣的素質(zhì)，才能更客觀地評判其所受到的教育的成敗。我們確實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但是家長要學會思考，我們在起跑線上比的是什么？肯定不是誰跑得快，因為人生是一場長跑。那么在起跑線上，我們其實比的是誰愛跑、誰會跑。所以剛開始時，孩子跑得慢也沒關系，但是，如果家長的做法讓一個孩子不愛學習了、沒有了學習的欲望，才是起跑線上最大的失敗。

Q您多年來做音樂教育普及工作的動力是什么？反反復復去解答父母提出的很多相似的問題，您如何始終保持熱情嗎？

A這些教育理念我年年講、月月講、日日講，但依然樂此不疲。原因很簡單，這就是教師的素養(yǎng)，和演奏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教師是一種職業(yè)，我平時在音樂學院講課，每年也會講同一門課，但每次上課我想的就是要對這節(jié)課負責，把這節(jié)課講好。其實，如果一位教師厭倦了自己教的課的內(nèi)容，說明他對課程的內(nèi)容設計不夠用心，如果總期望表達達到最完美的狀態(tài)，那么會有很多需要不斷調(diào)整的地方，比如一個語氣的重音，一頁PPT的排版，都能讓人琢磨很久。我一直強調(diào)，老師不僅要關心知識，還要關心知識的表達方式，這也是科普的基礎。

另外，演奏家在臺上演奏某首曲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這首曲子他可能已經(jīng)演過無數(shù)遍了，但每一次出場都是要把這一場演好。所以我做科普演講每次都充滿了激情，我要把這些重要的道理，用我認為的最佳方式表達出來。沒有激情和熱情就不是最佳方式了。

這些年來，我上任何一課，講任何一個話題，都有一種想法，就是要讓父母接受我總結(jié)出的這些理論、思想，怎么更容易讓人接受呢？想到這些，我所有的熱情就來了。和推進教育的文明是一個特別漫長的工程，我學問做得越深就越會發(fā)現(xiàn)，大量的真知灼見，需要一代代的人不斷地去傳承、去驗證、去發(fā)展。所以對我來說，沒有陳舊的課程，沒有倦怠，沒有停歇。

我也發(fā)現(xiàn)，20多年來，我一遍遍地在傳播這些知識和觀念的時候，改變了很多人對音樂教育的看法，他們從音樂學習不應該有的痛苦中走出來，去享受本應有的樂趣與快樂，這一切讓我很有成就感。

周海宏

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是音樂美學家、音樂心理學、教育學家，長年從事音樂審美與教育心理學的研究與教學工作，成就卓著。擔任全國音樂心理學學會副會長，國家教育考試指導委員會委員，教育部高等學校教學指導委員會音樂舞蹈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國家藝術教育委員會常委。

創(chuàng)刊40周年特別策劃

這些“第一次”的故事讓我們時而聽得熱血沸騰，時而感動唏噓，我們?yōu)檫@些創(chuàng)辦者、見證者和專家作者們的熱忱、真誠、敬業(yè)以及全心全意為父母所想的精神所震撼，也為自己是這本雜志的“接班人”而自豪。

我們的系列采訪還在繼續(xù)。在4月刊中，我們將邀請到合作過的更多專家通過《父母必讀》雜志再次發(fā)出自己獨特的育兒主張，這些育兒主張將成為我們養(yǎng)育的一個個堅實支點，讓你在面對不確定的未來時，擁有確定的科學養(yǎng)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