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從某個角度去看,恐怖片是一種“政治”,或者反過來講,政治本身都有著恐怖片的要素,所以這種電影類型天然適合表達意識形態(tài)。一段時間以來,恐怖片終于找到了一種新的創(chuàng)作范式,它脫離了那種老式的血漿血塊與一驚一乍,將自己有效地迭代。比如名噪一時的《逃出絕命鎮(zhèn)》聚焦種族議題,《我們》則問向更廣闊的美國歷史和自我身份認同,小眾的《陰影之下》寫極權(quán)之幕籠罩下的女性窒息。某種程度上,這樣的改觀不亞于當年推理小說史上的社會派變革,為沉溺于自我重復的本格推理找到新的出路。
沒錯,恐怖類型和政治議題天然搭配,看看著名的《美國恐怖故事》第八季,對于特朗普權(quán)力系統(tǒng)的PTSD 的描述,形式和內(nèi)容真是相得益彰彼此成就。而最近火熱的兩部電影更是如此:西班牙的《饑餓站臺》把一個世界壓縮成為立體監(jiān)獄,《隱形人》則將女性遭遇的家庭暴力處境幻化成為了一樁奇情犯罪。
《隱形人》從一場出逃開始,西西莉亞擺脫了控制狂男友,從那幢孤獨大宅中奔逃而出,她慢慢適應(yīng)新生活,嘗試外出,努力找一份工作,但卻發(fā)現(xiàn)似乎總有人躲在暗處窺伺著自己。她向旁人訴說,人們都覺得她神經(jīng)過敏,更何況,有消息傳來,那個控制狂已經(jīng)自殺身亡。但事情逐漸失控。
與其說《隱形人》寫了什么故事,不如說它寫的更像是一種處境、狀態(tài)、心理與感受,那種處于家庭暴力和扭曲的控制關(guān)系中的人所面對的周遭不理解的眼光、覺得他們大驚小怪的嘲諷,這讓受害者陷入一種自我懷疑和否定之中。
如果非要把這部電影當做一部傳統(tǒng)意義上的懸疑片去深究,《隱形人》當然充滿bug,先不說片中古怪的技術(shù)能否真的實現(xiàn),就說隱身人一次次出沒眾人卻盡皆眼盲唯有女主角獨醒,就難以取信于人。但我們需要換個角度去看待這樣的作品。它是“寫意”而非寫實的,不是硬科幻,更多的在于展現(xiàn)一種氛圍、一種場以及最重要的——一個隱喻。沒錯,如今這類故事都是在通過某些帶有科幻和幻想色彩的設(shè)定抵達那個隱喻的終點。
“無形”是這個故事的題眼和戲核。它暗指女性處于一種彌散性的暴力窺伺之中,有時顯形,有時隱遁。旁人將女性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當做一種莫名其妙的神經(jīng)質(zhì)反應(yīng),危險的“無形”讓受害者處于一種“不可訴說”的詭異境地,而不可訴說就意味著無法得到保護。施害者的“無形”導致了被害者的“孤立”。這成為了從歷史到當下整體意義上女性在隱性暴力之中尷尬處境的普遍書寫。
《隱形人》的故事,無論是那些夸張的隱身設(shè)備、殘暴的殺人犯罪或者警察介入之后的紛爭,從常理推斷,都布滿瑕疵,但它顯然并不著力于此。它想做的是將生活中可以感知、被普遍談?wù)摰y以描摹的感受,利用一種方式重新賦形。用“無形”進行“賦形”,是這部電影最有趣的地方,它看上去悖反卻實際上精準。
《使女的故事》主角伊麗莎白·莫斯的那張臉,太適合出演這種題材。她扮演的西西莉亞恐懼、戰(zhàn)戰(zhàn)兢兢,有一點扭曲以及深藏的堅韌。這故事能變得如此熱門,說到底,除了那些對于恐懼的精細描摹,還在于結(jié)局那一場欣快復仇。一個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搖身一變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私刑復仇的快慰成為了諸多現(xiàn)實弱者的心理撫慰。
可以預期,恐怖和懸疑類型會在這條路徑上持續(xù)拓展。它注定不會只停留在感官刺激的層面,而有著太多可以開掘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