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 卉

歌劇藝術是一門綜合的藝術，古往今來有很多著名的學者和藝術家，在歌劇藝術的海洋中無邊的探索。學習和研究歌劇藝術多年，我對于十九世紀末的真實主義歌劇藝術的產生，有著很深的感受。如果想要真正觸摸真實主義歌劇的靈魂，就不得不說道十九世紀最為重要的文學——真實主義文學。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十九世紀末的真實主義歌劇主宰了意大利的歌劇歷史，而真實主義歌劇的形成源于真實主義文學運動的興起。比如，真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喬萬尼·維爾加（Giovanni Verga，1840～1922年）短篇小說集《田野生活》（Vita dei campi，1880）中的一篇、改編成歌劇的《鄉(xiāng)村騎士》（Cavalleria rusticana）可謂家喻戶曉。《托斯卡》（Tosca）、《蝴蝶夫人》（Madama Butterfly）、《丑角》（Pagliacci）、《阿德里安娜·勒庫福勒》（Adriana Lecouvreur）、《馬麗娜》（Marina）、《悲慘的生活》（Mala vita）等歌劇中的著名唱段傳唱至今。真實主義歌劇時期，涌現出了一批批著名的作曲家，如：普契尼（Giacomo Antonio Domenico Michele Secondo María Puccini，1858～1924）、馬斯卡尼（Pietro Mascagni，1863～1945）、伊塔洛·蒙特梅齊（Italo Montemezzi，1875～1952）、魯杰羅·萊昂卡瓦羅（Ruggiero Leoncavallo，1857～1919）、弗朗切斯科·契萊亞（ Francesco Cilea，1866～1950）等，他們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作品，至今還在世界各地舞臺上久演不衰，成為歌劇藝術歷史中的經典之作。

談及真實主義歌劇，不得不談及“真實主義文學運動”。其真實主義文學起源就必然要提到真實主義文學代表人——法國作家左拉（émile Zola，1840～1902）。早有學者通過研究與分析得出一個有趣的結論：意大利每一部真實主義歌劇的背后，都可以在左拉的小說中找到比較準確對位的描寫或相應的情節(jié)。所以，如果想演好、唱好真實主義歌劇作品——哪怕只是其中的一首詠嘆調，如果只局限于聲樂演唱技術與音樂領域內的學習分析是遠遠不夠的。需要演員從真實主義文學角度深入理解作品背景、分析角色，從真實主義文學的更高角度來宏觀地完整地了解作品。

本文認為：在演繹真實主義歌劇時，除了擁有過硬的表演藝術的技巧和音樂專業(yè)知識，還需要對真實主義文學起源、發(fā)展、特點和文學思潮有所了解，并運用到作品的處理和表演之中，要將其思想內化至作品精神之中。

不同歷史環(huán)境下的文學審美對音樂的影響

探究文學對音樂影響時，大家會發(fā)現古今中外有諸多相似之處。無不令人感到驚奇。這些驚人的相似，并不是因為中外文學的并行發(fā)展，恰恰是因為西方文明的中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耶穌的誕生。西方文學在耶穌誕生前后是有著明確區(qū)別的，而中國自古的文學、詩歌在時間方面是沒有鮮明的劃分和天壤之別，始終在歷史的文化長河中源遠流長。

中國的音樂歷史中，說唱音樂的歷史淵源有著自己的歷史沿革。中國在孔子以前所處的時代是君王貴族的時代，這個時代只有歌，歌是單純?yōu)榱隧?、為了快樂、高興，或者單純?yōu)榱藷狒[、排場。因為君王門不需要表達任何惆悵的情緒或者高遠的志向，這個時期甚至還沒有“志”這回事。到了孔子所處的時期，除了兵，君王開始養(yǎng)一些“士”為自己處理各種事物?！笆俊眰兛梢岳斫獬梢恍┯邢敕ǖ闹R分子，他們有才華、卻不得意，開始寫詩——詩言志——“士”的“心”。出現了詩以后的“歌”，節(jié)律較多，開始表達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而在佛教傳入中國以后，宗教音樂、戲曲（劇）也陸續(xù)豐富到中華大地。在隋朝就出現了一種類似意大利及歐洲“行吟詩人”的“說話人”。這種“說話人”不等同于“說書人”，敦煌有一些存世的殘本，他們的“話詞”是明確有節(jié)拍與音律的，或許類似于評彈、琴書、大鼓書。早期的這種“曲藝形式”，大多是“說唱”一些佛經里面的故事，讓平民能夠有興趣、聽明白，宗教的宣教功能，這與意大利、歐洲早期的聲樂表演形成驚人的相似。

歌劇藝術是一種聲樂和器樂綜合而成的戲劇形式，所以也稱歌劇。是西方獨有的藝術形式，它誕生在意大利，啟蒙運動以前文學、音樂的諸般特征與孔子所處時期之前類似。歐洲的君王貴族與中國的君王貴族無不同，先以武統(tǒng)，后用文治，歌舞升平。唯一的不同點在宗教，而且歐洲還有一個宗教皇帝，這在文學與音樂方面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烙印。在意大利統(tǒng)一以前的君主時代，君主亦文學表現中是單純的“歌”，而君主們養(yǎng)的“臣”同于中國的“士”，這些“士”不同于中國“士”般含蓄，民族中的“反抗精神”更直接地運用到了大量的詩、歌之中，令意大利的文學開始豐富。意大利的詩意與中國是不同的，這是因為前面提及的時間概念不同。相同點在于在將詩歌譜曲后吟唱或演唱，升華出的所謂“意境”，這是語言和文字無法描述的精神美學，但單純靠文字描寫“準確”的“意境”是做不到的，如果想要再次得到“意境”，除非再次演唱。這也產生了不同演唱者對同一作品演繹方式存在著區(qū)別，在歌劇中出現的詠嘆調皆則是對這種意境“藝術的升華”手段。

啟蒙運動使意大利文學凸顯性格

在西方，宗教對音樂與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對意大利音樂家、文學家來說，宗教簡直是與藝術創(chuàng)作共生的。這一現象一直從中世紀持續(xù)到20世紀初葉，意大利神學思想的高度統(tǒng)治時期。在啟蒙運動之后，創(chuàng)作方面對宗教的脫離、反抗是意大利音樂家與文學家竭力追求的。

中國和意大利在早期君王時期文學與音樂的體面、華麗是一致的，不需要表達任何負面的情緒。在宗教方面，中國以普及為主；而意大利有極強的實用性，實用性帶來嚴肅性、儀式感、專業(yè)性、系統(tǒng)化，為日后歌劇的發(fā)展提供了很大幫助。時至今日，中國演出中有依然沿用大場面，其場面在世界各國都少有；而意大利歌劇中的宗教儀式感是世界頂級的，這二者都是民族特性在歲月積累所致，并反映在了文學與藝術創(chuàng)作之中。

在華麗的皇家音樂、宮廷文學、宗教音樂與文學絕對統(tǒng)治多年之后，在西方國家的文人階層出現了呼喊真實主義，由此也產生了“國民”的概念。古來不值一提的“草民”“底層”階層，伴隨著統(tǒng)治階層的變化形成了“國民”。當這群“國民”數量龐大的，擁有了一定的權利之后，大家開始思考除了君王、宗教以外關于“國民”自己的問題，于是“真實主義運動”水到渠成地出現了。

這場來自于底層人民崛起的運動，不只是在意大利，甚至從歐洲將真實主義的種子也撒播到了中國。如：郁達夫、張資平、巴金、茅盾、李劼人等著名文學大家，都受到左拉的影響，茅盾甚至意圖發(fā)起一場“真實主義寫作運動”。

真實主義文學孕育了經典意大利歌劇

在真實主義運動最前線的意大利，文學方面真實主義占據絕對統(tǒng)治地位，文學家們多年積壓的情感與才華得到了一個完美的釋放點，真實主義歌劇應運而生。歌劇劇本的創(chuàng)作語言一改之前的詩歌化，并去掉華麗感，用相對書面化的意大利語寫作，他們認為，之間的方式不但重復了前人那裝模作樣的優(yōu)雅、古典，而且那樣做是不夠“真實”。所以反而一些粗鄙的污言穢語和社會生活中相當真實的（早期主要是惡心的、下流的、從前的文學里面不會出現的）部分在真實主義文學家的作品里得以充分體現。這些文學作品往往用怪誕與病態(tài)的描寫來追求驚人的效果，只做充分細致的描寫，沒有所謂的分析與探討。大都會選擇那些能反映“底層”人民勤勞勇敢的故事為藍本。敘述摒棄一些故作深邃的傳統(tǒng)文學方式，代之以簡單的日常用語，讓更多的讀者從看似平淡無味的字里行間讀出津津有味的內容與精神。描寫百姓生活中日常的故事，真實地反映社會生活——大眾是多數，讓多數有興趣，聽懂了，從而產生一定基層的群體思考與共鳴。甚至真實主義文學家與劇作家發(fā)起了一場“地區(qū)主義”寫作熱潮。所謂的“地區(qū)主義”，就是作家用自己最熟悉的方言寫作，這樣最生動、準確、有活力，使作家筆下的人物飽滿、生動，可以最大限度地烘托氣氛。以方言寫就的文學作品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并且充滿元氣。真實主義歌劇的題材內容同文學，摒棄貴族化與宗教化，無需贅述。

真實主義歌劇從開始創(chuàng)作劇本在語言方面就非常注重口語化，這個時期創(chuàng)作了很多首流行的詠嘆調。比如馬斯卡尼的《鄉(xiāng)村騎士》中的詠嘆調《媽媽，那些烈酒》，在創(chuàng)作中十分注意旋律處理，歌詞摒棄詩歌化，幾乎全部口語化，這樣使歌劇中的一些演唱曲目成為在街頭巷尾不斷傳唱，如同現代的流行歌曲一樣容易上口，得到了極大的傳播。那個時期的歌劇唱段，在當時就是標準的流行歌曲，而在真實主義歌劇之前，是不可能出現街頭巷尾的流傳的。因為相當部分的詠嘆調唱詞本身是詩，這個區(qū)別極為重要。而有些真實主義歌劇有些劇作家、作曲家為了追求細節(jié)，會達到不顧及整體統(tǒng)一的程度，之前歌劇詩化唱詞的段落、對照在這個時期是不重要的。

這和新中國成立以后出現的一些現實主義題材的地方戲不謀而合。這些地方戲曲唱詞并不文縐縐且極有可能是方言，題材不是帝王將相、神鬼菩薩，而是反映百姓的日常生活。比如《白毛女》《小二黑結婚》等，這些地方戲曲（?。┡c意大利真實主義歌劇異曲同工，不可草草以“土”“洋”來武斷二者無關。真實主義歌劇和中國的地方戲曲（?。┮粯?，生動、接地氣，有元氣。

演繹真實主義歌劇要從文學背景入手

真實主義歌劇在意大利歌劇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誕生了眾多流傳后世的經典作品。我作為一位聲樂藝術的教育者和傳承者，希望我的研究能為在國內的演員、學生起到一些事半功倍的作用。

從歌劇藝術的人物性格刻畫來說，演唱者們欠缺角色該有的情感戲和內心感受。真實主義歌劇，若想“入戲”，最好追根溯源——正所謂“功夫在畫外”。學習演唱真實主義歌劇的時候，要對文學常識，尤其對真是主義文學有一定知識結構，要弄清真實主義歌劇的藝術特點是什么。演唱作品之時，如果演唱的狀態(tài)、技巧、情緒都與演唱古典主義或浪漫主義、甚至只要唱歌劇都一樣，那么即使技術水平再高、嗓音條件再好、情緒再飽滿，也唱不到真實主義歌劇味道上。

好比很多中國的經典地方戲（?。?，唱詞普通話化，加入高科技元素重新編排，看起來確實更華麗，但是失去了應有的味道。像是一道擺盤精致入微的大菜，好看，卻早就沒有了“鍋氣”。

對于音樂藝術來說，真實主義歌劇的音樂有著更為強烈的戲劇沖突，在演奏音樂作品時也將這些戲劇沖突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而演唱者，更要在音樂的戲劇沖突中，將內心戲和舞臺表演合二為一。

真實主義文學是真實主義歌劇的靈魂和基因，真實就是力量，具有這種力量才會將讓經典永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