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梅,葉珮琪
(1.廈門大學馬來西亞分校 中文系,馬來西亞 雪蘭莪州雪邦 43900;2.浙江大學 中文系,杭州 310007)
隨著近年來中國的迅速崛起,漢語成為世界重要語言之一,各地紛紛掀起學漢語及中國學熱潮。在東南亞華人華僑集中的區(qū)域,漢語的使用人口眾多,即便外族人士在漢語學習及使用方面也呈上升趨勢。馬來西亞作為東南亞國家中漢語言維護較好(甚至是最好)的國家,在中國的影響下,其華人社會又將做出怎樣的調整?以馬來西亞半島西北部浮羅山背的客家天主教社群為個案,探討其家庭域和宗教域的語言使用情況,分析語言轉用背后的諸多因素。
浮羅山背位于檳島,而檳城早在殖民地時期就是重要的港口,與國際接軌的步伐也邁得較早,受到的外來影響及敏銳度都較為深刻。除了國際語言英語之外,近年來漢語也趨主流之勢。與此同時,其客家天主教社群至今仍保有以客家話進行宗教信仰活動。浮羅山背耶穌圣名堂在彌撒進行之前,尚有年長信徒誦念客家話的《玫瑰經(jīng)》。復活節(jié)前為紀念耶穌受難的圣路善工活動也有以客家話進行的環(huán)節(jié)??图以捲诮虝顒蛹靶磐街g保留使用實屬難得,然而外部社區(qū)(如喬治市)以及區(qū)域與國際語言的壓力也對浮羅山背客家天主教社群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本研究主要的目的是通過訪談與參與式觀察了解該社群目前的語言使用情況以及如何應對不斷變動的語言形勢,尤其是國際語言的影響。
檳城是西方教會及傳教士在馬來半島傳教活動的重要據(jù)點之一。一般而言,教會及外國傳教士采取的傳教策略為融入當?shù)厝说纳?、習俗及語言,以便更好地與當?shù)厝嘶?,達到有利于傳教活動推進的最終目的。外國傳教士一般都會借助中華文化來傳教,其中包括:取漢文名字、學習《四書五經(jīng)》、漢語、在地方言、歷史地理,再者更有入鄉(xiāng)隨俗留辮發(fā)、穿長衫的做法。[1]外國傳教士在面向馬來半島的傳教對象時,同樣做出了相應的配合。因此,通過基督信仰的宗教傳播活動,西方與東方的交流在這片土地上早已奠定基礎。以浮羅山背耶穌圣名堂為例,最初外籍神父也學習客家語,以向該地區(qū)客家人傳播天主教信仰。[2]方言在西方宗教傳播中發(fā)揮了重要功用,一方面當?shù)厝嗽诿鎸δ吧耐饧畟鹘倘耸繒r,能夠用自己的母語抑或本民系的方言進行交流溝通,更容易產生熟悉及認同感,同聲同氣的感覺讓人們較易于接受對方。此外,能夠掌握傳教目標人群的方言或母語,也讓傳教士能夠更容易接觸并理解對方的文化習俗,進而有較大的機會向對方傳達信仰理念及教義。此外,通過自身所熟悉的方言來接觸及學習新事物,也讓接受者更容易理解當中的內涵與意義??梢娬Z言對宗教的傳播甚有影響,作為溝通的橋梁之外,更是掌握新知識、新事物的有效管道,也是文化交流及認同的關鍵。
基督宗教信仰團體是有組織、有系統(tǒng)的群眾聚合,具有較強的內部凝聚力。加上參與相關宗教活動的信徒,人員一般較穩(wěn)定,他們之間有著較強的聯(lián)系及互動互助關系,因此形成了相對穩(wěn)定的團體特性。至于客家族群,也有著較強的內部凝聚力,對維護自身文化及方言也較為重視。在以上雙重穩(wěn)定的特質之下,是較不易受到外來影響的,而且一些社會語言學的研究也證明了這一點,例如Woods對澳大利亞的一個以客家人為主的教會做了長期調查,結果顯示,客家話的維護在移民教會中算是比較好的。[3]然而我們在浮羅山背的研究顯示:客家籍天主教徒在日常及宗教活動中面臨著語言轉用的情況,這說明馬來西亞客家人也許受到一些特殊因素的影響。
以浮羅山背耶穌圣名堂的客家籍天主教徒為研究對象,主要對10個家庭進行了訪談,以探討他們對語言使用的態(tài)度、習慣及信念。每個家庭有兩名成員參與調查,由一位長輩及一位晚輩組成,共20位訪談對象。這樣的組合安排是為了更好地了解代際之間在語言使用方面的異同之處。由三部分組成:首先闡述浮羅山背客家籍天主教徒所處的語言使用之主流背景,探究他們的語言使用情況;其次部分歸納了主流語用背景下,他們受到的影響及面臨的危機;再次,分析促成以上語言擇用情況的因素。
全球化意味著與國際接軌的需求逐漸增加。隨著經(jīng)濟開發(fā)及發(fā)展的需求不斷提升,原以山區(qū)為主的浮羅山背也不再呈封閉狀態(tài)。現(xiàn)代化的建設,新式商業(yè)及住宅社區(qū)的開發(fā)觸角已探向了這片原以農耕園林為主的區(qū)域。因此,當?shù)厝艘惨庾R到語言對未來發(fā)展的重要性。長時期以來,英語作為國際間主要通用的語言,扮演著重要溝通橋梁的角色。馬來西亞作為前英殖民地,英語在這片土地上的使用已有相當長的時間,而其使用的廣泛性及重要性也是有目共睹的。近年來,漢語的國際地位不斷攀升,已成為重要的國際語言。它在華人文化圈內尤其重要,除了是聯(lián)系不同國家、地區(qū)華人的文化紐帶之外,也發(fā)展為重要的經(jīng)濟語言。馬來西亞是華人文化圈的重要成員之一。
除了從國際層面出發(fā)了解現(xiàn)時語言傳播、使用、發(fā)展的主流趨勢,還需面向浮羅山背所在區(qū)域內的語言使用現(xiàn)狀。馬來西亞是多種族國家,這樣的多元形態(tài)結構,也意味著除了馬來語作為官方用語之外,各族群的語言、方言都有使用、流傳的空間。除了占主流位置的英語、馬來語,華語及華人各民系的方言也是華人社群的主要用語。在檳城,馬來人與華人的人口比例相當接近,英語、華語(指普通話,下同)、馬來語、福建話等語言普遍使用。福建話在此區(qū)域屬于較強勢的方言,使用人數(shù)眾多。[4]至于浮羅山背,據(jù)田野調查觀察所得,其市中心為華人集中的區(qū)域,客家人多在社群內使用客家話,福建話在市場及買賣中也多有使用。
從廣域視角探索了國際語言和區(qū)域主流語言之后,再進一步將焦點具體放到浮羅山背耶穌圣名堂客家籍天主教徒在社區(qū)及族群內的語言使用情況。
在20名受訪的客家天主教徒中,年長及年輕受訪者各10位。年長受訪者的母語為客家話的占了七成,母語為福建話的占兩成,只有一人的母語為華語;年輕受訪者中則有八成母語為華語,客家話、福建話為母語的各有一人??梢姶H之間的母語習得方面已有所不同,年輕一代趨向以華語為主要用語,華語使用的普遍性與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家庭語言方面,華語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在10個受訪家庭里,特別是在長輩與晚輩、父母與子女以及年輕平輩之間的溝通中使用 (參見表1)??图以捲诩彝ト粘I罾?、家庭聚會親戚之間的使用頻率次于華語。受訪者表示長輩之間一般多以客家話溝通、聊天,當面對晚輩時則會以華語為主,客家話或福建話等方言也會依談話對象而個別或摻雜使用。值得注意的是語言選擇的代際差異非常大,從祖父母輩的客家話,到父母輩的華語與方言并用,再到孩子輩的華語,三代之間基本已經(jīng)完成了語言的更替。
表1 浮羅山背客家天主教徒家庭的語言使用
至于社區(qū)語言的使用情況,我們從兩方面來看:一是圍繞宗教活動而使用的語言,二是與朋友、同學、教徒的日常交流所使用的語言。在小組、追思會等宗教活動上,年長信徒多以客家話參與活動、念誦經(jīng)文;年輕信徒則多以華語參與其中(參看表2)。在禱告、讀經(jīng)時,以華語進行的人占了大多數(shù),其次為華語及客家語兼有使用,極少數(shù)人僅以客家話進行禱告及讀經(jīng)。禱告從某個層面來說是內心世界的抒發(fā)及表達,讀經(jīng)則需要理解及吸收教義的能力,因此以自身最為熟悉的語言進行,能更好地達到抒發(fā)、表達及理解的目的。而現(xiàn)今客家話在禱告及讀經(jīng)中不被普遍使用的情況,也正好說明了信徒們的客家話能力已下降。在日常交流中,年輕信徒趨向于以華語為主;年長信徒則依交流對象而選擇使用的語言,較多使用客家話、福建話與同輩人溝通,使用華語與晚輩溝通。
表2 宗教活動的語言使用
浮羅山背客家天主教社群的語言使用情況顯示目前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語言正處于變動之中。在變化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以下三方面的問題與危機。
在多元的語言環(huán)境中,浮羅山背客家籍天主教徒所面臨的是在強勢語言包圍下,如何既能使用各主流語言,又能保留自身方言的處境。雖說客家話在浮羅山背的客家族群中仍是強勢語言,但跨越該區(qū)域,從更廣大的范圍來看,客家話始終不是檳城的通用語言??图以捰械赜虻木窒扌裕瑑H在特定的族群或社區(qū)內通用。[5]在此,方言的傳承顯然已是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根據(jù)田野調查(參見表1),方言傳承幾乎已經(jīng)中斷。掌握流利客家話的人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一輩人,屬于中年一輩的人在客家話承接方面則顯得青黃不接。此外,因為跨籍貫聯(lián)姻的普遍化,不諳客家話的父母無能力將純正的客家話傳授給自己的孩子。從這一層面來看,客家話的代際傳承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當能夠流利使用客家話的老一輩逐漸凋零后,方言的傳承面對嚴峻的考驗,有衰退、甚至消失的危機。
在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當被問及“你是什么人?”時,往往得到的回答是自身的籍貫。血緣(尤其是父親的血統(tǒng)作為認同標準的占了多數(shù))是族群內的聯(lián)系紐帶之一,并且成為自身的一種定位。據(jù)張翰璧及張維安于2008年在浮羅山背對客家族群所做的調查顯示,浮羅山背客家認同是以血統(tǒng)、語言、文化為主的。接近60%的受訪者認為有客家血統(tǒng)才能稱得上是客家人。而當中又以父親是客家人作為認同依據(jù)的占最高比例,其次為以祖籍地作為認同依據(jù)。而以會說客家話及了解客家文化作為認同標準的統(tǒng)計與血統(tǒng)認同有相關性。此研究得出的結論是浮羅山背的客家認同相當高。[5]
依據(jù)2012年及2015年的田野調查的訪談數(shù)據(jù)顯示,年輕一代不清楚、不關心自身籍貫的比例遠遠超過年長一輩。年長受訪者中不知道自己祖籍的有1人,而不清楚具體祖籍地的有2人;年輕受訪者中本身不知道自己祖籍的竟占了七成。當被詢及“客家人是否要會客家話”時,有八成年長受訪者給予肯定的回復,兩成表示不需要或不清楚;有七成年輕受訪者則表示不需要,只有三成的人表示客家人需要會客家話。由此可見,長輩與晚輩之間在客家認同方面產生了差異,年長一輩屬于高認同群,而年輕一輩的客家認同則顯得薄弱。因此,我們相信當?shù)乜图胰藢τ诜窖宰鳛樯矸菡J同的一部分正面臨松動的危機。
承上所述,血統(tǒng)、語言、文化認同有相關性。方言是民系直觀的表達與體現(xiàn)。當年輕一輩不再重視代表自身的籍貫、方言,對自身文化的認同也就岌岌可危。年輕的客家人對客家文化已不甚了解,也抱著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只有部分家庭會對子女強調客家人的身份,在日常生活中也不見得會刻意強調客家文化。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如果毫無意識進行語言及文化的維護,隨時有文化斷層的危機。當年輕一輩對自身文化不甚了解,再加上方言的傳承受到阻隔,自身的價值與定位不清晰、不確定的情況下接受了大量來自強勢及主流文化的種種影響,那么就有可能丟失來自本族群源頭珍貴而精粹的內涵。
20世紀50年代之后中國天主教修士紛紛南來,雖然當時的教會語言仍然以拉丁文為主,但是中國修士們與信眾的日常互動大多以華語進行。據(jù)教會年長信徒陳先生(受訪時74歲)的回憶,當時有一位從北京南來的董修士主要講華語,他住在教會學校,幫忙管理1955年建立的圣心中學。可見,這些南來的修士逐漸把華語帶入了教會。1963年梵二會議倡導教會改革之后,各地教會開始用當?shù)卣Z言布道傳教。浮羅山背自1963年之后就基本上由華人神父擔任本堂神父,彌撒和讀經(jīng)逐漸轉為華語。根據(jù)年長信徒林先生(受訪時84歲)的回憶,趙神父(1963-1967在任)來自中國。這些中國神父的到來無疑改變了教會的語言生態(tài),可謂是早期中國因素對浮羅山背的影響。
當代中國對浮羅山背客家天主教社群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華語的傳播上。調查結果顯示,客家話在宗教領域和家庭領域正在走向衰退,而華語的使用則越來越普遍。[6]宗教理應是維護語言的有利因素,[7]倘若方言在宗教領域都有如此的境況,那么非宗教領域就更難以保障了。對浮羅山背非天主教客家人的研究得出了同樣的結果。[8]這個結果的出現(xiàn)一方面是因為當?shù)厝说姆窖跃S護意識薄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華語的強勢擴散。[9]華語在馬來西亞的傳播與擴散有多種因素,內部因素是華文教育的普及以及華人認同的形成,[10]而外部因素可以說是中國經(jīng)濟的崛起而帶動的華語國際地位提升以及華語經(jīng)濟價值的提高。以下分別論述。
自從系統(tǒng)的華文教育體系建立后,華語至今仍作為華文學校的主要教學媒介語。方言則退出了華文教育體系,不再成為教師傳道授業(yè)的媒介用語,而主要運用于家庭、社區(qū)等范圍內。早期的華文學校要求學生說華語,不得在校內使用方言,否則會受到懲罰。雖然現(xiàn)今已不嚴格要求學生不得在校內使用方言,卻也沒有鼓勵使用方言。以下的訪談片斷即說明了華語對方言的沖擊:
因為,那個學校啊,慢慢啊,學校用華語比較多嘛!所以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那個客家話,他們說啊,變成方言。好像,尤其是那些年輕的,他們要改革,他們說留這些東西做什么!他們說要統(tǒng)一。(教會陳先生,74歲)
雖然受訪者普遍認為客家話的使用在馬來西亞會逐漸減少,甚至終有消失的一天,但是他們在客家話的維護方面卻沒有特別積極的想法,甚至對方言習得存有迷思。有的人認為方言的習得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長輩無需刻意去指導晚輩。因此,就出現(xiàn)了晚輩有心學習方言或對某些詞語不了解時,才向長輩請教的情況。長輩一般不刻意也不主動進行教導或糾正。在詢及將來會用何種語言跟孫子溝通時,有的人并沒有特別想法,而表示會配合孩子的決定,這說明了受訪人在方言傳承方面沒有具體的想法,忽略了傳承的責任與義務。有的人認為客家話會被華語取代是自然而然的事。客家話大多在老一輩之間使用;年輕人較常使用華語、英語,而不常使用客家話,因此方言能力呈急速下降的趨勢。此外,受訪者一般也沒有進行家庭語言規(guī)劃的意識。某些受訪者表示只要孩子聽得懂客家話就行,在客家話學習方面沒有特別的要求。[8]
研究發(fā)現(xiàn),受訪者普遍擁有習得越多的語言越好的心態(tài),特別是對主流用語比較青睞,而這樣的考量主要是出于功利性質的,因為人們認為語言作為溝通工具,有利于他們脫離封閉狀態(tài),開拓未來的各種可能性。他們的考量也是出于順應主流的一種表現(xiàn),在“英語熱”的氛圍下,以及意識到英語在學習、工作上會帶來較大的助益,人們普遍將英語視為極其重要的語言。[11]福建話在檳城也因為使用的人數(shù)眾多,若具備說福建話能力無論在工作上及生活中也都有很大的便利性,因此福建話也受到重視。
至于談到華語帶來的好處,受訪者表示看重華語的溝通功能。一方面,華語能普遍滿足各民系之間的溝通需要,不會因為不諳對方方言而出現(xiàn)無法溝通的情況;另一方面華語也便于讓年長一輩與年輕一代溝通。由此可見,人們對語言的態(tài)度以及選擇,更多地是出于實用需要,是現(xiàn)實的考量。在權衡利弊之間也形成了當?shù)卣Z言轉用的情況。即使在宗教領域,共同語言也是時勢所趨,以下是耶穌圣名堂神父的訪談片斷:
所以那個語言,通常我們就是之所以不用、慢慢淘汰了自己的母語的那個原因,主要還是要共同的語言,為了我們方便。因為神父們少,因為有些神父嘛,他不是語言天才,他也學不來,變成有些時候做彌撒的時候,變成和教友們就有一些隔閡,語言不通。變成就鼓勵大家學習中文,為我們華人的那個共同語言……所以最后還是決定以中文為我們教會華文社團的共同語言。(鄧英偉神父C.D.D.)
很多受訪對象在訪談時都提到華語非常重要,因為它是國際語言。華語的崛起與其在華人世界的綜合競爭力是密切相關的,而這又與中國近年來的經(jīng)濟實力密不可分。另外,很多人都把華語與華人身份認同聯(lián)系起來,都有“華人就應該說華語”之類的觀念,這顯示馬來西亞華人傾向于將華語與華人認同掛鉤,而方言與民系之間的聯(lián)系則較弱。華語與華人認同之間的聯(lián)系不僅見于馬來西亞,也出現(xiàn)在東南亞其他國家,例如新加坡、[12]印度尼西亞[13]等地,而且中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都被視為這一現(xiàn)象的推動力。華語在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傳播與華社內部的結構重整與認同變化有關,[9]內部調整的需求與外部影響的配合,引起了馬來西亞華人社會語言的一系列的變化。
浮羅山背的客家籍天主教徒面臨著語言轉用的情況,已是不爭的事實。在順應大勢的同時,客家方言、文化的傳承及認同都受到相當?shù)挠绊?。雖然這是在主流的語言使用環(huán)境及背景影響之下,加上人們的實際選擇的結果??图以捲谶@樣的情況下所受到的沖擊與影響,似乎是難以抵擋的。然而,對此現(xiàn)象,我們也不需要過于悲觀,畢竟在訪談當中,我們得知還有部分老一輩的客家信徒愿意配合教會,繼續(xù)使用客家話。當中還有信徒建議輪流以華語及客家話進行彌撒,從中體現(xiàn)出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對客家文化及方言的堅守態(tài)度。有受訪信徒表示愿意開始學習簡單的客家話日常用語。此外,有少數(shù)家長依然堅持在家庭中將客家文化及方言傳承給下一代。當中也有一些年輕人表示,如有機會及條件,他們愿意學習客家話。這顯然是客家文化及方言傳承的希望之光,也是積極的舉措。
雖然本文探討的是浮羅山背客家籍天主教徒所面臨的語言擇用情況以及所受到的影響與當中潛藏的危機,但我們不應該只以短視的目光來看待他們的處境及此區(qū)域的語言擇用現(xiàn)象。反之,理應通過對此現(xiàn)象的研究,意識到這將是本土方言發(fā)展的總體趨勢,而不僅限于單一方言、民系,乃至區(qū)域。應該從此研究結果中看出其他民系及方言也同樣地面臨著危機。[14-15]如前所述,在內部以及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馬來西亞華人社會正經(jīng)歷語言與認同重整的過程。華語以強勢語言的姿態(tài),借助國內華文教育得以擴散傳播,其中包括宗教領域;外部憑借中國推廣漢語及其文化的語言戰(zhàn)略(例如孔子學院的策略)增強華語的國際競爭力。在“里應外合”的形勢下,馬來西亞的弱勢方言將很快退出社會交際的領域,甚至家庭領域;華人社會可能逐漸發(fā)展成華語社會,個別的地域強勢方言將憑借人口(如福建話)及文化(如廣東話)繼續(xù)存在,與華語構成類似雙言制的關系。在這個社會語言重整的過程中,方言的認同功能弱化,而華語的認同功能增強,而所謂泛華人的概念更是超越國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