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檢察風云》:劉震云曾說他所有的寫作都是為了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對你來說重要嗎?
閻連科:故鄉(xiāng),每年都回去,家里人都在那邊,母親、哥哥、姐姐都在。但說心里話,我的寫作沒有特別明確地說為了什么,沒有非常明確地為了內(nèi)心的故鄉(xiāng),但是有一點非常清楚,我全部的寫作無法離開那片土地?!墩阎尽泛翢o疑問像是一個城市小說,但是它和那個土地是有親密聯(lián)系的。
《檢察風云》:《炸裂志》和你的許多小說一樣,都是發(fā)生在耙耬山脈的故事,是不是想過像??思{寫約克納帕塔法縣、莫言寫高密一樣,把耙耬山脈作為你一生要寫的精神性場域?
閻連科:沒有,這都是水到渠成,并不是預先去想的。年輕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寫了好幾個系列,最早寫的是東京系列(民國時期開封的故事),然后是軍營系列、瑤溝系列,耙耬系列可能因為是在長篇小說里面出現(xiàn)得多,所以大家都在討論這些,其實都不是預先設想的。我把《炸裂志》放在耙耬這樣一個地方,其實并沒有明確的地理位置,它到底有多大,有多少平方公里,這都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是一個無限的地理位置。
《檢察風云》:您以后是不是將比較多寫以城市為對象的小說?
閻連科:不太會,我說我無法離開那片土地,就是寫《風雅頌》的時候,寫的是一個知識分子,但這個知識分子來自鄉(xiāng)村,有這樣的背景就特別能把握他。要是離開了那片土地,就無法完成那種想象的合理性,根植于那塊土地,你如何想象都是真實的。一般來說我不太會轉向寫城市小說,即便寫城市生活,這個城市和那個土地也一定不會截然分開的。
《檢察風云》:講到《風雅頌》,之前也有很多中國作家寫過知識分子、欲望、城市的小說,像賈平凹寫過《廢都》和格非的《欲望的旗幟》,你覺得你和他們的寫作有什么區(qū)別?
閻連科:這個問題批評家來分析恐怕會看得更清楚,但是有一點,我的小說基本上更注重那種生活中的可能性,也就是說我會記述可能發(fā)生的事,不會將寫作停留在已經(jīng)發(fā)生和今天不發(fā)生明天就一定會發(fā)生的故事上。它的起點是可能性,《炸裂志》體現(xiàn)得最明確,其中的任何情節(jié)、細節(jié)你看了會非常熟悉,但卻是虛構的。如果說注重經(jīng)驗,我可能會更注重一種感受的經(jīng)驗,別人可能更注重一種生活的經(jīng)驗。這樣小說更多抓住的不是生活,而是一個作家面對現(xiàn)實生活中一瞬間頭腦中的想象乃至于是臆想,當然這個臆想是要面對生活現(xiàn)實的。
《檢察風云》:《風雅頌》中的“清燕大學”誰都會聯(lián)想到燕京大學,進而聯(lián)想到北大,你當時怎么會用這個名字呢?
閻連科:中國人對號入座是有傳統(tǒng)的。我寫了北方,我只能寫北方,那北京五所學校,我寫的小說里的高校是最好的高校,誰說北京大學就是最好的高校?還有清華大學呢,就文科來說我們中國人民大學才是全國第一呢。我們家門口有個北京信息學院,那校長在飯桌上跟我說:“你寫的全是我們學校的故事,在我們學校都能找到對應的人?!闭f得我啼笑皆非。這怎么說?很多故事放在哪兒都可以。
《檢察風云》:有個問題是繞不過去的,你提出了“神實主義”,那么這種“神實主義”和“魔幻現(xiàn)實主義”有什么區(qū)別呢?
閻連科:這個問題要細講起來特別復雜,我專門寫過一篇文學隨筆,叫《發(fā)現(xiàn)小說》,那里面對現(xiàn)實主義有個規(guī)律性的分析:現(xiàn)實主義是一種全因果,在邏輯關系上強調(diào)一種完全對等的因果關系。我們今天說這個情節(jié)不合理,是因為因果關系沒有對等??ǚ蚩ɑ恼Q派的小說是一個零因果,沒有原因就變成一個結果了,我們最熟悉的《變形記》《城堡》這些小說都是。我們說魔幻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它到底怎么魔幻,我們說它夸張放大、黑色幽默,更多的是理解在夸張上,三分夸張七分結果也好,七分夸張三分結果也好,都有一種表面的邏輯關系在里面。
“神實主義”我想講的不是表面的因果關系,而是注重這些表面之下的,根本的、內(nèi)在的、精神的、靈魂的因果關系。你抓住那個因果關系的邏輯性,就不太管表面合理不合理了。表面可以是假的、真的、不合理的,但是你要注重內(nèi)在的邏輯關系是合理的。我的“神實主義”就更關注內(nèi)因果。
《檢察風云》:你在北京擔任編劇,現(xiàn)在編劇很能賺錢,寫的劇本多嗎?
閻連科:年輕時候寫點電視劇,寫了很多電視劇,沒有一個火起來的。我三十歲左右那時急需掙錢,想買房,就寫了一些,央視一套播了三四個連續(xù)劇,但沒有一部火起來的。我也確實不是干這行的,掙點錢而已。年輕的時候身體好,現(xiàn)在年齡也大了,身體也不行了,就算了,覺得一個作家立身之本還是小說,還是踏踏實實寫小說。
《檢察風云》:前段時間有新聞說要提高稿費標準,你覺得中國現(xiàn)在文學刊物的稿費是不是偏低?
閻連科:比起魯迅那個時代那是低多了,但現(xiàn)在的情況是作家沒有能力解決的,像當下的發(fā)行也好、讀者也好、消費能力也好,不是作家能夠解決的。我前幾天看一個資料說中國人一年人均讀書4.3本(我不知道是否包括農(nóng)民群體),日本人是47本,猶太人則是60多本。雖然不知道這個數(shù)字是怎么來的,準確不準確,但是一看到這個數(shù)字,就什么信心都沒了。作為小說家當然希望數(shù)字提高,但是我想是有方方面面的復雜原因在其中的。
《檢察風云》: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你怎么看待中國文學未來的發(fā)展?
閻連科:中國文學在莫言不拿獎的時候肯定也是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莫言拿獎肯定是對中國文學有一個大的提升,但是文學本身還是要靠很多作家共同的努力,不能說靠莫言一個人的影響就把中國文學的影響提升上去,不能把這樣的責任強加于莫言。
《檢察風云》:哪一位拉美作家對你有特別重大的影響?
閻連科: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對我有影響,這部小說比馬爾克斯的小說早了五十年,這是了不得的。我們有時候會覺得這部小說還有不夠的地方,但是你想到這個小說的發(fā)表時間,你就會由衷地敬畏。
《檢察風云》:中國當代作家在歐美的影響力怎么樣?
閻連科:第一,沒有大家想象或者媒體說的那么大。第二,影響力逐漸在加大。中國很多翻譯成外文的書是自己出錢印刷,這種情況是非?;奶频摹.斎晃覀兊男≌f在歐美翻譯的量一定是逐漸在增加的,但重要的是我們的小說讓讀者接受,讓你的同行接受,這是一個根本問題,不在于被翻譯多少。我們的目的應該是讓對方接受,而不是僅僅出去。我覺得現(xiàn)在還處于沒有得到對方真正接受的階段。
《檢察風云》:對70后、80后青年作家怎么看?
閻連科:我覺得上一代作家不要老是抱怨,說這些年輕作家怎么老是這樣那樣。第一,時代不一樣了。第二,這些孩子們的文學修養(yǎng)比我們當年絲毫不差,因為他們讀了非常多的書。
對文學的看法也在變化,我們認為是經(jīng)典的,他們不一定認為是經(jīng)典,當然他們認為是經(jīng)典的,我們不一定接受。但是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文學的接力棒還是要交到他們手里去的。我們習慣用我們的文學標準去套在他們身上,但是其實文學標準在他們那里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