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達
研究北京文化和傳統(tǒng)京劇,不能不認識一下翁偶虹。1994年6月19日,老爺子因病,在北醫(yī)三院謝世。
翁先生屬雞,活了86歲。我記得2004年6月,翁老爺子去世10周年的時候,他的弟子田有亮、張景山、張志高等人為了紀念他,組織老人在京的生前好友和京劇名家,在廣德樓戲園和前門老年站劇社,搞了幾場經典翁劇的演出,聽戲的滿座兒。
這些戲迷無疑是沖著翁老爺子來的,這說明北京人沒有忘記這位寫了一輩子戲的老人。
從翁先生的做人做事、道德文章、興趣愛好、人品性格中,能夠體會出老北京人的生活狀態(tài)。
我寫過許多老北京人,翁先生可以說是熟透了的北京人;我也寫過不少京城玩家,翁先生應該算是京城的一位大玩家。
翁偶虹的原名叫翁麟聲,編京劇劇本時用的筆名是藕虹,后來因年事日增,注重文字柔雅的他覺得藕虹有些輕佻,改為偶虹。
晚年寄情花草的翁偶虹先生
翁家在旗,屬正白旗,算是北京的老根兒人家。翁偶虹的曾祖翁海瀚是內務府的衣褲當家。祖父翁湯洋是老北京四大藥鋪之一東四牌樓“天佩堂”的東家。父親翁伯平,供職于銀庫,職務是筆帖式,官兒不大,但祖上留下的底子厚實,辛亥革命斷了“鐵桿莊稼”以后,家道也還算殷實。
老宅門的家風重視學問,翁偶虹的母親鄭英壽生了3個兒子1個女兒,都在新式學堂接受過正規(guī)的教育。偶虹是老大,他下邊有兩個弟弟,大弟翁麟熙,黃埔軍校第10期畢業(yè),曾任西城區(qū)政協(xié)委員。二弟翁袖天是位畫家,在原歷史博物館搞書畫臨摹,跟沈從文、陳大章、范曾等是同事,因在家行三,人稱翁三爺。翁袖天和沈從文都屬于有個性的人,沈先生晚年棄文,從事古代服飾研究,脾氣有些古怪,但跟袖天卻談得來,倆人脾氣相投,成為莫逆。袖天住的屋里,長年掛著書法名家何紹基寫的一副對子:“自知性僻難諧眾,且喜自閑不屬人?!庇纱丝芍男愿?。
翁偶虹從4歲就開始玩洋畫兒,也許跟他的家庭有關系,他玩洋畫兒,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那會兒,一般孩子玩洋畫兒,是用石片兒敲洋畫兒論輸贏,純是一種玩。他呢?是收藏,而不去賭輸贏,換句話說,他從小就把“俗玩”變成了“雅玩”。
讀京兆高中時的翁偶虹
當然,這種“雅玩”是隨著年齡“走”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把洋畫兒當成了一種藝術品,并從中得到了文化上的開蒙。
翁老爺子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我最初接觸洋畫兒是在1914年,那年4歲。春秋佳日,常到外祖母家中去住。表姊韻儂,長我8齡,她雖然只有12歲,因為發(fā)育健全,在我心目中,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蔽膛己绲倪@位表姊收集了不少洋畫兒,常拿出來哄他玩。
他回憶道:“第一張映入眼簾的是‘大前門煙中的‘中國成語類,畫面上畫著一棵大樹,一股泉水,兩個兒童,一個指著白如匹練的清泉,一個指著盤曲糾結的樹根。我不懂畫面的內容,表姊便指著洋畫,教我認識了‘水有源頭木有根7個字……可以說,從這張洋畫兒,我開始認識了字,也開始懂得了什么叫成語,以及成語的意義……幼年時還不懂得‘集郵,后來才知道我的‘集洋畫兒活動,就如同‘集郵?!]要套套齊全,張張完整。我集洋畫兒,也要配全成套,力求整潔。到了高小的時候,我已集全了幾套。”
這些洋畫兒讓翁偶虹大開眼界。
那會兒,一般的孩子玩洋畫兒是折著玩,看誰贏得多,誰手里的洋畫兒多誰是“爺”。至于說洋畫兒上畫的是什么,有什么藝術性,誰也不管,也不去琢磨,心思都在“贏”字上了。
可是翁偶虹卻從不去跟別的孩子賭輸贏,他覺得玩,就是收藏。收藏的目的是從中可以得到某種文化熏陶和藝術上的享受。
比如他收集到“紅錫包”牌的“各種禽鳥”,還有“翠鳥”牌的“上下對鳥”洋畫兒以后,不但琢磨它的工筆畫藝術,而且了解鳥的習性和狀態(tài)。
所以,在學校上博物課(當時開的一門課程)時,教師拿出許多禽鳥樣本讓學生識別,大家都答不上來。翁偶虹卻站起來,哪個是鸚鵡、哪個是黃鸝、哪個是沼雀、哪個是斑鳩等等,說得頭頭是道。
同學對此感到詫異,那個教員也以為他爸爸是賣鳥的呢。當他說出是玩洋畫兒得到的知識時,教師和同學都大吃一驚。
還有一次,教師出了個作文題叫“市井”。十二三歲的孩子哪兒懂得什么叫市井?這個作文題有點難為學生。
翁偶虹看到作文題,忽然想到洋畫兒上的“三百六十行”,于是把那些行業(yè)的形態(tài)照著畫片兒描寫了一番,想不到他的這篇作文得了全班第一名。教師的批語是:“知識豐富,眼界開闊,未易之才,前途無限。”
翁偶虹當然有些得意,把作文拿給他父親看。他父親問他:“各行各業(yè),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他說:“是從洋畫兒上得來的,并按洋畫兒上畫的寫的?!彼赣H聽了啞然失笑。
孩子玩什么,往往容易著迷,翁偶虹也如是。迷上洋畫兒后,他成了當年西單洋畫兒集市的常客。
那會兒,他正在京兆高中讀書,時常從地安門的兵將局胡同走著到西單的集市進行交換。
翁偶虹 癸亥(1983年)作、丁卯(1987年)作 京劇臉譜 小楷 成扇、折扇 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