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界定駢文應堅持“對偶”本位,不宜以對偶之外的形式特征作為界定標準。用典、藻飾、聲律進一步增加了駢文華美,是駢文極盛時期才兼具的特征,屬于駢文的“充分不必要”條件,因此應當將駢文的界定問題轉(zhuǎn)向四六句式、對偶比例、工對標準這些對偶問題本身來討論。此外,駢賦從文體分類與“文”的范疇兩方面考量應當歸屬駢文。
關鍵詞: 駢文;界定;對偶
中圖分類號: I207.22???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20)02.0077.05
一、引言
隨著近三十年來學界對駢文投入更多關注,駢文研究在形式特征、發(fā)展脈絡、思想理論、文體關系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突破,但一路向前的同時溯源回顧,怎樣的文章可以算作駢文——關于駢文的界定仍然莫衷一是,留有很大的討論余地。如何看待這一問題關系到對駢文產(chǎn)生于何時的認識,認定的標準不一則最后的見解也必然不同。
縱觀諸學者駢文專著或論文,絕大多數(shù)都視對偶、用典、藻飾、聲律為駢文的主要特征,或表述有別而意思無差,由此有論者通過這些特征界定駢文,如提出駢文是“一種主要由偶句(又以四六為習見)構(gòu)成、多用典故和華麗辭藻、有一定音律要求的文體”[1]“駢文是中國古代文學中特有的一種主要由對偶句構(gòu)成,具有對仗、用典、聲韻、藻飾等四大修辭形態(tài)的與散文相對的形式華美的文體”[2]等,亦有論者認為“界定魏晉時期的文章是否為駢文,應把對偶、四字句、六字句視為核心因素,其他作為從屬條件。界定劉宋時期的文章,則應在前期的標準上加上用典作為主要標準。界定齊梁時期及其以后的文章,則應再把聲律要求上”[3]。那么,以駢文的形式特征去界定駢文是否合適呢?筆者認為,將駢文的形式特征與駢文的界定等同,或者引駢文特征給其下定義值得商榷,在此基礎上結(jié)合前賢之論,提出關于駢文界定問題的一些思考。
二、駢文的界定應堅持“對偶”本位
《說文解字》對“駢”的釋義是:“駢,駕二馬也。從馬,并聲。”[4]465段玉裁注:“併馬謂之儷駕,亦謂之駢……駢之引申,凡二物并曰駢?!盵4]465 駢文突出的是“駢”字,作為駢文的首要特征,對偶從一種修辭方式上升為一種文體組織形式。雖然駢文名稱及理論的出現(xiàn)滯后于駢文創(chuàng)作,駢文之名正式確立已是清代,但后世至今均以此為名進而逐漸統(tǒng)一,可見“對偶”作為駢文最重要且最具代表性的特征得到廣泛的承認與接受。早期文章的駢化可能只有對偶這一項明顯的特征,其他所用極少甚至根本沒有,但此時已可以將之稱為駢文。即使是“動態(tài)界定”的觀點一定程度上也只瞻前,并未顧后,因為倘若界定駢文需加上其他形式特征,則會隨之帶來如下相應針對性的問題。
(一)如加用典為界定標準
在隸事之風盛行下,用典與對偶走到時代的交匯點上,共同成為六朝駢文鮮明的要素。但這一時期的駢文不是篇篇見典,如《與朱元思書》《與顧章書》這樣的短文佳作,皆不用典,自然成對。再有后代四六名篇也并非均以六朝為范,北宋“歐蘇新四六”既有駢文之美又有古文之氣,一些篇目不用或極少用典故,這些對偶的文章是否屬于駢文呢?
(二)如加藻飾為界定標準
謝無量先生《駢文體格及變遷論》言:“駢體至齊梁而盛,齊梁以前,行文已重偶辭,而聲律未精,惟其比對姿勢,多有可觀耳?!段男牡颀垺分^麗辭導源仲尼,要及騷賦既興以后,文章始務以華藻為工。蓋承戰(zhàn)國之詼嘲,挾西京之閎麗,然后駢文之體格生焉。”[5]193 但這只是齊梁時期駢文的“體格”,并非后世駢文均延此路線,刻意雕飾形成的浮華之風即使在當時也有批評之音。后世作文嚴格遵循對偶卻無藻飾者多有,如盛唐時期“燕許大手筆”,尤其是其公牘文純屬白描,不事雕飾,質(zhì)樸明快,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駢文散體化傾向,這些對偶的文章是否屬于駢文呢?
(三)如加聲律為界定標準
駢文分為有韻駢文和無韻駢文兩類,譚家健先生指出:“書啟、序記、論說、章表,通??梢圆挥庙崱Y濏?、銘誄、吊祭、檄移、則多用韻。凡用韻者均可自由換韻,無須一韻到底,而且不限韻,賦亦如此(只有唐以后的律賦限入韻)?!盵6]24且不說齊梁以前的對偶文沒有聲律要求,齊梁時期的聲調(diào)也只是初創(chuàng),運用于駢文并不嚴格,后世也并未嚴守。那些無韻,且不求平仄的對偶文是否屬于駢文呢?
以上所提及的幾種情況,恐怕很難被排除在駢文的范疇之外,莫道才指出:“作為判斷駢文的依據(jù),它們最多只是從屬的條件”[7]。在筆者看來,或許也不應算作從屬條件,因為它們并不屬于整個駢文發(fā)展過程都具備的條件性特征。大抵自陸機之后駢文由發(fā)展邁向成熟,而對偶、用典、藻飾、聲律兼?zhèn)涞摹靶焘住睂Ⅰ壩耐葡蚍睒s期,那“徐庾”之后的歷代創(chuàng)作中這些特征不全具備的駢文則只能算是“成熟之后的不成熟”或者“鼎盛之后的倒退”嗎?恐怕不能,而應將之視作“新變”。因而這四項特征只是在駢文極盛時期(尤其是齊梁聲律由詩應用于駢文之后)才同時并且集中出現(xiàn),共同推動“六代之駢語”成為“一代之文學”。
如果對偶是駢文這條大河的干流,那用典、藻飾和聲律就是匯入其中的支流,為其陸續(xù)注入活水:用典“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8]614,藻飾“孚甲新意,雕畫奇辭”[8]514,聲律使“一簡之內(nèi),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9]。以對偶為中心的駢文在發(fā)展過程中將用典、藻飾、聲律三種修辭形態(tài)納入,是因為通過這些修辭分別增強了駢文的論證功能,描寫功能與朗讀功能。以用典為例,筆者認為六朝駢文對偶與用典的搭配組合存在著密切的雙向互動關系,即“引入典故充實對偶句式的內(nèi)容,對偶句式的靈活使得典故的表現(xiàn)手法多樣,二者之間的互動是在內(nèi)容與形式上為對方提供便利”[10]。
莫山洪先生指出駢文的核心特點是“形式的華美”,而“這種華美主要是由它的修辭形態(tài)所帶來的,是外在的美和內(nèi)在的美的結(jié)合”[2]?;蚩蓳?jù)此引申:駢文“內(nèi)在的美”在于對偶,其中包含漢字的特殊性,漢語語法結(jié)構(gòu)的靈活,古代陰陽對舉、物生有兩的審美理想等各種文化意蘊;外在的美在于對偶之外用典、藻飾、聲律所帶來的附加的美?!吧w雖有閎文麗藻,音調(diào)則前后參差,隸事則上下不切,此未足為美也?!盵5]172若把謝無量先生的話反過來說,即使不加其他修辭,僅對偶已經(jīng)使文章具有美感,如再恰當用典,注重辭藻,追求音律,則會使駢文的美感進一步增強。
近人瞿兌之對于駢文中平鋪直敘,不假雕飾,追求平易通暢的文章提出:“白描駢文”的概念,譚家健先生進而指出:“白描駢文并不是駢文的幼稚階段或通俗化形式,它代表華麗之外的另一種美學追求,不僅魏晉有,南北朝、隋唐也有,中唐的陸贄可歸入此類,宋四六中有白描派,但也有華麗派”。[6]101這種說法是頗有見地的。而四者多備甚至兼具,達到“內(nèi)外兼修”的“形式的美”在六朝乃至初唐時期最為凸顯,因為這一時期的駢文文字運用技巧最為成熟,駢文的體裁應用也最為普遍,趙義山、李修生《中國分體文學史》就將南北朝駢文的繁榮總結(jié)為四個方面:(一)駢文風行,無所不施;(二)名家輩出,高手如林;(三)名作迭見,云蒸霞蔚;(四)情文并茂,各具風姿[11]。
因此,我們可以說某篇駢文具有如“用典繁密”“辭藻華美”“平仄和諧”等某些特征,但不宜以對偶之外的特征去倒推界定。數(shù)學定理中有“充要條件”之關系,引而述之則四種修辭形態(tài)便是駢文的“充分不必要”條件,即具備這四種修辭形態(tài)的文章一定是駢文,但反過來說駢文卻并不需要完全具有這四項,其中只有對偶是駢文所必須具備的。
三、關于對偶的幾個問題
在確立對偶之于駢文界定的核心地位后,筆者想進一步進行探討,認為駢文界定問題的重點并非在于是否納入用典、藻飾、聲律這些形態(tài)特征,而應該將問題引向?qū)ε急旧韥碛懻?,其中主要包括了以下幾個問題。
(一)對偶句是否以四六句式為主才算駢文
前文之所以未提句式,是因為句式歸根結(jié)底還是關于對偶的句式,句式問題屬于對偶諸多問題中的一個,并不應與其他修辭特征并列。雖然到了唐代柳宗元《乞巧文》才見“駢四儷六,錦心繡口”之說,從而使得“四六”與駢文聯(lián)系更加緊密,但《文心雕龍·章句》早已提及“若夫筆句無常,而字有常數(shù),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緩?;蜃冎匀澹w應機之權(quán)節(jié)也”[8]571,四字句和六字句不促不緩,節(jié)奏上相間互補,因而在南北朝便已作為駢文最常態(tài)化的句式,似乎可為標準。但南北朝時期對偶也存在七言“詩化”傾向,再如宋代駢文中對偶多見長句,這種對偶句式所帶來的不同增強了駢文的節(jié)奏變化。張仁青先生《中國駢文發(fā)展史》言:“世多以宋人之駢語為四六,而以駢文專屬之南北朝文。實則二者之主要區(qū)別,在駢文較自由,四六更工整,駢文不必盡為四六句,而四六文實為駢儷之文無疑?!盵12] 不可否認的是,無論各種體裁的駢文,四六句式都在文中占據(jù)相當大的比例,但在種屬關系下四六句式并不能夠作為駢文的界定標準。
(二)對偶句應至少占全文多少比例
對偶是文人長期創(chuàng)作實踐所形成的修辭方式,并無特定屬性,因而在駢文和散文里俱可使用。莫道才定義駢文是“基本由對偶的文辭組成的文章”[7],這個說法是符合問題走向的,但此處“基本”顯得較為模糊。既然對偶駢散皆有,文章可以駢散互參,那么是“駢中帶散”還是“散中帶駢”,區(qū)別可能就在于二者的比例問題,對偶句數(shù)的比例要如何規(guī)定才能算是駢文呢?
魏晉以前甚至早至先秦時期的文章中就已出現(xiàn)對偶,但至多不過零星幾句,且非前人有意為之,故有駢句而無駢文。李蹊以一半為標準提出:“從數(shù)量上看,假如一篇文章的偶句沒有達到全文句子的一半,就不能算是駢體文?!盵13]225-226 莫道才《駢文通論》談到:“一般來說,夾用散句的目的是為了避免通篇駢句帶來的文氣不暢。因此,散句的使用是有限的,一般不超過全篇的四分之一,否則,就很難說是駢文了?!盵14] 似乎是將對偶句數(shù)認定在全文四分之三以上。于景祥則認為:“駢文中除了每段的發(fā)句、收句,以及段中的連接句、補足句可以用一至數(shù)句散行之外,通篇都以字句相對、平仄調(diào)和為準則。”[15]1 進一步將散句限制在更小的使用范圍內(nèi)。關于對偶比例應為多少看法不一,底線為一半的標準是最起碼的,筆者也較為認可,比例上的量化似乎是需要的,但確定怎樣一個具體的數(shù)值標準終究是一個并不好把握的問題。
(三)對偶句是否應以工對為標準
對偶不僅是從“量”上去衡量,可能更需要從“質(zhì)”上去把關。李蹊提出是否為駢文應有三條標準:“一是看偶句的數(shù)量,二是看偶句的質(zhì)量?!盵13]225“如果一篇文章具備了上述兩條要求,但是不講究藻飾,仍然不能算是駢體文?!盵13]226 偶句數(shù)量和藻飾問題前文已有論述,筆者贊同從“質(zhì)”“量”兩方面來看,但不太認可“質(zhì)”是指“偶句的結(jié)構(gòu)形式,看偶句是否講究藻飾”[13]225,而認為“質(zhì)”應著重體現(xiàn)在對仗是否工整。對仗有工對(或稱嚴對)與寬對之分,譚家健指出:“早期的駢文只要求大體相對即可,南北朝以后越來越嚴格。能夠字字相對,謂之工對。僅僅大體相對,謂之寬對。”[6]18工對要求上下兩句的結(jié)構(gòu)、詞性都需相同,褚斌杰說:“古人雖然沒有這方面的術(shù)語, 但他們實際上是本著這樣的語法結(jié)構(gòu)和詞性來做的?!盵16]163 嚴格遵循這樣的規(guī)則寫出來的句子當然是駢句,但如果僅僅是意義相對,詞性、結(jié)構(gòu)有異,恐怕連對偶本身所具有的形式美也會大打折扣。
對偶的類型可以分很多種,最早《文心雕龍》里就簡要分言對、事對、反對、正對四種,再如日僧遍照金剛《文鏡秘府論》里列二十九種之多,雖為論詩,于文亦可。今人亦有詳述,以莫道才《駢文通論》的對偶分類為例:從語言句法的表面形式可分4種;從語言詞法形式可分5種;從音韻技巧上可分3種;從描寫角度可分4種。當然由于劃分角度不同,必然也存在既屬此種又屬彼種的情況,但不管如何劃分,都應當首先建立在詞性與結(jié)構(gòu)上下相對應的基礎上。我們從《六朝文絜》中隨取一篇短文,以簡文帝蕭綱《與劉孝綽書》為例甄別:
執(zhí)別灞、浐,嗣音阻闊, 合璧不停 , 旋灰屢徙 。 玉霜夜下 , 旅雁晨飛 。想 涼燠得宜 , 時候無爽 。既 官寺務煩 , 簿領殷湊 , 等張釋之條理 , 同于公之明察 。 雕龍之才本傳 , 靈蛇之譽自高 。頗得 暇逸于篇章 , 從容于文諷 。
頃擁旄西邁,載離寒暑, 曉河未落 , 拂桂棹而先征 ; 夕鳥歸林 , 懸孤帆而未息 。足使 邊心憤薄 , 鄉(xiāng)思邅回 ,但離闊已久,戴勞寤寐。佇聞還驛,以慰相思。[17]
將虛詞、襯字除外,文中只有帶點的句子可以算作真正意義上的對偶句(其中“曉河未落”與“夕鳥歸林”嚴格意義上也只是同為主謂結(jié)構(gòu),詞性從嚴講也并不算完全相對)。在對偶句的問題上我們需要看對偶句的比例,但也需要注重怎樣的上下句可以被歸為對偶,莫道才提出“駢文的對偶一般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字數(shù)的基本相等;(二)意義的基本對舉;(三)詞性的基本對稱;(四)結(jié)構(gòu)的基本對應”[7]。也許去掉這些“基本”,以工對為標準才最為契合對偶本質(zhì)。偶見有論者在涉及駢文舉例時誤舉,易將個別看似字數(shù)相等實則上下并不相對的句子劃入其中,使對偶句數(shù)比例擴大,一些可能并不能算作駢文的文章被歸為其列討論。
四、駢文與辭賦之關系
辭賦屬不屬于駢文?鐘濤認為把辭賦列入駢文研究“表面上對探尋駢文本源與流變似乎不無方便之處,而實際上卻是混淆了辭賦,駢文各自的源流”[18]。辭賦就其體裁來源于詩,所謂“受命于詩人,拓宇于楚辭也”[8]134,辭賦當然與駢文不同,問題的著眼點在于辭賦中的駢賦屬不屬于駢文?此題爭論頗多,較為中和的一種觀點是駢文與辭賦二者存在交叉關系,即辭賦中只有駢賦屬于駢文范疇。譚家健先生對此問題的看法比較清晰:“辭賦與駢文是并存的兩種文體,各自有其獨具的特色和產(chǎn)生、發(fā)展、變化的歷史。在古代文體分類中,賦從來都是自成一家。在當代賦學研究著作中,辭賦并不隸屬于駢文,駢文亦不被視為賦體。二者有交叉關系,那就是六朝駢賦。至于漢晉大賦和抒情小賦,唐之律賦,宋之文賦,都不宜算作駢文?!盵6]5 將駢文的外延擴大到駢賦,這個問題還存在補充論述的空間,筆者試著進一步梳理兩個層面的關系。
(一)辭賦與駢文并不屬于同一文體分類體系
我們需要明確:賦是一種產(chǎn)生早于駢文的獨立文體,但駢文并不是“獨立”的。褚斌杰先生歸納得好:“駢體文是中國特有的一種文體,它是從古代文學中的一種修辭手法逐漸發(fā)展形成的。從實地看,它并不與詩歌、辭賦、小說、戲曲等一樣是一種文學體裁,而是與散體文相區(qū)別的一種不同表達方式。但由于它本身具有一定的格式和特點,是中國文學中的一個重要現(xiàn)象,所以一般地也都把它看做是中國文學中的一種體類?!盵16]146 在這里提到了“體裁”和“體類”兩個概念,我認為二者同屬“文體”的下層概念,將駢文歸為“體類”是十分合適的,駢文并不是具體的某一種“體裁”而是一種“體類”,與“散”相對,一種文學“體裁”既可以用駢文來寫,也可以用散文來寫。駢文與辭賦并不是同一個體系內(nèi)的文體分類標準,它是從語言修辭角度劃分出的文體概念,具有獨特的包容性,語言修辭上的“駢化”可以覆蓋的是從文學體裁角度所劃分出的各種文體,而辭賦的駢化甚至遠早于詩和其他體裁,孫梅《四六叢話·卷三》云:“屈子之詞,其殆《詩》之流、賦之祖,古文之極致,儷體之先聲乎?”[19]賦跟其他諸如章表奏議、銘檄序啟一樣,是可駢可散的文體?;蛴小榜壻x押韻,駢文不押韻”的觀點,解釋以來道理亦如是,駢文之中也有頌贊銘箴等文體與賦一樣押韻。于景祥說:“魏晉六朝之賦則多為駢文之一體,也可以說是地道的駢體文?!盵15]78 駢賦屬于駢文從文體分類上是可以說通的。
(二)駢賦分別符合“駢”與“文”的范疇
我們將駢文二字拆開來看,首先“駢”的要求駢賦毋庸置疑是符合的,問題在于另一個字“文”?!墩f文》對“文”的解釋是“文,錯畫也,象交文”[4]425,視文章為“文”的標準是有文采,那么作為“古詩之流也”的“賦”可以算入“文”的范疇嗎?褚斌杰認為,賦體“是屬于一種半詩半文的文學體裁”[16]150,并指出漢賦中一些散中帶駢的現(xiàn)象對于駢文已是一種胎息微萌的狀態(tài)。漢賦與文實則并無嚴格的界限,有些雖以賦為名,內(nèi)容和形式已不符“古詩之流”,亦有些雖用賦體卻不以賦稱。《漢書·兒寬傳》載:“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zhì)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盵20] 似乎在班固時期史傳,賦已可被視為“文章”。從古代“文”的觀念來看,魏晉以后文學進入“自覺時代”,文體分類意識逐漸形成:曹丕《典論·論文》中認為屬于“文”范疇的文體有八種,陸機《文賦》擴為十體,摯虞《文章流別集》所留存十一類,《文心雕龍》涉及文體大類三十四類(如果算上“騷體”),《昭明文選》收錄文體三十九類,唐宋以后則越分越細,可見中國古代的“文”是一個包容性很大的概念,而其中“賦”均是重要一體。許梿《六朝文絜》、王先謙《駢文類纂》等駢文選本收錄駢賦,孫梅《四六叢話》等也將駢賦納入駢文理論體系中談論。姜書閣說:“由于漢、魏之際,駢文已經(jīng)形成了,賦已進入駢賦(俳賦)時期,在文章體制上,二者幾乎合流;或者說,從此以后,二者的發(fā)展是同步的,故密切相關,互為影響。因此,在論述某一個個別作家時, 即不再分文與賦為兩類,而概以駢體文章視之?!盵21] 隨著對“文”的概念的不斷認識,“文”的外延擴大,賦屬于文章自可“從寬處理”而不拘泥,駢賦也就同時符合“駢”與“文”的范疇。
五、結(jié)語
綜上,我們從駢文的修辭形態(tài),對偶內(nèi)部特征,駢文與辭賦之關系三個方面討論了駢文的界定問題。倘若工對句數(shù)超過全文總句數(shù)一半以上且其中句式多以四六為主,兼具用典、藻飾、聲律的文章是最為標準和成熟的駢文,那么是否可以認定:包括駢賦在內(nèi),工對句至少超過一半的文章可以稱作駢文。這里首先拋卻了用典、藻飾、聲律等其他修辭形態(tài),確立了對偶本位;其次規(guī)定了對偶的工對標準與基本比例;最后還需強調(diào)是“文章”而排除詩與對聯(lián)??偟膩碚f,這在一定程度上放寬了駢文的界定,但寬中仍存有嚴,即對偶中的工對標準。以對偶為本位界定駢文,筆者略陳管見,拋磚引玉,求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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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examination for the Definition of Parallel Prose
CHEN Guo
(School of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19, China)
Abstract: The definition of parallel prose should be based on antithesis and not be defined by other characteristics except antithesis. The use of allusions, rhetoric and melody are characteristics of parallel prose in its most prosperous period, which further increased the gorgeousness of parallel prose. For parallel prose, they are sufficient but not necessary. So, the definition of parallel prose should focus on the antithesis itself such as the four or six sentence patterns, the proportion and standard of antithesis. In addition, from perspectives of stylistic classification and category of “prose”, Pianfu belongs to parallel prose.
Key words: ??parallel prose; definition; antithesis
編輯: 鄒蕊
收稿日期: 2019.09.01
作者簡介: 陳果(1993-),男,陜西漢中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文體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