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風(fēng)箏

山東人劉芳因為賣房，認(rèn)識了“金絲雀”買家李璐。兩人交集一場，發(fā)生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

為圖方便私下賣房，房主遇上麻煩事

劉芳，山東人，在山東一座三線城市的運動品牌店做產(chǎn)品專員。老公李立平是甘肅人，在上海一家國企做技術(shù)員。2016年起，全國房價瘋漲，她所在的城市，市區(qū)動輒2萬每平方米的房價，讓人望而生畏。

2017年初，因手頭寬松，劉芳和老公想把自住的一套小產(chǎn)權(quán)房賣掉，換個環(huán)境好點的小區(qū)。這套房子在一環(huán)邊上，距市中心開車不過十幾分鐘路程，是城中村自建，分給村民的福利房。位置和戶型都不錯，房價只有10000元每平方米左右，差不多是商品房價格的一半。

掛到中介以后，看房的人絡(luò)繹不絕。

2017年7月的一天，劉芳去外地參加公司培訓(xùn)，回到家后，發(fā)現(xiàn)房門上貼了一張紙條：“我隨中介來你家看過房子，很中意，想上門詳談，你家沒人，希望看到紙條和我單獨聯(lián)系?！眲⒎紱]打算搭理，畢竟房子不愁賣，加上偷摸的方式，她瞧不上。

令她沒想到的是，因為房子著急出售，她掛了六七個中介公司，各中介虛標(biāo)低價惡性競爭，加上2017年下半年房市下行，村民們?yōu)榛乜畹蛢r甩賣福利房，導(dǎo)致小區(qū)房價一跌再跌。劉芳慌了，病急亂投醫(yī)，翻出之前的紙條，聯(lián)系了對方，對方自稱叫李璐。兩人簡單聊了一下，價格沒談攏，就掛斷了。

沒想到，幾個月后的一天，李璐主動上門又要買房。彼時，房價又降了一截，她們各讓一步，最終120平方米的三室以92萬的價格成交。談到交房時間時，劉芳提出，因為這是唯一住房，老公又長期駐外，房賣得突然，要留出15-30天的時間找房搬家。李璐滿口答應(yīng)：“不急不急，手續(xù)先辦好，你們慢慢搬?！?/p>

劉芳提出找中介過戶，按2%的收費標(biāo)準(zhǔn)，李璐要再付近2萬元中介費。她拒絕了，并說自己剛賣完房，手里是現(xiàn)錢，過戶時可以直接轉(zhuǎn)賬，房款就這么多，再多一點無力承擔(dān)了。劉芳和老公也不愿意出這筆錢，加上怕交易黃了，也就沒再堅持。

小產(chǎn)權(quán)房交易比較簡單，雙方買賣只需要乙方將房款全款付給甲方，然后去村委會交納更名手續(xù)費，再由甲方配合村委會變更房本存檔資料，銷毀原房本，按新戶主重新下發(fā)新房本就行。李璐走后，劉芳和老公商量：“要不我們把騰房時間寫個協(xié)議吧！”老公不以為然：“房子一過戶，就成別人的了，你協(xié)議說了也不算，反正咱們認(rèn)準(zhǔn)，一手交錢一手更名，手續(xù)辦完馬上找房搬走，不會有問題！”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相約來了更名處，但是預(yù)想的轉(zhuǎn)賬并不順利，李璐先是帶著一個男人在里間談更名費，談好后，交完更名費便開始轉(zhuǎn)賬過戶。沒想到，李璐付了10萬后由于限額無法再繼續(xù)轉(zhuǎn)賬了。折騰了半天，眼看到了中午12點，村委大媽讓他們先把過戶手續(xù)辦了，下午再轉(zhuǎn)賬，劉芳和老公不肯。

隨李璐來的兩個朋友，嫌劉芳不肯通融，不停地說風(fēng)涼話，劉芳只好躲出來給相識的中介打電話。中介朋友告訴她：“小產(chǎn)權(quán)房產(chǎn)權(quán)不明晰，交易屬于灰色地帶，并不受法律保護，房本是產(chǎn)權(quán)唯一憑證。如果先過完戶，付不付款就完全看對方人品了！”

劉芳慶幸沒有耳根子軟，否則房子就有很大風(fēng)險！好在下午順利轉(zhuǎn)完賬，過了戶，劉芳這才安下心。

賣完房第二天，劉芳的老公就回上海了。劉芳上班正開會，接到李璐四五個電話。劉芳以為有急事，李璐竟然說在她家門口，要進去量定做櫥柜的尺寸！

劉芳壓住心中不快，告訴對方會在約定時間交房。李璐完全不聽，不停絮叨說櫥柜要提前做，怕到時候來不及。劉芳只好答應(yīng)下班后先讓她去量。

下班后，劉芳先回家等李璐量完，然后出去找房子，天黑了才回來。結(jié)果第一天量完櫥柜，第二天上班時間李璐又打來電話。接通后，她說是要量墻面做壁紙，劉芳心中崩潰，已經(jīng)和中介約好下班后看房，想著還有一堆工作要做，咬咬牙答應(yīng)了她。

第三天，李璐又打電話，說是她賣的房子周五前須按協(xié)議給買家騰房，希望讓她把東西放進來！

劉芳怪她有事不提前說明。李璐說：“我這也是沒辦法啊，我們簽了協(xié)議的，我和人家說緩緩，人家不理我，不然扣我保證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

劉芳提起約定的騰房時間，李璐滿不在乎：“當(dāng)時說了你們不著急搬，沒說我不可以放東西?。　眲⒎夹睦锇蛋岛拮约禾笠?，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只得答應(yīng)先騰兩間臥室給她。

奇葩買家撬門入住，私下買房鬧到報警

下班后，劉芳火急火燎去看完房，晚上回去熬到凌晨，騰了兩間房，方便李璐周五把家具搬進來。

結(jié)果第四天，她又接到李璐的電話，說要先刷壁紙基底膠，不然周五搬進去家具就沒法刷了。于是，劉芳忍著基底膠的刺鼻氣味讓李璐刷了膠。家里此時亂七八糟，再加上刺鼻的氣味，已經(jīng)沒法住了。

恰巧公司新開店備貨很忙，一直在加班。劉芳無奈只得厚著臉皮請了一天假，叫來在老家?guī)殞毜钠牌胚^來幫忙，應(yīng)對李璐亂七八糟的各種事情。

第五天，劉芳吃過飯就去找房了。中午回到家，發(fā)現(xiàn)樓道里擠著一些鄰居對她家指指點點。她循聲望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家門口被各種櫥柜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并傳出刺耳的噪音！屋里電鉆聲震天響，婆婆帶著寶寶躲在客廳一角，寶寶一臉驚恐地看著一屋子陌生人，李璐正大刀闊斧指揮著搬家公司，一邊滿屋子用電鉆打洞，一邊準(zhǔn)備裝空調(diào)！

房間里彌漫著墻灰和噪音，又嗆又吵，無法立足！劉芳血一下子涌到頭頂，沖到李璐跟前大聲問：“你在做什么！”她笑著說：“我想著反正搬家具，讓搬家公司先把空調(diào)裝上，到時候搬進來現(xiàn)成了！”

“這才是第五天?。≌f了半個月以后交房的，你能不能讓我過兩天安生日子！”李璐看劉芳真生氣了，叫停了電鉆：“行，那我把家具搬進來就走，其他的明天再說吧！”劉芳瞪著她：“明天？你明天要干啥？！”李璐說：“裝櫥柜的很忙，排上不容易……”

劉芳生氣地打斷她：“明天我不方便！你又著急要我趕緊找好房子，又天天過來弄這弄那，讓我沒法好好找房！”李璐想了想，然后給裝櫥柜和衛(wèi)浴的打了電話，讓他們先別來。當(dāng)她塞好家具離開后，劉芳聽著寶寶的哭聲和婆婆的責(zé)怪，內(nèi)心一陣自責(zé)。

次日，李璐沒打電話。劉芳心里一陣輕松，以為對方可以安靜幾天，她也可以找個周末搬家。

第七天一大早，劉芳剛到公司，就發(fā)現(xiàn)手機上有李璐的十幾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信息：“你找到房了嗎，我家有急事，老人住院了，要到我那住，我家的事不能耽擱，給你一天時間，我明天過去拿鑰匙！”

劉芳頭“嗡”的一聲，憤怒過后，反倒平靜下來。此時，她找的房子已經(jīng)有些眉目，也打算過兩天休息搬了，但是，對方這樣相逼，讓劉芳不勝其煩。于是劉芳回復(fù)她：“要我搬可以，給我2000塊錢補償，我先去住酒店，馬上收拾東西騰地方?！?/p>

消息發(fā)出去沒多久，李璐電話就過來了，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后，李璐吼道：“別跟我嘰嘰歪歪扯這些沒用的，房本是我的名字，你要是不馬上搬走，我就去撬鎖，把你的東西都扔出去！”

劉芳雖然生氣，但想著老人和孩子還在家，只得使出緩兵之計：“好，晚上8點，你過來，我們報警，警察讓我搬，我立馬搬！”她破天荒地同意了。

劉芳無心上班，也顧不上懊悔，趕緊打電話讓婆婆帶寶寶回老家，又叫了公公過來先看著以防撬門，然后聯(lián)系了一個認(rèn)識的警察，咨詢報警會怎么處理。警察先問了合同，協(xié)議、中介，這些她都沒有。警察讓她盡量從聊天記錄搜集一些證據(jù)，并說：“你這情況比較復(fù)雜，報警后，警察也只能幫忙協(xié)調(diào)，盡量讓她遵守約定，如果不行，拖個3-5天應(yīng)該沒問題?！?/p>

掛斷電話，劉芳翻了半天聊天記錄，保留好相關(guān)證據(jù)，反復(fù)想著晚上的措辭，準(zhǔn)備晚上一場惡戰(zhàn)。晚上回到家，公公拿上手機去樓下了，讓劉芳有事情隨時叫他。沒一會兒，響起了敲門聲。她奇怪，李璐不該是這種出場方式敲門，但打開門果然是她！劉芳正要打起精神和她死磕，沒想到她竟輕輕問了聲：“快下雨了，你幫我把放家具的房間窗戶關(guān)了嗎？”

劉芳邊往回走，邊冷冷地說：“我可不敢亂挪你的東西，萬一碰到了，我可賠不起！”李璐沒說話，自己擠進去關(guān)完窗戶，拿了一包東西出來坐在沙發(fā)上。劉芳坐在另一邊，余光瞟她：“現(xiàn)在報警？”“嗨！報啥警啊，我也不知道事情咋弄成這樣了，都挺不好的，我今天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剛知道我奶奶住院了……”李璐扯出一絲笑，有些勉強。

“這不會又是你來趕我的理由吧？”“我給你看看病歷！”說著李璐伸過手機來，里面是一張病歷圖片。劉芳沒接，李璐的眼圈泛紅了：“你注意到那天跟我一起去過戶的有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嗎？”劉芳點了下頭，想起那天過戶和她一起來的，確實有個50歲左右的男人。

她接著說：“他是我老公?！眲⒎加行┏泽@，李璐看起來30多歲，面貌姣好，身材苗條，和那個挺著將軍肚，其貌不揚的老男人很不般配。而且，整個買房過程都是她在忙活，老夫少妻不該寵著么？劉芳心里想著，嘴上沒做聲。

“金絲雀”另有隱情：房買了，最愛的人沒了

看劉芳沒出聲，李璐斟酌了一下接著說：“我的情況比較復(fù)雜，我小時候跟著奶奶長大，感情很深，這次奶奶病重，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親戚們知道我這么多年自己帶三個孩子不容易，最近又在買房，怕我擔(dān)心一直沒有告訴我。這幾天給奶奶打電話一直沒人接，我問了一圈才知道，奶奶住院了！”

“我趕到醫(yī)院時，發(fā)現(xiàn)奶奶食道癌復(fù)發(fā)，食道被大大小小的腫瘤塞滿，用來撐開食道的支架已經(jīng)裝到了嗓子眼，無法再裝了，只能靠輸液維持著生命……她只要偶有清醒，總是努力睜著眼睛，想說話，出不了聲，嘴巴一直是叫我名字的口型……”

她眼睛盯著沙發(fā)旁邊的墻壁，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她用手擦掉，假裝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接著說：“我知道，她是惦記我，放不下我！她心疼我跟了這個男人15年，三個孩子大的都12歲了，無名無分，連屬于自己的窩都沒有，她不想走！”

李璐不停擦眼睛，說話明顯帶了鼻音：“我沒有爸媽，奶奶從小最疼我，可我還沒讓她過上好日子呢！我不停地跟奶奶說，‘我有房子了！我馬上就能搬進去，我接你去我自己的家！我很害怕奶奶再也看不到，于是情緒失控，和你說了那些話?！?/p>

最后，她呢喃道：“我寧愿奶奶死在我家里，讓她能放心，看著我住進了自己的房子……”說完，她扭過頭，眼淚無聲無息流下。此時，這個女人看起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頭發(fā)像一蓬未捋順的野草。

劉芳嘆了一口氣：“你要是好好和我說明白，誰會在這種事情上讓你為難呢？”“算了，”李璐哽咽著，“事情弄成這樣，大家都挺不好的，你慢慢收拾，弄好再搬吧。我拿幾件衣服就走了，還得去醫(yī)院……”說完李璐站起身，抱起那包東西，扭頭就往外走。劉芳叫住她：“等一下，我明天就搬家，你晚上來換鎖吧！”李璐沒說“謝謝”，只是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她走后，劉芳拿出手機，給警察朋友發(fā)信息：“謝謝你，事情解決了?！彼_始上網(wǎng)聯(lián)系搬家公司。賣房第八天，她搬家了，搬進出租房。房子事情交接完畢，劉芳的微信馬上被李璐拉黑了。

后來，劉芳找之前相識的一個中介看新房，對方和李璐同村。她說：“之前就是我?guī)Ю铊纯吹哪慵曳孔?，我還想著她看起來挺有興趣，為啥后面沒動靜了，原來是暗度陳倉呢！”她向劉芳說了李璐的故事——

李璐小時候爸媽離婚，媽媽從此消失在她的生活里。爺爺去世得早，爸爸把她丟給奶奶，另成了家。她跟奶奶長到十幾歲，早早輟學(xué)外出打工，在酒店做服務(wù)員時認(rèn)識了30多歲的李民興。

李民興是個包工頭，仗著身居要職的大哥賺得盆滿缽滿。李璐跟了李民興后發(fā)現(xiàn)他有家室，外面還有好幾個女人，但家庭缺失讓她有些戀父情結(jié)。十幾年過去，她為他生了兩兒一女。前兩年，李民興的大哥落馬，李民興也變得落魄，身邊女人都散了。看著只剩下為他生了三個孩子又沒有生存能力的李璐，李民興把手里僅剩的一套房子給了李璐。于是，李璐賣掉了那一套，買了一套自己的房子……

聽了中介的講述，劉芳終于明白了看起來出手大方的李璐，為什么臉上始終掛著疲憊。她有些為李璐擔(dān)憂：做慣金絲雀的李璐，怎么照顧孩子們呢？

三個月后的一天早上，劉芳騎電動車上班，看到前面騎車的女人很像李璐，她穿了一件工作服，后背印著某大型連鎖超市的名字。同路了一截，劉芳拐彎了，最終也沒看清楚。但劉芳覺得，那就是她。

劉芳心想：一定是她吧，每個被自己困住的人，都會或早或晚走出心中的枷鎖……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