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時光不可逆,流水總向前。長大后,童年成了回不去的彼岸。
然而,童年不只屬于一段光陰,光陰只是皮囊;那單純、通透、清澈的童心,才是童年之魂。
從這個意義上說,童年可以陪伴一生。不論哪個年齡段,不論什么處境,報之以世界的總是純真、好奇和愛意;那么,童年便被留住了。
當然,煙火日子是要過的:美食要品,首飾要戴;詩歌要讀,美夢也要做,游戲要玩,劇院也要去……只要你擁有那個核兒。
作家錢鐘書是一個有點癡氣的人,童心不泯。他和妻子楊絳在牛津時,趁妻子午睡,就拿筆飽蘸了濃墨,想給她畫個花臉;他剛落筆妻子醒了。畫上去的墨痕,怎么都洗不凈,臉皮像紙一樣快洗破了。后來他給妻子畫了一幅肖像,上面再添上眼鏡和胡子,來過過畫花臉的癮。他還給襁褓中熟睡的女兒,肚子上畫個大花臉。
童心玩趣,令人莞爾。
書畫大家啟功先生為雍正帝第九代孫,他自稱“姓啟名功”,從不以皇族后裔炫耀。生前,他把賣字畫的錢全都捐了出去,自己居陋室,食粗食,不以為苦。他去世后,家里留下了一個大柜子,人們猜想肯定是珍貴字畫、文物古董;但打開柜子后,看到的只是一柜子的玩具。他常說的一句話:人生其實沒那么復雜,就是找樂子。
童心,趣生活,不是名人大家的專屬。我們普通人,保有一顆童心,就會很容易挖掘到日常瑣碎里深埋的小星光,照出生活溫情安寧的一面。
去年冬天,我老公愛上了“照魚”的游戲。一幫“老爺們兒”,吃過晚飯就在微信里吆喝著出發(fā)。有時是去北風猛烈的河邊,有時是去城北僻靜的湖畔。他們摁亮強光手電,邊走邊尋著水里的魚。尋著了,也不捕,也不逮,只是互相品評著欣賞一番:三五小魚擺著輕靈的尾巴,踅入了黑暗水深處;一群大魚,在水里游過,發(fā)出潑剌潑剌的響聲,這都讓他們感到驚喜。老公還把拍攝的“魚”發(fā)給我,與我分享。在我看來,那不過是模糊的幾個水下“白影子”罷了!
照魚,不為捕魚,也不為拍照,甚至什么也不為。他們借此走進另一種節(jié)奏,另一種視野,另一種不同于“稻粱謀”的心境?;蛟S,這是一種短暫的脫離,猶如飛升。周作人說: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茶,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
不做無用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喜歡是一味養(yǎng)心藥,使心靈純凈,不受折損。
我們縣城里有一個“冬泳隊”,聽老公說,十幾個成員,每天黃昏時分,從縣城驅車到十公里外的湖中游泳,大雪天、水面結冰也從不例外。在畏寒怕冷的我看來,那就是一種“自虐”。別說冬泳,單想想于寒風吹打下脫去棉衣,我就會哆嗦。然而,他們一“游”十幾年,堅持如一。老公曾問朋友鑿冰下水的感覺,回答說:刺激!一入水,遍身像挨針刺。像啥呢?像小時候學放鞭炮,又怕又驚又喜。
也許,他們的初心并非只為鍛煉意志,一點點“刺激”,就足以吸引他們。這其實是“童心”之一種。
白居易有首詩,《訪陳二》:出去為朝客,歸來是野人……此外皆閑事,時時訪老陳。我想,這個“老陳”同詩人未必就是文墨同道,甚或是漁樵野叟,但定是生機勃勃、好玩兒之人。這類人,最大魅力即有一種赤子情懷,與之相處能時時感覺光芒氤氳。
一片雪花,平庸人讀出的是冬天,聰明人讀出的是春天,智者讀出的是輪回。我什么也讀不出,卻看到了雪花上七彩的陽光。
我也是一個攜童年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