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立昭
石頭的橋,石頭的街道,石頭的墻和瓦,石頭壘筑的狹窄巷道,還有那山腳邊的泉眼……一醒來,他發(fā)現(xiàn)原來熟悉的一切忽然間消失。
那年冬天,孟楠穿上了軍裝。在一個下雪的清晨,離開了爺爺,踏上了綠皮火車,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之后,到達了位于閩、浙、贛三省交界處的一座軍營,開啟了一段軍旅生涯。
那時候,軍營里無電話,更無網(wǎng)絡,只有營區(qū)外一駐地老鄉(xiāng)開的小店里有一部電話,能打長途。每次艱苦的訓練之余,他就想沖出營門,撲向小店,抓起電話,撥回家里,聽一聽爺爺?shù)穆曇簟?上敔敿也]有安裝電話,他感覺萬般無奈?!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人生第一次真正讀懂它的意思。
夜晚,他分明夢到了自己第一次跟爺爺去舀泉水。八月十五,花好月圓。爺爺給他示范,先用瓷碗一一把泉眼上的雜草和苔蘚撥開,然后一碗碗把泉水,不,把天上的月亮,舀進了陶罐里,水快滿了就把瓷碗蓋在上面。夢醒時分,他陶醉在那幸福里??蛇B續(xù)幾晚,他總夢到爺爺一人去舀泉水,遇到暴雨后摔了不少跤,陶罐中的水潑了,重新再舀……一陣莫名的傷悲和后悔,紛至沓來!
指導員是“過來人”,豈能不知他的心?訓練中,指導員扶著孟楠受傷的手臂,悉心按摩,拿出紅藥水,精心涂抹。一次發(fā)燒,指導員親自下廚,做了一碗香噴噴的水餃,親手端到面前,親手將“藥”喂到口中。
“現(xiàn)在,你想家,這只是短暫的。以后,你會想這里,那是長久的?!币股盍?,他反復琢磨著指導員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僧敃r年少,他哪曾懂得話中之意啊。只是片面地以為,指導員是在做他的思想工作,鼓勵他安心服役。三個月后,他適應了軍營生活。每當夜深人靜想家時,他就開始醞釀用漫畫的方式跟爺爺聯(lián)絡。畫面上,他提醒爺爺如何防摔跤,別淋雨,按時服藥,天天都要好好的……誰看了都會“腦洞大開”。
站崗時,他佇立在哨位上,撫摸著鋼槍,仰觀冷月,那一縷思親之情,卻鋪天蓋地而來。就在那月光里,就在那槍刺上。
五年后,退伍了。他摘下領花,卸下帽徽,淚流滿面,告別營房?;丶业谝惶?,他深情地擁抱爺爺,放下行李立馬就提起陶罐去山腳邊舀泉水去了。夜晚,他躺在爺爺專心給他鋪好的床上卻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他推開窗,月光如水。腦海里,全是老部隊、老戰(zhàn)友,尤其是指導員那一瓶紅藥水,那一碗香噴噴的水餃,以及哨位上那一輪冷月,小店里那一部電話機……
在離開軍營后的第一時間,一縷縷新的思親之情———軍營第二故鄉(xiāng),不期而至,直至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