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林
爺爺喝了一壺茶,他終于有了一個主意:“村里的吳老頭,他可能需要一只貓。”
吳老頭是村部的一個門衛(wèi),他的值班室只有一間,里面根本沒有老鼠感興趣的東西。
但他可能真的需要一只貓。吳老頭是一個孤獨的人,每天晚上,他總是一個人睡在值班室,小黑肚子里的念佛聲正好可以排解他無邊的寂寞。
我對爺爺?shù)慕ㄗh非常贊同——爺爺和吳老頭是好朋友,如果把小黑寄養(yǎng)在那里,我當然可以經(jīng)常去陪它玩。
就這么辦吧。
我抱著小黑剛走到村部門口,奶奶就顛著小腳追了來,她氣喘吁吁地說:“它是只病貓吧?”
我抱著小黑愣愣地望著她,猜不透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奶奶一把將小黑抱了過去,她心疼地說:“小黑只有茶豆莢那么小,還生著病?!?/p>
事實上,奶奶從家里跑出來的時候,爺爺那茶喝得就沒滋味了,他預(yù)感到事情的不妙——這個老奶奶會發(fā)飆,關(guān)鍵時候得讓著點。
聽到院子外傳來小黑的叫聲,爺爺趕緊迎過來,他的臉上洋溢著動人的笑:“我剛想起來,小黑生著病,要是讓粗蹄大爪的吳老頭服侍,估計活不長。”
奶奶沒接茬,她把小黑放下地,看著它在院子里的幾口壇子邊一閃就沒了影。
奶奶知道這是小黑認生,過會兒它自然就會出來了。
奶奶看了看尷尬地站在一邊的爺爺,忽然黑下臉:“你剛才說活不長——說誰呀?烏鴉嘴!”
小黑的母親本來住在郭橋村的一戶人家,這個村子的東邊挨著一條省級公路,再往東是大片的農(nóng)田。因為隔著公路,收下來的莊稼秸稈運輸很不方便,大家就把它們碼在田頭,等干透了,再從公路下面供來往的涵洞里抱回來。
田里有秸稈藏身,還有取之不盡的食物,那里就成了老鼠的天堂。
生下一窩小貓后,小黑的母親本來每次都會小心地從涵洞來回??墒怯幸惶焱砩?,它看到好逞強的老鼠們在橫穿馬路,它也突然心血來潮,想試一試。
當它穿到馬路中間的時候,意料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一個貨車駕駛員影影綽綽地發(fā)現(xiàn)了它,在慌亂中打開了遠光燈。
強烈的光使小 黑的母親睜不開眼,它只得蹲下來一動不動。
結(jié)果貨車“嗚——”地從它身上碾了過去。
母親一死,小黑和弟弟妹妹們沒有了東西吃,大家餓得喵喵亂叫。主人被吵得沒了章程,狠狠心,把它們遠遠地扔到了我們村子的二支溝邊。
看到主人轉(zhuǎn)身想走,小貓們慌了神,它們大聲地叫著,希望他不要扔下它們不管。
可是有什么用呢?在主人把它們放到一個笆斗里背來時,小黑就默默地觀察著,它意識到主人是鐵了心的,無論怎么哀求都不會起半點作用。小黑向四周看了看,它意識到了處境的危險,果斷地帶領(lǐng)弟弟妹妹們在附近的蘆葦叢里藏了起來。
可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呀,大家都餓了幾天,怎么說也得先找點吃的。
小黑是老大,沒了媽媽,它得想辦法替大家找點吃的。
于是,它走出了蘆葦叢。
它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淤泥里的鍋巴魚。
我們這里傳說貓吃鍋巴魚是會聾掉耳朵的。
“作為一只貓,要是聾掉耳朵,它就再也聽不到老鼠的聲音了。”
“它就沒有前途了——我們遲早會回到人家里去,可誰會要一只聾耳朵的貓呢?”
……
弟弟妹妹們的議論沒能讓小黑產(chǎn)生一絲的猶豫,現(xiàn)在,淤泥曝曬后發(fā)出的氣味令它一陣陣惡心,它不得不屏住了呼吸。同時,它把小小的尾巴筆直地豎起來,想用這個作為自己的標志,召喚弟弟妹妹們跟著它。
來到溝底,小黑伸出一只前爪,試探著摁面前的淤泥,想找到硬一點的地方,可是呢,那些淤泥表皮有的雖然已經(jīng)很干燥,可是它的爪子一落上仍然“噗”地陷下去。
試了半天,小黑失去了耐心,它干脆“撲通”一聲跳進了淤泥里。
鍋巴魚本來就因為缺少了水而急得團團轉(zhuǎn),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一個大家伙,它們一個個急速地扭動著身體,像箭一樣射向四周。
“快來吃呀,如果我們被餓死,就連聾耳朵的貓都做不了啦?!?/p>
小黑大聲呼喚著岸上的弟弟妹妹,但它自己一動也不敢動——它的身子隨時會陷下去。
老五這些天一直受到小黑的關(guān)照,它最相信小黑,另外,它可能也確實忍受不了難挨的饑餓。
它豎起小小的尾巴,一邊向小黑表示感謝,一邊蹣跚著走下坡來。
有了老五帶頭,其他的弟弟妹妹也不再猶豫,大家都撲了下來。
……
我奶奶用淡鹽水給小黑洗去了眼屎,又從菜園里拔來一棵草藥擰成汁拌在魚湯里,小黑悶聲不響地喝了一碟子魚湯,又躲到壇子后面去了。
看我在一邊待著不走,奶奶告訴我,小黑可能是陷到淤泥里后才上火的,因為時間不長,所以治療的效果好,估計很快就會好起來。
時間不長,小黑從壇子后面走出來,我仔細一看,它的眼睛果然不再生出新的眼屎。
我估計它肯定能看見東西了,試著去逗它,可它根本不看我一眼。
它現(xiàn)在像一個打足了氣的皮球,因為吃飽了,身體比原來大了許多,毛就顯得稀疏,我看得到它肚子上毛下面粉色的皮膚。
白天,爸爸媽媽為了監(jiān)督我午休,允許我在他們的床上午睡,實際上,我是有自己的房間的。
我抱起小黑,把它放進我的房間,希望它能陪我玩一會兒。
可它總是趁我不備,豎著尾巴往門口溜。
沒良心的家伙,我瞪了它一眼,狠狠地關(guān)上門。
小黑望著我,嘴里“喵喵”地叫著,好像在乞求什么。我沒有理它,爬到床上呼呼大睡。
我的樣子可能令小黑很失望,一會兒,它發(fā)出了惱怒的低吼,尖厲的爪子瘋狂地扒著門縫。
我的房間和爺爺?shù)姆块g挨在一起,爺爺本來瞌睡就少,現(xiàn)在,小黑折騰得他更是輾轉(zhuǎn)難眠。
最后,他想了想,反正睡不著,不如去糧囤邊碰碰運氣。
老鼠們早被小黑嚇破了膽,我爺爺守了近一個時辰,它們連面都沒露一下。
這可是爺爺捕鼠生涯中最失敗的一次呀,爺爺悄悄打開我房間的門,朝小黑敬了個禮:“一山不容二虎,拜托你快點走吧?!?/p>
小黑愣了那么一兩秒——甚至就這一兩秒,它也沒有停下腳步。
它跳上了門檻,無聲無息地撲向了外面的黑暗。
小黑來到了弟弟妹妹們待的二支溝邊。
鍋巴魚能使貓聾耳朵只是個傳說,但它們皮糙肉厚,不容易消化。
小黑的兄弟姐妹還沒到斷奶的年齡,它們的腸胃消化功能還很差,所以雖然過了幾天,但它們吃下去的鍋巴魚還沒有被完全分解,而且,它們肚子里剩下的鍋巴魚由于有了胃液的浸泡,開始膨脹了。
現(xiàn)在,弟弟妹妹們的肚子都快要被撐破了。
看到大家一個個都在河灘上打滾,小黑心如刀絞。
是它害了大家呀。
夜風(fēng)拂過它的臉龐,像媽媽溫暖的舌頭。
媽媽,你在哪里?
一想到媽媽,小黑的腦海里立即浮現(xiàn)出這樣的一幕:每個陰雨天,媽媽的胃就會一陣陣地不舒服。
它就會去溝邊吞食魚腥草,讓魚腥草的氣味刺激自己,吐出食物。
想到這個細節(jié),小黑一下子豁然開朗。
它采來魚腥草供大家食用,“哇——”二妹最早吐出了已經(jīng)爛乎乎的鍋巴魚。
“二妹,你再去河邊喝點水。”
忙活了半天,現(xiàn)在,除了老五,大家都轉(zhuǎn)危為安了。
老五其實也吐了不少,它現(xiàn)在想排泄,可是卻怎么也排不出來。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小黑讓老五躺下,伸出舌頭去舔老五的屁股,不一會兒,老五排出一泡臭烘烘的糞便后,身體一下子輕松起來,它“喵喵”地叫了幾聲,迅速和其他三只小貓擠到了一起。
小黑愣了一下,抬起一只前爪,想碰碰這個小家伙。
“你干嗎?”老五扭過身,一臉兇兇的樣子。
小黑一愣,意識到讓大家吃鍋巴魚是個不小的錯。
可是這能怪它嗎?
小黑“喵喵”叫著繼續(xù)向前走去,“呼啦”一下子,弟弟妹妹都躲進了蘆葦叢。
小黑也想跟過去,在接近第一棵蘆葦時,它聞到了一股強烈的尿騷味。
野生的哺乳動物都有用尿液標示領(lǐng)地的習(xí)慣,很多貓類已經(jīng)變成家養(yǎng)動物,一般情況下,它們幾乎想不起來運用這種方法。
小黑使勁地嗅了一口。
新鮮的尿液里暗含著一種強烈的警告:再過來就對你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