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為首

寥廓海天? 不歸何待

1982年7月，蔣經(jīng)國在悼念他父親蔣介石的文章中寫到：“切望父靈能回到家園與先人同在”，還表示自己“要把孝順的心，擴大為民族感情，去敬愛民族，奉獻于國家”。很快，中共方面就作出反應。1982年7月24日，廖承志給臺灣的蔣經(jīng)國發(fā)出一封公開信——《廖承志致蔣經(jīng)國先生信》。信是用電報發(fā)往臺北的，并刊發(fā)在7月25日的《人民日報》上。信文是這樣寫的——

經(jīng)國吾弟：??

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遙。南京匆匆一晤，瞬逾三十六載。幼時同袍，蘇京把晤，往事歷歷在目。惟長年未通音問，此誠憾事。近聞政躬違和，深為懸念。人過七旬，多有病痛。至盼善自珍攝。

祖國和平統(tǒng)一，乃千秋功業(yè)。臺灣終必回歸祖國，早日解決對各方有利。臺灣同胞可安居樂業(yè)，兩岸各族人民可解骨肉分離之痛……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愿弟慎思。

……

吾弟一生坎坷，決非命運安排，一切操之在己。千秋功罪，系于一念之間。當今國際風云變幻莫測，臺灣上下眾議紛紜。歲月不居，來日苦短，夜長夢多，時不我與。盼弟善為抉擇，未雨綢繆?！傲壤Ｌ?，不歸何待？”

人到高年，愈加懷舊，如弟方便，余當束裝就道，前往臺北探望，并面聆諸長輩教益?！岸缺M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遙望南天，不禁神馳，書不盡言，諸希珍重，佇候復音。

老夫人前請代為問安。方良、緯國及諸侄不一。

順祝

近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廖承志

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四日

1979年元旦，全國人大常委會發(fā)表了《告臺灣同胞書》。1981年9月30日，全國人大常委會葉劍英委員長發(fā)表了對臺工作的九條建議，即“葉九條”。1981年10月9日，胡耀邦同志以中共中央負責人的身份邀請蔣經(jīng)國等來大陸和故鄉(xiāng)看一看。1982年7月，身為中共對臺工作領導小組組長的鄧穎超看到了蔣經(jīng)國在臺灣發(fā)表的一篇悼念父親蔣介石的文章，文中思鄉(xiāng)之情濃濃，鄧穎超立即召集對臺小組開會研究，建議由副組長廖承志給當年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窗蔣經(jīng)國先生寫公開信。

廖蔣兩家? 源遠流長

廖承志之父廖仲愷是蔣經(jīng)國之父蔣介石之“同志”，廖家與蔣家的淵源深厚。黃埔軍校成立時，蔣介石任校長，廖仲愷則為國民黨代表，廖仲愷之妻何香凝為國民黨中央委員。蔣介石與廖仲愷同為孫中山的得力干將。

1949年新中國建立后，廖承志之母何香

凝出任第一任華僑事務委員會主任委員，廖承志任副主任委員?！拔母铩苯Y束后的1978年，華僑事務委員會恢復并更名為中央人民政府僑務辦公室，廖承志受中央之命出任主任。

由這層家族關系，廖承志與蔣經(jīng)國既是兒時的好友，又是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學。與蔣經(jīng)國同時在中山大學就讀的同學中，還有一批人后來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人，包括鄧小平、烏蘭夫等。廖承志此信文采煥然，古風撲面，溫潤感人，措詞造句絲絲入扣，滴水不漏，確實令人印象極深。廖承志的信文不僅展現(xiàn)了共產(chǎn)黨強大的政治力量，也以同窗兄長的口吻對蔣經(jīng)國鼓勵和勸慰，甚至訓斥，有相當?shù)牟豢商娲乃秸x力量。

當然，廖承志致蔣經(jīng)國的公開信雖是以個人名義發(fā)出，但實際上代表的是中共中央。鄧穎超與廖承志一起推敲文句，文中引用了周總理當年在張治中給臺灣故舊公開信中增加的“寥廓海天，不歸何待”的話，引用了魯迅的著名詩句“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極為感人，又道理鏗鏘，這都是鄧穎超的妙筆。正是在鄧穎超領導的有情有義的對臺工作步驟之下，海峽對岸的國民黨當局終于放棄了“三不”政策，開放了對祖國大陸的探親旅游，邁出了打破兩岸阻隔的第一步。

臺灣密使? 抵達北京

廖承志的公開信轉到蔣經(jīng)國手中，蔣經(jīng)國戴著老花鏡，讀著廖承志的信。信中回顧了國共兩黨兩次合作的歷史，闡述了中國共產(chǎn)黨和平統(tǒng)一的方針政策，從國家、民族、個人的角度，力勸蔣經(jīng)國“依時順勢，負起歷史責任，毅然和談，達成國家統(tǒng)一”，以便對歷史作出交待。言真意切，感人肺腑。蔣經(jīng)國讀了此信默不作聲，作何念想，是否也受到感動？

經(jīng)蔣經(jīng)國授意，臺灣當局搬出時為國民黨中常委的宋美齡，請她以長輩的名義給廖承志回信。1982年8月17日，宋美齡親自給廖承志寫了一封回信，闡述自己對祖國統(tǒng)一的態(tài)度，她在信中說“經(jīng)國主政，負有對我中華民國賡續(xù)之職責，故其一再聲言‘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xié)，乃是表達我中華民國、中華民族及中國國民黨浩然正氣使之然也。”這封信自然是糾葛在國民黨失敗情緒中難以自拔，并借機攻擊祖國大陸。

雖然臺灣當局表面上不松動，但實際上已經(jīng)開始考慮與大陸的來往溝通了。自廖承志公開信之后，到1986年10月，蔣經(jīng)國的密使沈誠，這個正式身份是香港商人的黃埔第17期畢業(yè)生，已經(jīng)三度北上。沈誠在國民黨得勢大陸的年代，曾在國防部預備干部局擔任蔣經(jīng)國的隨從參謀，是一位退役少將。他奉蔣經(jīng)國之命，以香港商人的名義，進出祖國大陸，暗中傳遞海峽兩岸的信息，特別是在后一次，他得到了蔣經(jīng)國的明確指令，要加速與大陸最高領導層的溝通，因此，他得到了會晤葉劍英、鄧穎超、楊尚昆、鄧小平等中共最高領導人的寶貴機會。1987年3月19日，沈誠返回臺北，將一封中國國家主席楊尚昆的信函親手交到蔣經(jīng)國手上。六天之后，也就是1987年3月25日，蔣經(jīng)國對楊尚昆的信在進行了一番反復研讀之后，在慈湖書房召見了沈誠，他覺得中共是有誠意的，國共兩黨中央層次對等談判是可行的。

1987年下半年，蔣經(jīng)國下令在國民黨中央設立大陸工作指導小組，宣布開放對大陸探親以及解除戒嚴。12月7日，蔣經(jīng)國對沈誠說，1月初將在國民黨中常會上討論赴北京談判的人選。

從廖承志的公開信，到楊尚昆的密信，再到蔣經(jīng)國開放臺灣民眾赴大陸探親，海峽兩岸開始了國共兩黨的重新接近。然而，意料之外的事發(fā)生了。1988年1月8日，蔣經(jīng)國突然咯血逝世，隱伏在蔣經(jīng)國腦中、與大陸聯(lián)系溝通的計劃也就秘而不可宣地無法實施了。

（摘自《文史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