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小說集出版時正逢春節(jié)——2020年,我想很多人都會記得它,一個遭遇了疫情、隔離、封城、災難以及死亡的春節(jié)。
甚至覺得文字都是輕佻的。想寫一個與小說集《生命伴侶》有關的創(chuàng)作談,但是覺得下筆很難。因為我知道,我們正在經歷一件非常大而復雜的事情。在這種時間里,落下的每一個字都是應該與這件事情相對稱的。這才是作家的本分。然而這同樣很難。
2003年SARS的時候,還沒有如此便捷即時的信息渠道。只是感覺安靜以及未知。我在那樣的安靜和未知里寫出了《戴女士與藍》:一個人以及一條魚的孤獨與頹廢。與今天相比,一個1000萬人口的城市實行封城、每天看著死亡數(shù)字遞增……與這樣的壯烈相比,人和魚的孤獨實在是太個人了。但是仍然不對,很多很多個人疊加起來,就是人類。所以單個人的際遇,仍然還是龐大的。
只有一點是慶幸的。這個書名:《生命伴侶》。出版社和我討論了很久,好幾個選項,最終定了這個。
它不輕佻,而且在這個時候,恰恰有一種莫名正大的悲愴與慰藉。
我存了一些短視頻下來。一個小女孩跟在殯葬車后面,一邊哭,一邊跑,一邊喊媽媽。因為是傳染病,她們沒有機會見最后一面了。另外一個媽媽帶著自己得了白血病的孩子在武漢大橋上哭。孩子要到橋對面去做透析,但是現(xiàn)在封城了。身為護士長的妻子撕心裂肺地送別丈夫——他是專業(yè)醫(yī)院的院長,然而……都是生離死別的場面,但是太慘了。反而顧不上哭。這種場面很重,比眼淚要沉重很多。如果一定要做比喻,我覺得更像噴薄或者垂落的熔巖。
人在受難。
在這樣的時刻,說話做事真的應該多有一分小心翼翼的敬畏。我想起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說的——我不敢確信受苦是不是就比不受苦好。我認為有時候受點苦更好些。每個人都得經歷這個。是它造就了我們。是它造就了人類的本質。如果你生活得很輕松,你就沒有任何理由去關心別人。我認為,如果你想真正關心自己、關心別人,你就應該經歷一些痛苦,真正明白受苦的含義。這樣你疼的時候就知道什么是疼,因為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疼,你就不會明白什么是不疼,就不會珍惜這種沒有疼痛的感受。
我知道人在太疼痛的時候反而會沉默。就像很多人永遠不會告訴別人,自己什么時候遭受最多的痛苦。最痛苦的總是隱藏在內心最深處。我們不談論它,或者只是換一種更為曲折的方式談論它——當然,它終究會在某個地方出現(xiàn)的,如果你也足夠真誠,你會發(fā)現(xiàn)它的。
回到這本小說集《生命伴侶》吧。這是十個關于人生際遇以及人的存在的故事。它或許真的配不上這個沉重的春節(jié)。但它無疑是真誠的。
就是這樣了。
作者簡介:
朱文穎,當代作家。發(fā)表有長篇小說《莉莉姨媽的細小南方》《戴女士與藍》,中短篇作品《繁華》《浮生》《凝視瑪麗娜》《金絲雀》《春風沉醉的夜晚》等二百余萬字。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日、俄、韓、德、意等譯本?,F(xiàn)居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