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偉

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江西瑞金成立，舉世矚目。然而，鮮為人知的是：昔日黨領導創(chuàng)建的這第一個紅色國家政權，許多籌備工作是在上海進行的。

“南洋歸僑”悄然抵滬

1929年秋的一個深夜，黃浦江畔馬路兩旁的路燈昏暗，已泛黃的梧桐樹葉在風中微微抖動。

坐落在上海愛文義路690-696號的紅色磚木結構俄式洋房里（今北京西路、石門二路口，原建筑已不存），悄然入住了一戶“南洋歸僑”，他們就是扮成夫婦的林育南、張文秋。31歲的林育南，曾擔任中共中央候補委員、湖北省委代理書記，秘密工作經(jīng)驗豐富，身負特殊使命;張文秋則是位年輕的中共地下黨員，沉著鎮(zhèn)靜，靈活機智，是他的助手。

中共六大后，中國革命運動開始出現(xiàn)新的轉機，尤其是曾受大革命影響比較深的南方幾個省區(qū)，革命形勢趨于高漲。此時，中共中央已從武漢遷回申城。林育南（化名“趙玉卿”）接受特殊使命，與張文秋（化名李麗娟）一起來到黃浦江畔，他們經(jīng)反復察看，選中了這棟鬧中取靜的俄式洋房。洋房共三層，總面積433平方米，前有院墻和鐵門護衛(wèi)，內(nèi)有樹木遮掩，后有幽徑可通，既氣派又隱蔽，完全符合掩護秘密工作的需要。他們租下了這里作為機關，對外稱為“趙公館”。

林育南把房屋裝飾得像富商的住宅：底層用于生活起居，樓上兩層作為辦公、開會的地方，臨街的玻璃都裝有墨綠色厚窗簾。

林育南在這里開展的第一項重要工作，就是籌備第五次全國勞動大會。1921年8月，中共中央在上海北成都路19號（今成都北路899號）設立了公開領導工人運動的總機關——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林育南曾是武漢分部主任，參與領導過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等;為了使全國工人階級聯(lián)合起來，從1922年開始，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發(fā)起召開全國勞動大會。雖時間緊迫，但林育南憑著對黨的忠誠和滿腔工作熱情，很快就使一切就緒了。

“趙公館”內(nèi)運籌帷幄

1929年11月7日，第五次全國勞動大會在“趙公館”秘密舉行。出席會議的29人，代表十多個地區(qū)及鐵路、海員等產(chǎn)業(yè)的赤色工會會員3.98萬人。中共中央向大會發(fā)來祝詞，對“全國革命運動正在復興時期”的工人運動提出七大任務。會期5天，前幾天是小組會，最后一天舉行全體代表大會。大會通過《中華全國工人斗爭綱領》《工會聯(lián)合決議案》《農(nóng)村工人工作大綱決議案》等12個決議案，并選舉產(chǎn)生第五屆中華全國總工會執(zhí)行委員會;項英當選委員長，羅登賢任黨團書記，林育南為秘書長。

由于林育南做了縝密的應急預案，當上海公共租界“包打聽”在周圍轉悠時，裝扮成居民的地下交通員一下就識別出來，將他們巧妙引開，大會未受到干擾。

在上海成功籌備的第五次全國勞動大會，使林育南經(jīng)受了鍛煉，積累了新的經(jīng)驗。接著有一項更艱巨的工作在等他。

1930年上半年，中共中央把建立全國性蘇維埃政權作為一個中心任務，提到全黨工作的議事日程上來。2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專門召開會議，研究部署全國蘇代會的準備工作。第二天，中共中央發(fā)出由周恩來起草的《中央通告第六十八號——關于召集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向全黨通報了自八七會議以來全國蘇維埃運動蓬勃發(fā)展的有利形勢，宣布將召開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I備委員會隨即在滬設立，林育南任秘書長，張文秋、彭硯耕為秘書。由于中共中央駐申城，也考慮到上海通訊發(fā)達，又有人員集散和生活安排之便，便確定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在滬舉行。

1930年5月5日至10日，“趙公館”里一派喜氣，來了不少給老人拜壽的客人。實際上，這些來客是秘密來參加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預備會議的。大會聽取了關于職工運動與全國工人斗爭趨勢的報告，關于農(nóng)民運動、紅軍的報告，關于蘇維埃的報告，關于土地法勞動法令的報告等;代表們初步通過了一批決議草案，并為正式會議作了具體準備。會議期間，不斷有密探強行闖入，由于林育南各種預案在先，密探看不出破綻，只能悻悻而去。

“私立醫(yī)院”巧設會場

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預備會議剛結束，林育南馬上開始斟酌正式會議如何舉行。那天深夜，俄式洋房窗外的卡德路（今石門二路）上驀地傳來一陣刺耳的警車的怪叫聲。林育南躍身起床，他在房內(nèi)踱了很久，覺得對會場的掩護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決定盡快與中共中央特科商量方案。

1930年5月中旬，上?？柕谴髴蛟罕澈蟮囊蛔膶訕欠坷飹斐隽恕八搅⑨t(yī)院”的牌子。底層設有“掛號”和“門診”間，樓上的“病房”則由中共中央特科派同志駐守。與會代表裝扮成“求醫(yī)者”，陸續(xù)“入院”。據(jù)李一氓回憶，抗日英雄趙一曼（原名李坤泰）曾參與會務工作，“開會以前，中央決定由我去做這個開會的房子的主人。那時趙毅敏和李一超（女，又叫李坤泰）才從蘇聯(lián)回國不久……就讓他們一個人當我的弟弟，一個人當我的妹妹”。何長工回憶，為了確保安全，當時在樓下放了不少汽油、酒精桶;他們還租了汽車停在樓后，萬一有敵人突然闖進來，他們就點燃汽油、酒精加以阻礙，使與會人員能從后門迅速撤離。

1930年5月20日至23日，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就在這個“私立醫(yī)院”里召開，與會代表近50人。會議期間由項英、周恩來、李立三等13人組成大會主席團。李立三致開幕詞，他表示“這次大會的成功，就是中國革命勝利的先聲”;他還作了政治報告，闡述黨對政治的估量和總的策略及任務。大會宣布了全國蘇維埃政府的十大政綱，討論通過了一批文件。大會主席團在最后一次會議還決定：11月7日在滬召開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簡稱“一蘇大”）;同時，決定成立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央準備委員會（簡稱“中準會”），領導“一蘇大”的籌備工作。

由于安排得當、守護嚴密，直至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閉幕，瘋狂的密探、特務才找到會場位置，但早已人去樓空。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代表柔石曾懷著激情寫下通訊《一個偉大的印象》，署化名“劉志清”，發(fā)表于9月10日在滬創(chuàng)刊的“左聯(lián)”機關刊物《世界文化》，其中生動記述了自己出席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時的所見所聞，傾訴了一位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對革命根據(jù)地的熱愛和對勝利的向往;為此，雜志編者在《編輯后記》中說：“劉志清君的《一個偉大的印象》的通訊，不但是難得的報告，又是很好的文學作品?！?/p>

“家庭成員”配合默契

1930年7月23日，“中準會”臨時常委會在滬舉行第一次會議，討論通過了工作計劃，確定了辦公地點和工作人員。

“中準會”臨時常委會由李求實擔任黨團書記，林育南任秘書長，工作人員有張文秋、彭硯耕、李平心、胡毓秀、馮鏗等;機關設于上海愚園路慶云里31號（后門牌為愚園路259弄15號，原建筑已不存）。這里位于靜安寺旁邊，是林育南以化名“李敬塘”租下的一幢三層石庫門房屋，面積160多平方米。為了便于隱蔽，這里按照闊綽皮貨商的排場來布置。表面看起來，這里就像個“大家庭”，工作人員對外皆稱親戚，如李平心、胡毓秀夫婦以“李老板”的“表妹夫婦”名義寓居于此?！凹彝コ蓡T”志同道合，配合默契。有一次，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到慶云里搜查，大家便裝作在一起打麻將，沉著應付。在險惡的環(huán)境中，林育南既堅持原則，又機智果斷。他出門辦事時或扮成服飾考究的學者名流，或裝成衣衫襤褸的工人。

“中準會”臨時常委會的一項極重要的工作，就是起草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和一些法令草案，林育南與幾位承擔任務的同志在慶云里常夜以繼日地忙碌。

這天中午，一位老板模樣的人走進來，問這里有無空房出租。“李老板”客氣地寒暄，回答滴水不漏?！肮靡粋€‘李老板！”老板模樣的人拿下墨鏡、扯掉假胡子說，“林育南同志，你的警惕性很高，這里確實比較安全呀！”林育南這才發(fā)現(xiàn)，站在面前的竟是在滬實際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的周恩來。此后，這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組織部部長又多次前來指導文件起草，對主要內(nèi)容和具體條款都提出過明確意見，還曾親自動手作修改。

1930年9月12日，“中準會”第一次全體會議討論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國家根本法（憲法）大綱》草案，以及《勞動保護法》《土地暫行法》草案等一系列文件;又鑒于準備不夠充分，決定把原計劃于11月7日在滬召開的“一蘇大”日期推遲，并改在江西瑞金舉行。9月19日，在滬出版的中共中央機關報《紅旗日報》發(fā)表社論《論召集全國蘇維埃大會的運動》指出：“在我們今天的《紅旗日報》上，我們見到了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中央準備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的經(jīng)過，決定了關于準備召集全國蘇維埃大會的議事日程、中華蘇維埃國家的根本法草案……這些決議，在現(xiàn)在全中國蘇維埃革命猛烈發(fā)展的形勢中，都具有了非常偉大的重要的政治意義?！?/p>

至此，林育南已出色地完成了特殊使命。同年冬，林育南曾帶著這批重要文件前往江西瑞金，由于道路被國民黨軍隊嚴密封鎖，他在浙江衢州等待多日，不得不在中途返滬。

“魔窟”難摧英雄壯志

1931年1月17日至21日，一些黨的重要干部和左翼作家先后在上海東方旅社（后門牌為漢口路666號，原建筑已不存）等處被捕，很快被轉押到位于龍華的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其中，有林育南、李求實、彭硯耕、柔石、馮鏗等，雖在“魔窟”受盡酷刑，依然堅貞不屈;2月7日晚，他們一起英勇就義，被稱為“龍華二十四烈士”。周恩來得知這個噩耗，在《群眾日報》發(fā)表了《反對國民黨殘酷的白色恐怖》，沉痛悼念這些在龍華犧牲的同志和戰(zhàn)友。

“中準會”機關的安全面臨嚴重威脅，不得不搬離慶云里。盡管如此，林育南具體負責起草的文件最終仍被完整地送到中央革命根據(jù)地，并由同年11月在江西瑞金召開的“一蘇大”審議通過，對蘇維埃政權的建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題圖 林育南

（本刊編輯部摘自《新民晚報》）

責任編輯 / 陳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