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去北京,巴巴地跑去前門,在大柵欄的六必居老店,買了大包小包的醬菜,寶貝一樣捧回家。像甜醬八寶菜、甜醬小黃瓜、甜醬蘿卜條,等等,都是我的最愛。別看只是些小醬菜,但色澤鮮亮,醬香濃郁,脆爽可口,還沒吃就已經(jīng)是饞涎淌了一地。
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壇壇罐罐,讓人忍不住感慨萬千。多少京華舊事,多少才子佳人,多少風云變幻,還不是一朝流散?都抵不過這一碟小小的醬菜,在時光的淘洗里,雖然依舊貌不驚人,但滋味卻鮮美如昨。
醬菜是餐桌上的配角,佐餐用的小菜。兩百多年前的清人袁枚深諳此道,他在《隨園食單》里專辟一處來說小菜:“小菜佐食,如府史胥徒佐六官也,醒脾解濁,全在于斯?!辈还苁谴蟛瓦€是小宴,一頓飯中,大菜得有,小菜也不能小覷,據(jù)說著名的滿漢全席中也有醬菜的一席之地,其中有一道醬菜四品:宮廷小黃瓜、醬黑菜、糖蒜、腌水芥皮,是名副其實的大餐中的小菜。大魚大肉吃膩了,或者是感冒發(fā)燒咳嗽,小菜便有了用武之地,咸鮮爽口,醒脾開胃。
醬菜一般是用醬或醬油腌過。不管什么菜,綠瑩瑩、黃澄澄、紅艷艷、白亮亮,不管什么顏色,只要在醬湯中打個滾,立刻就被穿上黑不溜秋、紫兮兮的舊衣裳。醬或醬油不能直接食用,醬菜就不一樣了,雖然看上去顏色不夠鮮亮,但吃起來卻是“咯吱咯吱”有響,咸中有鮮,用來喝粥下飯再好不過。
有一年,自家院里種的黃瓜吃不完,眼瞅著老在地里。母親一著急,想了一個辦法,把那些尚且頂著黃花的小黃瓜摘下來,鹽漬去掉水分之后,放進一個大玻璃瓶中,放入醬油和料酒腌制。翠綠的小黃瓜滿身小刺,像穿了一身鎧甲,威武霸道。醬過之后,就變軟了,褪去了一身鮮亮的顏色,看上去不再那么誘人。但,好在口感依舊脆爽,只是咸得齁死人,真懷疑母親是把鹽罐子打翻了。人到中年以后才懂得一個道理,醬菜若不咸,是無法存放的。
作家梁實秋說:“醬菜的花樣雖多,要以甜醬蘿卜為百吃不厭的正宗。”想來是這樣。醬蘿卜條一般都在秋后進行,要經(jīng)過腌、曬、藏三道工序。新鮮的蘿卜從田里起出之后,個個鮮靈無比,用鹽去除多余的水分,最好不要直接放在陽光下曝曬,會影響口感。放在陰涼處陰干的最好,有嚼頭,有咬勁,然后封藏,隨吃隨醬,方便快捷。
醬菜各地都有。保定有一味小菜叫“春不老”,單一聽這名字就叫人浮想聯(lián)翩。春不老,那便是春風綠柳,人間四月天,明媚溫潤,妖嬈可人,秀色可餐。怎能想到這是一味小菜。“春不老”是腌過的雪里蕻,青山綠水顏色好,看著養(yǎng)眼,吃著鮮美。
有一年去揚州,早餐在街邊的小食店里喝粥佐小菜。粥是白米粥,菜是揚州的醬菜,白粥就醬菜,喝得酣暢淋漓,像好幾年沒吃過飯似的,招引得路人側(cè)目,猶不自知。大眼鏡先生笑我好養(yǎng)活,一碗粥就打發(fā)了。豈不知,所有的人生滋味都在這一碗粥里。
揚州醬菜沾染了濃郁的江南人文氣息,精致有形,鮮、甜、脆、嫩。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就一碟乳黃瓜、蘿卜頭,或什錦菜,淡淡的米香襯托得醬菜愈發(fā)滋味十足。白米粥就醬菜,雖然滋味平淡,但內(nèi)心卻清靜無比。很多時候,生活就像眼前的一小碟醬菜,貌似普普通通,但卻總能給你點意外的小驚喜。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被腌制過的醬菜最懂。一蔬一飯,一餐一食,幸福就藏在這些簡單的食物里。一碗粥,一碟醬菜,淳樸的生活,家常的味道,在平淡的生活里享受光陰的美好與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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