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人

高 音

我總是唱不了高音

那些能唱上去的

我都暗暗羨慕

就像早上那只鳥

總在我窗口亮起嗓門

它有一個高音的區(qū)域逐漸打開

我暗想我永遠都發(fā)不出

那種嘹亮的、高亢的、野蠻的、瘋狂的

令人聽見后就不可能遺忘的聲音

我發(fā)出的

總有一種虛無

所以它總是低沉，還有一些黯淡

我不太明白

為什么我只擁有這一種聲音

它始終伴隨我，不用我去學習

我總在虛無里發(fā)現某種沉重

沒有人告訴我，這些沉重從何而來

它們好像不知不覺就進入我的胸腔

我現在到了一切都不可更改的年齡

我希望還能繼續(xù)低聲地歌唱

像午夜最后一只鳥，發(fā)出看見月亮時的聲音

寫 作

我每天寫到很晚

寫一個非常長的故事

里面有很多陌生的地方

有很多我不認識的人

我試著用耐心，看清他們的一生

在幾個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里

我會放進自己的某些經歷

像一朵很不起眼的花

放在無邊際的草原深處

很多人不會看見它

或許也有人會凝視片刻，然后

在很久以后的下午或傍晚想起它

有時用微笑，有時用感傷

我想徹夜擁抱你

我想徹夜擁抱你

好像醒來

你將不復存在

事情一旦發(fā)生

將有很多年空白

沒有任何人過來填補

除了倒塌后的磚石

它們粉碎了

一個完整的世界

我將遇到很多死者

在他們臉上

都塌陷某個姓名

那名字從皮膚開始

進入肉里

最后到達骨頭

幾百年后

或許有個考古學家

在舉起的放大鏡下面

辨認其中一根

他可能認出你的名字

也可能永遠認不出

在秋天

在秋天，我來到一片樹林

沒有人在里面散步

我也只站在它的外面

像一塊渴望說話的石頭

每年面對秋天

我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一些樹活著，一些葉子死去

一條沒名字的路，仍孤獨地延伸

凌晨讀書

從深夜到凌晨

我讀一本書

它關于一座城市

關于城市的街巷

很多地方我沒有去過

這個凌晨把它推開

成堆的落葉滾出來

公園把它的山路抬到高處

很多保安在里面

很多磚頭在里面

一支煙也在里面

煙縷從窗口升到屋頂

在他緩慢的敘述里

一種觀察微微撬動

結局或者庸常，或者憂傷

每一條街，都可以把它帶走

我終于把書合上

我窗外是另一條大街

它沒停止過的喧響

全部從書的封面碾過

最簡單的素描

眼看窗外的樓房

又忽然多了幾幢

幾塊高大的廣告牌

不知何時爬到了樓頂

灰塵在街道騰起

那么多車，那么多方向

從堅硬的橋梁上馳過

遠處，煙囪噴吐黑色的煙霧

我在凝視中不知為何嘆息，然后

我低下頭，繼續(xù)閱讀桌上的畫冊

秋天停在密林，兩匹馬在深處吃草

照過來的光線，似乎永遠都不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