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南

小學老師曹莉的運氣實在太差，遭遇嚴重家暴后離異的她，愛上了一位單親爸爸程武。誰知，程武的兒子程加嘉卻是一個游戲成癮的“哪吒”，逃學、暴力、自殘……他用決絕的方式盡情發(fā)泄著自己的情緒，并在一次因曹莉而起的離家出走中，遭遇風寒誘發(fā)了白血?。∵@下可好，曹莉還沒嫁進門，就背了鍋。老天連逃跑的機會都不給，曹莉該怎么辦？

2019年7月，獲得南京大學生數(shù)學建模競賽金獎的程加嘉，被學校選送前往英國諾丁漢大學交流學習。繼母曹莉和生母梁顏一起將程加嘉送上飛機。

命運逆轉背后，這對半路母子經(jīng)歷了什么？

“哪吒”三把火，準繼母未進門先背鍋

2016年8月，曹莉第一次走進了男友程武的家。

“加嘉，你曹阿姨來了?！笨蛷d里，程武的兒子程加嘉正低頭抱著手機在玩游戲。程武好聲好氣和他說：“停一會吧，看看你曹阿姨給你買了什么！”

程加嘉眼皮都不抬。程武火了，伸手把兒子手里正打得激烈的手機抽了出來，高高舉著。程加嘉急得跳了起來：“你有病啊！”曹莉坐不住了，攔住程武勸道：“你就讓他玩吧，動什么手！”沒想到程加嘉反過來沖著曹莉，語氣不屑地說：“關你屁事！這是我家！少來這裝好人！”說完，他搶走父親手里的手機，摔門而去。

曹莉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萬萬沒有想到會被一個孩子這樣對待。

時年38歲的曹莉是江蘇省連云港市才智小學的語文老師，因遭受前夫的嚴重家暴，離異無子的她不敢再觸碰感情，并患上抑郁癥，那是一段灰暗的歲月。嚴重時，她整晚失眠，連工作都無法正常進行。直到2015年夏天，45歲的程武走進了曹莉的生活。程武從事水晶飾品批發(fā)生意，是個儒雅的男人。每次約會，他都會牽著曹莉的手到超市給她買些堅果、巧克力之類的零食。程武拿曹莉當個小女孩，讓曹莉內(nèi)心的家暴陰影漸漸消散。戀愛一年后，兩人準備結婚。程武曾對曹莉直言了兒子的情況，可眼前這一幕，卻比預想的糟糕一百倍。

程武是連云港人，1998年和梁顏結婚。次年，程加嘉出生。2015年3月，梁顏出軌被程武發(fā)現(xiàn)，離婚后，兒子程加嘉歸程武撫養(yǎng)。家庭破碎，讓當時正在連云港第三中學讀高一的程加嘉備受打擊，開始學著玩游戲，沒想到很快上了癮。

程武打過、罵過，甚至低聲下氣哀求過兒子，但這些都沒用。

得知這些，曹莉本能地想到了退縮。當天回去，曹莉就給程武發(fā)消息，她寫著寫著，腦海里浮現(xiàn)出程武對她的愛，如果沒有程武，可能她的世界至今還是灰色。她又把短信刪掉了。她給程武打電話，溫柔地說：“兒子的事慢慢來，我陪你！”正擔心著的程武心里暖了。

就在曹莉打算放低姿態(tài)，重新走進這個家庭時，一件意想不到的災難降臨在她頭上：

2016年9月，程加嘉剛剛開學，曹莉一早就買了菜趕到程武家為孩子做了一頓飯。誰知，程加嘉中午放學回到家，一看見曹莉來了，摔門就走。

下午，班主任給程武打電話，說程加嘉下午沒上課。程武又氣又急，到處找，最終在一家網(wǎng)吧找到了他。看到他眼都玩腫了，程武上前給了一巴掌，他毫不反抗，平靜地起身就出了網(wǎng)吧。程武跟出來，就沒有看到兒子的蹤影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程加嘉都沒有回家。程武急了，打電話給曹莉，曹莉要他趕緊打電話報了警，并趕來跟他一起找人。

那兩天，連云港下特大暴雨。程武和曹莉穿著雨衣在海邊找到程加嘉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身著單衣，什么雨具也沒有，人被淋得像一只落湯雞，嘴唇鐵青。程武心疼極了：“你是和我有多大的仇和恨??！”

回去后，程加嘉發(fā)燒39℃，連學都沒法上了。更意外的是，這燒竟然一直不退，連續(xù)燒了半個月。2016年9月30日，在社區(qū)醫(yī)生建議下，程武帶孩子來到連云港人民醫(yī)院檢查，結果居然是白血病m5！醫(yī)生說，很可能與長期熬夜和這次淋雨有關。

程武的前妻梁顏趕來，歇斯底里地抓著曹莉就質問：“害我兒子的人就是你吧！”曹莉本能往后退了幾步。程武將曹莉擋在身后。

曹莉哭了起來。孩子的離家出走跟她有關，她被自責和內(nèi)疚淹沒，虛弱得無法自拔。

梁顏走后，程武伸手抱住雙肩顫抖的曹莉說：“我知道你肯定在自責，不要這樣。你知道嗎？我當初一個人帶孩子，孩子偏執(zhí)叛逆，我的黑暗生活是被你的善良點亮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扛不住了?！背涛涞难劬t紅的，深情地凝望著曹莉。曹莉堅定地點點頭。

游戲破冰，劫難背后是大禮

程加嘉住院期間，曹莉每天都做各種營養(yǎng)食品送去醫(yī)院。令她心情沉重的是，病床上的程加嘉見到她再無任何激烈的情緒，對她對父親程武都視若無睹。曹莉感覺孩子是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里，不與任何人交流，唯一能吸引他的只有手機里的游戲。

程武對兒子無計可施，也垮了，茶飯不思。

曹莉問程武：“你作為父親，如果情緒一直這么消極，加嘉就更危險了。你想得到后果嗎？”程武說：“大不了我陪他走?！辈芾蛞幌伦觼須饬耍骸昂茫悴慌?，你陪他走，你好歹也活了四五十年，加嘉呢？還有，我呢？我算什么？我好不容易決定和你共進退了，而你，還沒開始，說撤就撤，你耍人呢？”程武冷靜后，對曹莉說：“我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好久沒被罵這么痛快了，謝謝你?！辈芾蚪o了他一個擁抱。

程武開始積極思索方法。他問曹莉：“兒子每天對著手機，有什么方法走進兒子的心呢？”

曹莉找來自己班上幾個愛玩游戲的男同學問他們：“游戲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不都是虛幻的嗎？”男生告訴她：“老師，您又沒玩過怎么知道不好玩，或許，您玩一次，也能愛玩呢！”一語點醒夢中人，曹莉決定試試，她讓程武也試試，程武不肯，說現(xiàn)在哪有心情玩游戲。曹莉不理程武，干脆在自己手機下游戲，并注冊了賬號。

這天，程加嘉躺在床上打游戲。到了服藥時間，曹莉見他精神正高度集中，就在旁邊等著。十分鐘后，她一手端著水杯，一手用勺子把藥片送到孩子的嘴邊：“來，贏了就吃藥吧?！背碳蛹渭{悶地看了她一眼，順從了。這一幕被程武看到，覺得不可思議。曹莉自己也感覺摸到了一點方向。

第二天下午，程加嘉又打游戲，曹莉小心湊在旁邊看。突然，曹莉提醒他左邊有敵人。程加嘉好奇地問：“你能看懂？”曹莉笑笑：“看出了點門道了。這個是法師，這個是戰(zhàn)士，對不對？”曹莉看到程加嘉的眼神掠過一絲亮光。

曹莉趁機跟程加嘉商量：“你睡著的時候，我也很無聊，你也教教我吧。”程加嘉半信半疑，問一旁的父親：“你們現(xiàn)在讓我玩游戲了？”曹莉也看了一眼程武，程武趕緊表態(tài)：“只要你開心，我們不生氣?！背碳蛹伟胄虐胍?，沒有回應。

傍晚，程加嘉輸液時血管疼痛，曹莉在旁邊小聲說：“要不你玩游戲，我想學?！背碳蛹沃雷o士是不讓晚上玩手機的，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曹莉的眼神并不像假的。他只得開了局游戲。正打著，突然曹莉小聲喊：“護士來了！”程加嘉趕緊收起手機，待護士換完藥，才重新拿起，曹莉在床邊哀嘆：“唉，誤事啦，要輸啦?！倍碳蛹魏敛粨模骸翱次业?！”果然，程加嘉幾炮全中，直接贏回七個人頭，創(chuàng)造了機會，帶領全隊反敗為勝。程武正巧來看兒子，看著這一切，他暗暗給曹莉豎起大拇指點贊。

曹莉的態(tài)度讓程加嘉不解。一次，程加嘉突然問父親程武：“爸，你們這么做，是因為我就要死了吧？”程武鼻頭一酸，一把抱住兒子，強忍著眼淚說：“兒子，你死不了！曹阿姨說你在游戲中是個勇敢、有擔當?shù)哪泻ⅲ幢銜簳r處于劣勢，也會轉敗為勝！爸爸和曹阿姨會陪你戰(zhàn)勝病魔！不過，你能不能也有空教教我，我也想知道游戲到底有多么神奇！”

程加嘉笑他：“我敢打賭你學不會?！备缸雨P系終于迎來了破冰。

程武和曹莉一起正式加入了程加嘉的游戲戰(zhàn)隊。程加嘉也開始認真地教曹莉。漸漸地，曹莉發(fā)現(xiàn)游戲確實有它的魅力。

程加嘉跟曹莉和父親組隊，每當一同獲勝，就會來個現(xiàn)場版的三擊掌。在游戲中，他們體會到了協(xié)作的力量。

三個人在一起也開始有了游戲外的溝通。一天，護士送來了血常規(guī)檢查單。曹莉接過來，看了一下，說：“主要指標在范圍之內(nèi)。紅細胞比容偏高，不過這個值沒有臨床意義，不要緊?！背碳蛹晤D時對她刮目相看：“你怎么知道這些？”程武接過話：“為了了解你的病，曹阿姨看了很多書，還注冊了白血病論壇的會員呢?！?/p>

程加嘉沉默了。過了一會，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了曹莉，說：“阿姨，你辛苦了?！甭牭竭@小小的一句暖心話，曹莉的眼圈頓時就紅了。因為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一天，程武出去了，正在輸液的程加嘉要小解。由于是雙通道輸液，不好下床，平時爸爸在，都是用小便器解決，然后倒掉?，F(xiàn)在只有曹莉在，他實在開不了口。曹莉看他翻來覆去不安寧，猜出了原因。問他，他承認了，但是又說能忍到爸爸回來。曹莉認真地告訴他：“再憋出腎臟問題怎么辦？我不看你。再說了，這時候別把我當外人，當媽媽也行，當護士也行。尿吧。”她拿來小便器，他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提議。

2017年3月，曹莉正在病房照顧程加嘉，梁顏再次來到醫(yī)院看望他。不論梁顏如何關心，他始終閉著眼睛。梁顏急了，當場哭了起來，她求程加嘉說句話，程加嘉把臉側到一邊，一滴眼淚滴落枕邊。一旁曹莉明顯能感覺到孩子的情緒出現(xiàn)了波動，也許這是一個讓孩子放下情感負累的好機會。曹莉找借口將梁顏請到走廊上。

因愛生智，名校來了親情來了

曹莉告訴梁顏：“孩子治療很痛苦，身心都很疲憊，不要急，給他一點時間。”她說得有道理，梁顏看她困得眼窩發(fā)黑，也沒有了敵意，聽從了她的勸告。

曹莉又去勸程加嘉：“不要讓媽媽太傷心，她當初一定是有苦衷的。”

當梁顏回來時，曹莉默默退出了病房。梁顏著急的心變得柔軟，她靜靜陪著兒子，一句話都不說。一直等到程加嘉的臉自己慢慢轉了過來。梁顏向兒子坦白了與他爸爸多年來的情感變化。程加嘉終于知道，和睦只是表象，原來爸爸媽媽早就有分歧了。堅持在一起，只是因為有他存在。媽媽對自己的背叛，也十分自責。程加嘉張了張嘴，說了句：“我知道了?！边@是母子倆幾年來第一次有回應交流，梁顏喜極而泣。臨走時，梁顏對曹莉說了聲：“謝謝！”

此后，每當程加嘉心情好的日子，曹莉就會偷偷通知梁顏過來探望。

經(jīng)過程武和曹莉的努力，程加嘉開始明白游戲不過是游戲，好好活著、創(chuàng)造幸福生活才是自己要追求的。他主動減少了打游戲的時間，讓爸爸把他的書搬到病房，開始在病房里看書、學習。他基礎不差，很快就找到了當初做學霸時的感覺?？此麑W習時比打游戲時還認真，程武既覺得欣慰，又有點心疼，生怕累著了他的腦袋。他給兒子限定了時間，晚上不得超過十點半，每天學習時長不得超過3小時。程加嘉想抗議，但最終還是搖搖頭表示順從了，說：“真不懂你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币贿叺牟芾蛐α恕?/p>

2017年7月，程加嘉的骨髓象實現(xiàn)完全緩解，這是進行骨髓移植最佳的時候。在醫(yī)生建議下，父子倆進行了骨髓配型，結果4個點位吻合，父親可以成為供者。

在程武和曹莉都為此十分高興、打算好好吃一頓慶賀的時候，程加嘉突然問曹莉：“阿姨，你是要與我爸結婚的，你不怕他的身體捐壞了嗎？萬一影響了你們將來的生活怎么辦？”曹莉坐下來，握住了孩子的手：“骨髓捐獻不會影響健康。就算是影響，我也愿意。有你，咱們才是整整齊齊的一家人?！?/p>

2017年9月初，他們轉到上海瑞金醫(yī)院。9月13日，程加嘉與父親相擁告別后，進入與外界隔絕的無菌艙?？邕M艙門的一瞬間，他突然又折回來，要求與曹莉來一個大滿貫的擁抱。在醫(yī)生護士的注視下，他們就像一對母子，緊緊相擁。程加嘉說：“阿姨，我怕萬一出不來了，才提出來這個要求。謝謝你對我的所有好?！辈芾蚺c他四目對視：“我等著你出艙的擁抱，必須有。加油！”

9月23日是移植日，看著爸爸的骨髓一滴滴流入自己體內(nèi)，程加嘉淚如雨下。

程加嘉在艙里待了30天。出艙時，看著曹莉早已經(jīng)張開的臂膀，程加嘉走過去，叫了一聲“媽媽”。曹莉摟著他，泣不成聲：“兒子，你是一個非常勇敢、堅強的兒子?！?/p>

2017年11月，程加嘉脫離了移植后的危險期，康復出院。在家里，他一邊修養(yǎng)一邊苦讀。每天學習累了的時候，曹莉都主動邀請程加嘉開一局。程加嘉有時候覺得學習時間太緊，不想分心，曹莉卻說：“適當放松是為了更好地前進，開一局！”程加嘉只好無奈地笑著打開游戲，調(diào)侃道：“沒見過你這樣的媽，逼著兒子玩游戲。”2018年春節(jié)后，他主動要求回歸校園，并宣布徹底與游戲絕緣。

2018年4月，在他的懇求下，程武和曹莉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他們真正成了一家人。

從開始拾起書本，在一年的時間里，程加嘉補回了兩年的課程。2018年7月，程加嘉考入東南大學。父母一度擔心兒子在大學校園游戲癮復發(fā)，可事實讓他們亮了眼，大學第一年，程加嘉就拿到了南京大學生數(shù)學建模競賽金獎，且各科成績均為高分。2019年7月，他獲得了前往英國諾丁漢大學免費交流學習的資格。

2019年8月27日，出發(fā)英國的前一晚，在程加嘉的提議下，三口人又組團打了一局，大獲全勝后，程加嘉說：“這是咱們的告別戰(zhàn)。你們放心，到了國外，我會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的?！?/p>

8月28日，出發(fā)日，在曹莉的安排下，梁顏也來為兒子送行。程加嘉告訴親媽：“你也要好好生活，現(xiàn)在你們都過得好，我才放心。”經(jīng)歷過生死的他把親爸親媽拉在一起，說：“你們以后彼此祝福吧，千萬別再互相怨恨了。誰的選擇都有理由，現(xiàn)在這個結果就是最好的。”看著比自己還要豁達的孩子，這對曾經(jīng)的夫妻互相和解了。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