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春祥
我家就住在運河邊上,我居住的小區(qū),出西門跨過麗水路,邊上就是京杭運河杭州的終點,1786千米,有一個標(biāo)牌,法國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晚上會發(fā)亮。我只要在杭州,晚飯之后都要去河邊走走,我們杭州把走運河簡稱為“走運”,若干年前,我還專門寫過一篇長散文《走運》?!白哌\”,在運河邊上是一項很熱鬧的運動,從白天到晚上,經(jīng)常有各種各樣的人在走,不停地走。
2019年3月,我應(yīng)《中國青年報》的邀請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叫《李白的天姥》,文章有9000多字,寫的就是浙東唐詩之路。從地理角度觀察,浙東唐詩之路的干線和支線,自錢塘江畔的西陵渡(現(xiàn)在叫西興,在杭州市濱江區(qū))開始,過紹興,經(jīng)浙東運河、曹娥江至剡溪,至天臺的石梁。新昌的天姥山景區(qū)、天臺的天臺山國清寺等是精華地段。支線還延續(xù)至臺州以及溫州,跨越幾十個縣,總長達(dá)千余里。從詩歌史上統(tǒng)計,浙東唐詩之路,有451位詩人,留下了1505首詩篇。我們再將這些數(shù)字立體化:《全唐詩》收載的詩人2200余人,差不多有1/4的詩人來過浙東;唐時,浙東的面積只占全國的1/750。還有一個數(shù)字,《唐才子傳》收錄才子278人,上述451人中就有173人。眾多的詩人,還是高水平的詩人,如此集中地歌唱這片窄窄的山水,剛才說了,他們的出發(fā)地點,就是西陵驛,浙東運河的起點處。
這些年,從南到北,我們都在書寫謳歌大運河。大家看,這張圖是拱宸橋的全景圖,很多人到杭州,都走過這座橋,橋的歷史我不展開了,剛剛李教授已經(jīng)說了,可以這么說,這是京杭運河上的最著名的橋。從橋兩邊延伸看,這是杭州拱墅區(qū)的全景,拱墅區(qū)的名字帶拱,也和這座橋有關(guān)。看橋西直街,那些老房子,有一種古意在里邊。
接下來,我講幾個杭州運河邊的小故事。
拱宸橋西頭有一家咖啡店叫舒羽咖啡,大運河國際詩歌節(jié)經(jīng)常在這里舉辦,這是一個影響力比較大的文學(xué)活動,余光中先生85歲的生日就在這里度過,他經(jīng)常來,他還寫下了《拱宸橋詩會》。2013—2019年,阿拉伯著名詩人阿多尼斯,這個諾獎非常熱門的詩人,兩次到這個地方來吟誦運河。舒羽咖啡館的外墻玻璃上這樣寫著:讓我們一起虛度光陰吧。其實,虛度年華誰都不想,但這里,確實可以讓人腳步慢下來。
杭州這幾年排了一部舞劇,非常有影響,舞劇名叫《遇見大運河》,通過擬人化的表達(dá)方式,將一滴水的前世今生,運河由興到衰再到興的歷程,全方位表達(dá)。到現(xiàn)在為止,這臺劇一共走過四大洲,行程20萬公里,演出165場,遇見了18萬觀眾,把運河的故事講給全世界聽。中俄建交70周年,我曾經(jīng)應(yīng)邀兩次去看舞劇,寫了篇文章《一滴水的遇見》,我這里摘了一些句子:
這一滴水是這臺舞劇的女主角,她是千年運河里的一滴水。
2500年前,吳王夫差下令,開鑿邗溝,從江都(揚州)邗口至淮安末口,以通江淮。自邗溝挖下的那史無前例的第一鋤始,此后的數(shù)千年,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近兩千公里,便勾連成了一條線,這是古代中國貫通南北的主要國道。
舞臺上,那一大群前朝民夫,無論男女,衣衫雖襤褸,卻仍爆發(fā)出強大的張力。呼喊,吶喊,手舞,足蹈,滾翻,他們是在向山宣戰(zhàn),向石宣戰(zhàn),他們要用雙手,與大自然拼搏。開鑿大運河,充滿巨大的艱辛和危險,必須要有充分的民力和無窮的智慧,中華民族的先人們都做到了。
于是,有了那第一滴的運河水。這一滴水的出現(xiàn),成了世界文明史上的一個大事件,從此,人類交通有了質(zhì)的飛躍。那是先人們智慧的結(jié)晶,那是民眾的巨大希冀,那也是水滴的歡快生命。
她從通州出發(fā),一路雀躍,數(shù)河相交,直抵杭州。
有了她,兩岸,不,古代中國,迎來了繁榮的大時代。
這樣的繁榮在舞臺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運河兩岸的璀璨文化,流水人家,流動的田園風(fēng)光,商埠林立,喧鬧人群,歌舞雜耍,繁忙漕運,外貿(mào)往來,一切的一切,都因為是有了運河。
一滴運河水的前世今生,其實也是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象征,她需要好好保衛(wèi)。保衛(wèi)需要愛,需要具體的行動。在尾聲里,我似乎聽到了這樣一種集體的呼喊:
我覺得,你愛上了她!我相信,你愛上了她!我看見,你愛上了她!我堅信,你一定愛上她!我想,我們大家都已經(jīng)愛上了她!
拱宸橋西直街上,有一家很有名的小書店,曉風(fēng)書屋,這家書店比較有特點,在杭州很有名,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15家分店,它是我們運河邊上的一道獨特風(fēng)景,這風(fēng)景在2014年10月出現(xiàn)了一個高潮,李克強總理視察浙江的時候去了運河邊上,克強總理買了兩本書。書屋女主人曾抱著小女兒接待了總理。
運河邊的故事、讀書故事講不完,每天都在發(fā)生著。
我經(jīng)常走運河,有很多文章的構(gòu)思也都在走運的時候涌現(xiàn)。2019年9月,我又重去了敦煌,這次是第二次去,2011年去過一次,那次去的時候,對敦煌的感覺非常不好,當(dāng)時正在《文藝報》上開一個專欄,我就寫了一篇《疲憊的敦煌》,2500字。這一次去,是因為我今年要出一本散文集,我想收一篇敦煌的文章,這次是有準(zhǔn)備去的,去之前做了很多的功課,但敦煌回來后,文章主題一直拎不起來,有一天晚上我走運,走了一半就停下來,透過柳枝往天上看,月亮好新呀,它正對著我微笑,很親切,很柔和,看了足足一分鐘,跳出了一個題目,《天留下了敦煌》,后來我覺得這個題目還是挺好的,氣勢,寓意,都有了。
運河,我們不僅僅把它看成是一條生態(tài)河景觀河,它其實還是一條文化河,運河兩岸的故事太多太多,千百年來,人們都在保護(hù),都在書寫,在當(dāng)今中國,運河理應(yīng)會變得更好。
有了人才有了河,有了河才有了運,有了運才有了千年的繁華,有了運人們生活會更美好。生活因運河更美好,我就是這么尋找人類和運河之間的關(guān)系的。
作者系浙江省作協(xié)副主席、魯迅文學(xué)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