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塵寰
出院之后,我轉(zhuǎn)去了新的學(xué)校。
清晨,我挎上書包出門,輕聲喊了一句“我走了”,然而媽媽正在廚房熬藥,并沒有回答,奶奶還是呆在臥室里,自言自語著什么。只有爸爸給了我一個回應(yīng):“哦,路上小心,別出岔子啊?!?/p>
沒出什么岔子,我坐著早班的公交車直接到了學(xué)校。
我慢吞吞地走到了教室,因為還早,教室里的人也挺少,幾個來得早的同學(xué)圍在一起討論著什么。我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來,發(fā)現(xiàn)除了我沒有扎堆以外,還有楊雪臣也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望著窗外發(fā)呆。
我一邊把作業(yè)本拿出來,一邊聽見了其他人的討論內(nèi)容。
“真的嗎,真的可以拿來當(dāng)替身?”
“不會吧,只是名字取得好聽,機(jī)器人就算再好怎么可能代替得了真人?”
“說得我好想買一款……用來幫我上課寫作業(yè)什么的?!?/p>
“嘁,你做夢吧,機(jī)器人怎么可能代替得了真人……這上面不是寫了嗎,這種機(jī)器人也只是用來做深海探測和做手術(shù)什么的,哪有那么高端。”
“也對哦,名字取得高端而已……”
我拿出課本來預(yù)習(xí),冷不丁桌子被敲了兩下,我抬起頭,是楊雪臣。
“數(shù)學(xué)改錯本只剩你沒交了?!彼f道。
想起自己紅叉滿篇的作業(yè)本,我臉一紅,還是趕緊拿出來交給他了。楊雪臣默不作聲地掃了一眼我那慘不忍睹的作業(yè)本,收下走開了。
上午的課是兩節(jié)英語兩節(jié)數(shù)學(xué),英語還好,數(shù)學(xué)課對于我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然而這還不算完,下課以后另一位數(shù)學(xué)課代表給我傳達(dá)了班主任的死命令:“老班叫你去辦公室?!?/p>
我耷拉著腦袋來到班主任的辦公室,老班一臉頭疼地翻著我的作業(yè)本,最后抬起頭問了我一句:“這作業(yè)……你昨天做了多久?”
“……3個多小時吧?!蔽倚÷暬卮鸬?,昨晚確實做到近12點才去睡覺。
老班拿起我的作業(yè)晃了晃,一臉“我要拿你怎么辦”的表情說道:“所以這是做了3個小時的成果?”
我沒說話,更不敢抬頭看他。老班把作業(yè)本扔給我:“全部重做,明天再交給我看?!?/p>
我點點頭,一眼就掃到了作業(yè)本上全是紅叉。
“賀子凝,你怎么回事?”老班開始了他的訓(xùn)斥,“你轉(zhuǎn)過來的時候你媽媽是跟我說過你的學(xué)習(xí)成績可能沒以前好了——因為你腦部受了沖擊——但是她同時也保證你會很快跟上進(jìn)度,結(jié)果呢?你看你!要不是英語好一點你的成績就要全班倒數(shù)了!”
我低著頭咬咬嘴唇,老班的這些話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跟我說了,但是有什么辦法?我也知道我以前成績是很好的,也許真的是因為那一場車禍?zhǔn)刮业膶W(xué)習(xí)能力下降了?
我不禁開始在心里哀嘆那一場該死的車禍。
一個月前的那場車禍?zhǔn)沟梦业焦黹T關(guān)去走了一圈,昏昏沉沉地在醫(yī)院蘇醒之后看見了一臉悲切的父母。據(jù)說我一直昏迷了近一個星期,爸爸媽媽都嚇壞了。
蘇醒后我又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腦子依舊昏昏沉沉的,每天犯糊涂。我告訴醫(yī)生覺得自己的記性好像沒以前好了,醫(yī)生說沒關(guān)系,很快會恢復(fù)。我松了一口氣,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我的成績直線下降。
“你說你,你不是從十一中轉(zhuǎn)過來的嗎?”老班繼續(xù)訓(xùn)道,“十一中是重點中學(xué)!但是不代表我們就要招那些重點中學(xué)不要的學(xué)生來拖后腿!你懂不懂?”
諷刺的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我只能低著頭不停地點頭。
這些類似的話大概又說了5分鐘,老班才終于停了下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行了你回家吧,多花點時間好好想想。”
我應(yīng)了一聲從辦公室走出來,碰見了楊雪臣和安陽兩位數(shù)學(xué)課代表,一人抱著一摞練習(xí)冊,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們聽見了多少。
我大步從他們身邊走開,還是看見了安陽臉上掩飾不住的壞笑,而楊雪臣依舊一臉無表情。我飛快地跑了,鼻子酸酸的。
也就在這種時候,才會覺得楊雪臣這種話不多表情也很少的男生真難得。
下午放學(xué)回家,我照例在車站的便利店里買了兩杯酸奶。
我基本上每天都會來這里買酸奶,從車禍之前就一直保持著這個習(xí)慣??幢憷甑氖且晃缓芾系艽认榈睦蠣敔?,他笑呵呵地對待每一個顧客,收錢的時候總會跟他們打個招呼。
我接過他找的零錢,他笑呵呵地對我說了一句什么“回家了啊小叔”,我只是笑著點點頭,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不過年紀(jì)大了認(rèn)錯人還是能理解的。
我喝著一杯綠豆味的酸奶,另一杯是紅棗味的,是給郝佳準(zhǔn)備的。
郝佳是我之前在十一中的同學(xué),從初中開始我們的關(guān)系就很好了,車禍之后我轉(zhuǎn)了學(xué),因為忙著把自己的成績搞上去,一時竟然忘了跟郝佳聯(lián)系,還是她主動來跟我聯(lián)系的。因為我轉(zhuǎn)了學(xué),沒有辦法一起回家了,所以每天我都在車站等著她,一起走一段路再分開。
兩分鐘后,郝佳來了,我把酸奶遞給她,然后一邊走一邊閑聊起來。郝佳問起我頭痛的病情,我只能嘆息著搖搖頭。
“咦,那邊咋啦?”她饒有興趣地望了望。
我也朝那邊望去,是一座小區(qū)的入口處,不知什么緣故圍著一大群人,竟然還有好幾輛警車。
“不知道……”我輕聲說,“那么多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哎,我突然想起了!”郝佳打了一個響指,“這里好像發(fā)生了入門盜竊,還死了人!”
“???”我嚇一跳,“你怎么知道?”
“中午看新聞看到的,好兇殘呢!”郝佳說道。
死人了啊……好悲傷的感覺。我在心里畫了個十字,郝佳卻突然有些興奮:“走走走,去看看!”她一把拉著我朝公路對面跑去。
看見那么多人圍在那里,我不太想去,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一個兇殺現(xiàn)場會讓郝佳那么興奮,她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我們過了公路朝人群擠過去,郝佳力氣極大,拉著我往前擠。圍觀的人發(fā)出不爽的哼聲,我道著歉,跟著她跌跌撞撞地擠到了最前面。
前方拉著警戒線,地上全是玻璃碎片,一樓的防盜窗壞了,窗玻璃也碎了一地。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員在警戒線里走來走去,大概是在收集現(xiàn)場證據(jù)什么的,還有一個戴帽子的警官拿著一個本子跟一個穿著白色短風(fēng)衣的人在說著什么。
“嘿,果然在!”郝佳說道。
“什么?”
“你看你看,就是他啊!”郝佳指著那個穿白色風(fēng)衣的人說道。
哦?我望過去,仔細(xì)看了下那個人的臉。
天……那不是,楊雪臣嗎?我瞪大了眼睛。
“哈,看你的表情,看來還記得他對不對?”郝佳對我一笑。
還記得?為什么這么說?我搖搖頭,說道:“他是我現(xiàn)在的同班同學(xué)……怎么,你也認(rèn)識?”
“嗯啊,初中隔壁班的楊雪臣啦……”郝佳說道,“等等,你說他現(xiàn)在是你的同班同學(xué)?”
我點點頭。
“哇塞,果然是上天的安排??!”郝佳又激動起來,“你初中時候不是還喜歡過他嘛!現(xiàn)在居然在一個班了,哦嚯嚯。”她夸張地唏噓了兩聲。
啥,我初中的時候喜歡楊雪臣?
“怎么樣,他有沒有主動找你說過話?”郝佳開始八卦,“既然在一個班了,有沒有進(jìn)一步發(fā)展?”
我搖搖頭:“沒啊……他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他以前認(rèn)識我的樣子?!?/p>
“啊?這樣啊……看來情況一點都沒變啊……”郝佳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怎么不記得初中的時候我還搞過單相思?于是我有點緊張起來:“那……他知道么?我初中的時候喜歡他?”
“知道啊,豈止他知道啊?!焙录颜f著又望了望遠(yuǎn)處楊雪臣的身影,“整個年級都知道好么!”
啊?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我的天,幸好楊雪臣沒有說過什么,平時除了來催我交數(shù)學(xué)作業(yè)之外也沒怎么說過話。
“要我說——”郝佳又開始一臉八卦。
“等等。”我趕緊撇開了話題,“他為什么會在這兒?”
“很正常啊,如果哪里出現(xiàn)了命案,警方十有八九會找他幫忙的?!焙录延昧?xí)以為常的語氣說道,“他是少年偵探嘛?!?/p>
少年偵探?那么酷……我忍不住又看了兩眼穿著風(fēng)衣的楊雪臣,忽然覺得他還是有點小帥的。
“很酷對不對?”郝佳用一種崇拜的語氣說道,“他在初中的時候就很有名咯!”
“有名?”不至于吧……
“對啊,因為他真的好酷!”郝佳神秘兮兮地說,“聽說他膽子很大,很小的時候就敢一個人去墓地了呢!”
“哈?”墓園啊,一個人去?
“喂,楊雪臣——”郝佳忽然舉起手來揮了揮,我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
“你干嗎——?”
不遠(yuǎn)處,楊雪臣已經(jīng)聞聲抬起頭望了過來,郝佳更用力地?fù)]了揮手。
我拉住她:“你瘋啦?他在工作呢?!?/p>
“哎呀?jīng)]事,打個招呼而已?!焙录研ξ卣f道。
過了一會,楊雪臣跟警官說完了話,然后兩手插在衣兜里朝我們走了過來,與我們只隔著一條警戒線。
“嘿,還記得我么?”郝佳笑瞇瞇地和他搭話。
楊雪臣點點頭,看了我一眼:“你是,賀子凝的初中同學(xué)?”
想起郝佳說的我初中時候喜歡過他,我只覺得自己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初中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不過楊雪臣作為每天必來和我說話的男生——雖然只是催作業(yè)——而且還那么耐心地催我交作業(yè),我對他還是頗有好感的。
“對啊,看來你記性不錯哦。”郝佳推了我一下,“那你還記得我們初中在一個年級吧?”
楊雪臣又點了下頭:“嗯。你們倆都是四班的?!?/p>
“子凝現(xiàn)在和你一個班耶。”郝佳說道,“她之前出了一場車禍,然后才轉(zhuǎn)到你們學(xué)校去的?!?/p>
我依舊一句話沒說,覺得自己像是初次見面一樣被郝佳介紹給楊雪臣。
“哈?”楊雪臣的發(fā)出微微吃驚的語氣,表情卻還是淡淡的,“這樣啊?!?/p>
“對啊對啊,就是這樣!”郝佳“嘿嘿”一笑,“看在都是初中同學(xué)的份上,你要照顧她一下哦!”
“唔?!睏钛┏嫉貞?yīng)了一聲,瞟了我一眼。
郝佳這是干嗎,幫我牽紅線?這種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謝謝她還是一掌拍死她!
“對了,我記得你的數(shù)學(xué)很好吧?”郝佳繼續(xù)說道,“子凝現(xiàn)在學(xué)數(shù)學(xué)有點艱難,她不是出了一場車禍了嘛——”
“確實?!睏钛┏颊f道。我更窘了。
“所以你幫她一下咯?!焙录颜f道,“不過我告訴你哦,子凝的數(shù)學(xué)本來是很好很好的,哪天她的神經(jīng)搭對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們都不是她的對手啦哈哈哈!”
我和楊雪臣都開始汗顏。
我們又聊了一會,但基本上都是郝佳在說話,然后楊雪臣就被警官叫走了。
回到家,家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媽媽在廚房里做飯,爸爸坐在電腦前看股票,奶奶依舊在臥室里自言自語。
人老了是不是就喜歡自言自語?奶奶好像一直都有這個怪習(xí)慣,這兩天她時不時在客廳里做家務(wù)的時候開始喃喃著什么“真可憐啊”、“凝兒真不容易”之類的話,然后時不時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我兩眼。
我只覺得毛骨悚然,只是車禍而已,又沒有死,干嗎老是嘮叨可不可憐什么的啊……不過想想這次失憶帶來的后果,我覺得自己確實挺可憐的。
媽媽抬眼瞟了我一眼:“回來了?作業(yè)做完了嗎?”
“馬上就去做。”我說道,“媽媽,清明放假我可以出去玩嗎?”
媽媽頭也不抬地問道:“月考成績出來了嗎?”
我咬了咬嘴唇,不敢回答,覺得多半沒希望出去玩了。
媽媽把切好的蘿卜放進(jìn)鍋里,又開始切土豆,見我站著沒動,又問道:“誰約你出去玩,男的女的?”
“是郝佳?!蔽一卮鸬馈?/p>
媽媽的表情怔住了一秒,然后自言自語道:“是她啊……”她又低頭繼續(xù)切土豆片,說道,“人家郝佳的成績就特別好,你知不知道你以前成績比她還好?”
“……哦?!?/p>
媽媽沒再說什么,直到把所有的土豆都切成了絲她才又說道:“既然是郝佳,那你就去吧?!彼殉村伳贸鰜?,“好好跟人家學(xué)學(xué),找找以前的感覺?!?/p>
“嗯,好?!?/p>
“去幫我看看水燒開沒,我要吃藥了?!?/p>
“好。”
雖然最后媽媽答應(yīng)得有點勉強(qiáng),不過她能答應(yīng)我就謝天謝地了!
高興之余,頭又開始痛起來。
和郝佳的清明節(jié)南山公園一游非常開心,我終于找到了久違的開心的感覺。然而悲催的是,開心完了還要回到學(xué)校繼續(xù)面對無情的現(xiàn)實。
月考成績?nèi)砍鰜砹?,除了?shù)學(xué)之外我的地理和政治也有些不如人意。自修課上,我正在改試卷上的錯,冷不丁桌子又被敲了兩下。
我抬起頭,又是楊雪臣,他還是穿著那身黑色的休閑外套,一只手插在兜里。自清明放假回來我好像還沒跟他說過話。
“數(shù)學(xué)改錯不是明天才交嗎?”我小聲問道。
“記得我清明去了北山墓園嗎?”他說道。
嗯?我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我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彼^續(xù)說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咦,為什么突然來跟我說這個?我有點詫異,難道郝佳又在他面前多話了嗎?
“我想你肯定會感興趣的。”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墓園里能有什么我感興趣的東西啊,誰那么惡趣味……我搖搖頭:“不了,我沒興趣……”
“不行,你必須去?!睏钛┏嫉穆曇魤旱煤艿停瑓s字字千鈞,毫無商量余地。
啥?我瞪著眼睛正想反駁,他卻只丟下一句“放學(xué)我在校門口等你”,然后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一系列動作是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完成的,天,他是忘了現(xiàn)在還是自修課嗎?
“喂,楊雪臣你搞什么鬼?”坐在講臺上的班長不樂意了,“你當(dāng)教室是自由市場???就算是現(xiàn)在也不是自由貿(mào)易時間。”
教室里一陣哄笑,楊雪臣也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他自顧自收拾好書包,拿出一張假條交給班長,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請了假,先走了?!比缓笏嬷鴷^也不回地走了。教室里一陣噓聲:
“哦——超酷的!”
“偵探,你是不是要去破案啊?”
“要不買一個替身機(jī)器人來幫你上自修?”
“老班是怎么準(zhǔn)你假的啊?”
楊雪臣酷酷地走了,只丟給所有人一個背影。這時,坐在我后面的女生用筆戳戳我,一臉八卦地問道:“哎,他剛才是不是約你???”
“怎么可能?!蔽亿s緊搖搖頭,哪有約女生去墓園的。
放學(xué)之后,我真的在校門口遇見了等我的楊雪臣。
“干嗎?”我警惕地說,“我不會跟你去墓園的。”
楊雪臣像沒聽見似的掏出兩張車票:“車票都買好了,走吧?!?/p>
“說了我不去的!”我有些惱怒,“回去晚了我媽又要說我……”
“哦,那個你不用擔(dān)心?!睏钛┏嫉卣f,“我讓郝佳跟你媽說了你會晚一點回去?!?/p>
“???”
“就說郝佳帶你去參加社會實踐活動了?!睏钛┏颊f道。
我去!我真的有些生氣了:“你到底想干嗎?我不想對我媽說謊?!?/p>
“是么,以前的你可不在乎這些?!睏钛┏悸柭柤?,“至于我想干什么,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么?!?/p>
他那無所謂的語氣像貓抓一樣讓我抓狂,被他激怒,我怒視著他吼道:“去就去!誰怕你!”
他笑了笑,把車票遞給我。
一個小時以后我們坐著公交車到了北山墓園,此時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鮮紅的晚霞染紅了天際。
楊雪臣跟守墓人打了個招呼,輕車熟路地帶我朝墓園里走去。沒走多久,他忽然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問我道:“你不害怕?”
膽子早就被你嚇破了。我搖搖頭。
“奇怪,女孩子不是一般不敢在這種時候來墓園的么?”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我似的說道。
我撇撇嘴,難道你還帶其他女生來過這里?真是個怪人!
“真的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蔽艺f道,墓地而已,遲早有一天我會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只要這樣想,我從來都不會害怕。
“是么?看來你膽子比以前大了啊……”楊雪臣挑了下眉,語氣還是淡淡的,“我記得以前跟你說起墓地啊鬼啊什么的,你可是嚇得要命的?!?/p>
這是第一次聽楊雪臣說起以前的事情,想起郝佳說的我初中的時候喜歡過他,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于是趕緊撇開話題:“喂,你到底要給我看什么有意思的東西?不會只是想確認(rèn)一下我膽子變大沒有吧?!?/p>
楊雪臣伸手指了指他身后不遠(yuǎn)處的一個墓碑,說道:“就在那里。你去看吧?!?/p>
我瞥了他一眼,心想他別在我去看的時候突襲我什么的,然后湊近去看那個墓碑,忽然間心狂跳,仿佛預(yù)料到了什么。
賀子凝之墓。
我瞬間停止了心跳。
“是不是很有意思?”楊雪臣在我身后問道。
時間仿佛停住,只有楊雪臣的聲音在耳邊回響,一些東西在我腦子里閃過,我又開始抑制不住地發(fā)抖起來:“不,不可能……我、我明明……”
我明明還活著!
“明明還活著?”楊雪臣瞇瞇眼,語氣有點冷,“那這是誰的墓?”
我捂住耳朵,頭突然開始痛起來。我明明還活著,我明明還活著!
“我就說為什么車禍前后賀子凝變化怎么那么大。”楊雪臣自顧自說道,“你到底是誰?”
一瞬間,車禍發(fā)生時的刺耳剎車聲再次響起,還有一個女孩絕望的尖叫。
為什么,明明我還活著,他們卻要假裝我死了?
頭痛欲裂。
接下來的兩天,我過得渾渾噩噩,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墓園回到家里的。楊雪臣自那天以后便一直請假沒來上學(xué),要不是因為他的代數(shù)作業(yè)被當(dāng)作案例被老班拿來演算給所有人看,我會以為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或者說,我希望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我希望那天墓園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
我回到家,家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我把鑰匙扔到書架上,覺得腦袋又有點不舒服,走到客廳,發(fā)現(xiàn)只有爸爸一個人在家,正拿著一張報紙在看。
“爸爸?!蔽逸p聲喊道。
“唔?”爸爸頭也不抬。
“我頭疼,我們?nèi)メt(yī)院好不好?”我問道。
“頭疼?”
“嗯,我們?nèi)メt(yī)院復(fù)查一下好不好?我擔(dān)心我——”會不會出現(xiàn)了幻覺或者人格分裂?
爸爸抬頭看了我一眼,把報紙折了一頁,我忽然看清了報紙上的內(nèi)容。
“去什么醫(yī)院,”爸爸說道,“是不是該升級了?”
“……什么?”
“我說你啊,是不是該升級了?”爸爸看了我一眼說道。
“升級?什么升級?”我有些惱怒,又有些害怕,“我又不是一臺電腦……”
“對啊,但你是上一代的替身機(jī)器人啊。”爸爸說道,把手里的報紙展開給我看,上面寫著“新一代Replace-Robot升級”。
我睜大眼睛,有一種晴天霹靂的感覺。
“你哪里不舒服?我前兩天還跟你媽說是不是該升級了呢。”爸爸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尖叫起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機(jī)器人!爸爸,你瘋了么!”
爸爸拿著報紙冷笑了一下:“不是機(jī)器人?凝兒已經(jīng)在上次的車禍里死了,你不過是我們買來的替身機(jī)器人,你以為你真的能代替得了真正的凝兒?”
“不!絕對不可能!”
我尖叫,忽然覺得身后有人,一轉(zhuǎn)身看見了正拿著抹布的奶奶,她一邊擦拭著放在書架上的我的照片,一邊喃喃著說道:“真可憐啊……凝兒……要被一個機(jī)器人代替……”
“不是的!不可能!我不是什么替身機(jī)器人!”我歇斯底里地大吼。
“不,我不是!”右手一搐,我從夢中驚醒。
耳邊傳來一陣哄笑,我揉了下眼睛,覺得頭又開始痛了。
一卷試卷敲在我頭上,英語老師的聲音傳過來:“賀子凝,你睡舒服了?”
我抬起頭,看見了英語老師一臉黑線,才想起現(xiàn)在還在上課,而我居然睡著了!我慌慌張張地拿起筆,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還流了口水在試卷上!
周圍又是一陣爆笑。英語老師有些無語地?fù)崃藫犷~,說道:“你要不要去洗個臉清醒清醒?”
我求之不得地站起來,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后朝教室外面跑去,身后又是一陣哄笑。
我待在廁所里,直到放學(xué)才敢回到教室。教室里的人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我回到座位上癱坐在那里,突然不太想回家,更準(zhǔn)確地說是不太敢回家,萬一那個夢真的實現(xiàn)了怎么辦?我正想著,手機(jī)響了起來。
我翻出手機(jī),屏幕上顯示著“楊雪臣”3個字,他的電話號碼好像是郝佳幾天前硬塞給我的。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接,于是直接掛掉了。
誰知道這家伙又會給我?guī)硎裁礊?zāi)難性的消息?
我坐在座位上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心想著要不要自己去醫(yī)院復(fù)查一下?或者先給爸爸打個電話再回去?還是——手機(jī)鈴聲又響了起來。
真是陰魂不散啊!我煩躁地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再次掛掉電話,卻發(fā)現(xiàn)是郝佳打來的,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子凝,你們還沒放學(xué)嗎?我在你們學(xué)校門口,一直沒看見你出來……”
“?。磕阍谖覀儗W(xué)校門口干嗎?”我吃了一驚。
“唔,你先出來唄,我就在大門口等你?。 焙录鸦鹚賿炝穗娫?。
總不能讓她一直等著,我只好收拾好書包出了教室,心里怦怦直跳,實在不敢去猜到底又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我走到校門口,看見郝佳的身影時恨不得轉(zhuǎn)身逃掉——為什么楊雪臣那個家伙也在?
“嘿,子凝!這邊這邊!”郝佳一眼發(fā)現(xiàn)了我,我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楊雪臣會不會已經(jīng)把那天的事告訴郝佳了?難不成郝佳也是在試探我到底是不是賀子凝……我甩甩頭,覺得自己神經(jīng)過敏了。
“子凝!楊雪臣約我們回十一中看看哦!”郝佳說道,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瞬間明白她肯定知道了什么。
楊雪臣站在郝佳身邊,說道:“讓郝佳帶你回以前的學(xué)??纯?,你轉(zhuǎn)學(xué)那么久了,難道不想回去看看么?”
果然是在試探么……我壓抑了心里的狂躁,去就去,誰怕你們。
我們乘著公交車來到十一中,此時已經(jīng)放學(xué)了,因此即使是外校人也很容易混進(jìn)去。
領(lǐng)著外校同學(xué)參觀自己的學(xué)??倳屓擞幸稽c小興奮,郝佳一路大呼小叫地給楊雪臣介紹著十一中的各種建筑,實驗樓、教學(xué)樓、操場什么的。楊雪臣心不在焉地聽著,我知道他的注意力在我的身上。
走著走著我越來越不自在,最后甚至變得有些惶恐,眼前的一棟棟教學(xué)樓在眼前閃過,而大腦里卻沒有一點印象,整個學(xué)校除了名字都那么陌生。
不對吧……?我越發(fā)擔(dān)心起來,難道我真的只是機(jī)器人?相應(yīng)的數(shù)據(jù)沒有被錄入?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生怕會看見指關(guān)節(jié)生銹了什么的。
“咦,子凝,你怎么啦?”郝佳發(fā)現(xiàn)我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我。
“有什么不對么?”楊雪臣看著我問道。
我動了動嘴唇,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怔怔地看著郝佳問道:“我、我以前就是在十一中的,對吧,郝佳?”
郝佳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擔(dān)憂:“子凝,沒事的,你不用想太多啦……”她說著,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楊雪臣,然后說道:“肯定是有什么誤會吧,她怎么可能不是賀子凝?”
楊雪臣沉吟了一下,又問我道:“你怎么了?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說來聽聽?”
他的語氣比在墓園的時候緩和了許多,使得我能夠稍微平復(fù)一下不安的心情,我低聲道:“我好像……不記得之前的事了……不記得在十一中的事了……”
楊雪臣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而郝佳愣了一下,一下子撲過來抓住我:“你你你失憶了?不會吧,那么酷?”
我被她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失、失憶?”
這時,楊雪臣冷靜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都不記得了,關(guān)于在十一中的一切?”
都不記得了嗎?我眨了眨眼回想了一下,說道:“不,我還記得郝佳,還記得一些同學(xué),還記得我的數(shù)學(xué)成績很好,考試排名經(jīng)常很靠前……”說著說著自己就蔫了,唉,為什么現(xiàn)在數(shù)學(xué)成績變成這副鬼樣子?
“看來還好啊……”郝佳說道,“來來來,再說幾個名字聽聽?關(guān)系很好的?”
在十一中學(xué)習(xí)時候關(guān)系很好的同學(xué)名字么?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又說了兩個名字出來,郝佳點點頭,看來都沒記錯。心想著又說了一個,郝佳卻搖了搖頭,說不是。
“看來是有輕度失憶呢?!睏钛┏颊f道。
我點點頭默認(rèn)了,覺得有一點不可思議,郝佳則以一種又崇拜又擔(dān)憂的目光看著我。
“看來比想象中復(fù)雜啊?!睏钛┏嫉吐曌匝宰哉Z道。
“哎哎沒事的,沒有那么嚴(yán)重啦,過段時間就好了!”郝佳發(fā)揮了樂天派的長處,擺擺手安慰道,“喝酸奶嗎?我去那邊買?!?/p>
沒等我們回話,她已經(jīng)蹦蹦跳跳地朝不遠(yuǎn)處的小賣部跑去了。
楊雪臣望了一眼郝佳的背影,扭頭來問我道:“……那個,你沒事吧?暫時也不用想那么多……”
怎么可能沒事……我撇撇嘴,搖了搖頭。見我這反應(yīng),楊雪臣也不說話了,把頭扭向了另一邊,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我忍不住又要回想起在英語課上的那個噩夢,卻被郝佳的呼叫聲拉回了思緒。
“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回過頭,看見郝佳抱著3瓶酸奶撞上了一個路人,差點滑倒,卻還在不停地對別人道歉。
我趕忙跑過去扶起她,同時也對被撞見的人道了一聲“對不起”。
“沒事?!蹦侨撕芸蜌獾卣f道。是一個男生,他抬眼看見我的時候露出了微微驚訝的表情:“嘿,你好!”
“嗯?你好……”
“好久不見呢!”男生說道,卻也不再多說什么,又?jǐn)[擺手,“拜拜啊?!?/p>
我傻乎乎地朝他揮揮手道別,直到他走遠(yuǎn)后才想起了他是誰。一旁的郝佳則長舒一口氣:“呼,嚇?biāo)懒?,差點把酸奶摔在人家臉上?!?/p>
楊雪臣走過來,又回頭望了一眼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那個男生,問郝佳道:“你沒事吧?”
郝佳搖搖頭,把酸奶分給我們。我們又在校園里溜達(dá)了一圈,而我依然沒想起什么,最后發(fā)覺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于是分手道別。
分別之前楊雪臣問我:“郝佳撞到的那個人,你認(rèn)識?”
想必他看見了那個人跟我打招呼,我點點頭:“嗯,是初中同學(xué)。”這個我還是記得的。
楊雪臣點點頭,沒再說什么了,卻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想來偵探的推理能力特別強(qiáng),簡直不敢想他會想到什么。
第二天是周末,中午我在家里的時候,接到了楊雪臣的電話。
“在家嗎?”他草草地問候了一下,直奔主題,“我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你要不要聽聽?”
“有意思”3個字直擊我大腦,我恨不得馬上掛掉電話:“不了,不想聽。再見吧。”
“等等!”
“不等!”我放下電話正準(zhǔn)備按紅鍵,聽見楊雪臣在電話另一邊大喊:“就問你一個問題而已!你認(rèn)不認(rèn)識賀子舒?”
什么?我心里不知為何咯噔一跳,只能接了電話問道:“你說誰?”
“賀子舒?!睏钛┏记逦鸁o比地重復(fù)了一遍。
賀子舒?咦,好熟悉的名字……
“怎么不說話?認(rèn)識么?”楊雪臣催促道。
我的腦袋開始有點疼,思緒一團(tuán)亂麻:“我想想……你,你是從哪聽來的這個名字?”
“去六中查的?!睏钛┏颊f道,“記得昨天郝佳撞到的那個男生嗎?我查了他的檔案,發(fā)現(xiàn)他初中是在六中念的,然后又去了六中的教導(dǎo)處,查到了與他同班的有一個叫賀子舒的女生?!?/p>
六中?我有點犯糊涂了。
“你好好想想,認(rèn)識賀子舒么?”
我努力回想,腦袋卻很疼,一時間想不下去。但是,這個名字太熟悉了,賀子舒……不僅僅是因為和我的名字很像……直覺告訴我,我認(rèn)識這個人。
“我應(yīng)該認(rèn)識……”但是卻想不起是誰。
“是誰?你們什么關(guān)系?”楊雪臣著急地問道。
聽著他的語氣,我有一些慌了,好不容易在腦海里搜索到了這個名字,生怕會再忘掉,但是卻又想不起具體的,于是有些煩躁地回答道:“我想不起來,等我想想,想起來了再告訴你,拜拜!”
“喂——”
“啪”的一下我掛斷電話把手機(jī)扔到了一邊,依舊頭痛欲裂,越是往回想,腦中卻越是一片空白。
手機(jī)又響了一聲,楊雪臣發(fā)過來一條短信:“別急,越急越想不清楚。放松心情,想起了告訴我。”
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我把手機(jī)扔到一邊,跑到床上去躺著,結(jié)果一躺就是一下午,大概是睡著了。
瀝青公路……路邊推車的小攤……誰的手……一杯酸奶……車……
忽然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我猛地驚醒,緊接著是一聲驚呼:“子舒——!”
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一些記憶無比清晰地出現(xiàn)在腦海里,使我一身冷汗。我想起來了……賀子舒,是我妹妹。
沒錯,賀子舒,我的妹妹……但是因為性格不同,成績差異也大,我們從小就分開學(xué)習(xí),初中的時候我在十一中,子舒在六中,昨天那個人,一定是把我當(dāng)成賀子舒了!想著想著我又開始覺得哪里不太對……子舒她,這段時間去哪了?我心里一跳,耳邊又響起車禍發(fā)生時的聲音:“子舒——!”
子舒,和我一起出了車禍?我心里一凜,跳下床跑出房間。此時已是晚飯時間,媽媽正把飯菜放到微波爐里加熱,爸爸在客廳里看報紙,奶奶還在老年中心沒有回來。
我張口想問,卻突然不敢開口了。
“睡醒了?去把飯盛好準(zhǔn)備吃飯了。”媽媽看見我跑進(jìn)廚房,吩咐道。
我站住沒動,猶豫著要怎么開口問。
“發(fā)什么呆呢?”媽媽問了我一聲。
思索了一下,我試探著說道:“媽媽……我都想起來了?!?/p>
媽媽一下子愣住,從她的表情里我一下子就讀出了玄機(jī)。我一把抓住她:“我有一個妹妹,是么?子舒她,她在哪兒?”
媽媽被我嚇了一跳:“你、你都記起來了?”見我逼視著她,她只能點點頭:“是,你們一起……但是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
“子舒死了?”我大喊,“那你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我把她忘記了,你們卻對她只字不提?”
我憤怒的吼叫把爸爸引來了廚房:“怎么了?你們在吵什么?”
“爸爸!為什么不告訴我子舒的事情!”我大喊,“不對!就算你們不知道我失憶了,為什么卻從來不提起她?”
我大吼著,卻總覺得哪里不對,但是想起自己逝去的妹妹,一下子覺得又委屈又憤怒。
爸爸被我的話嚇了一跳,他顯然有點措手不及,只能慌亂地看了一眼媽媽,又看看我,最后說道:“是是是……我們、我們確實一直沒對你提起,主要是怕你傷心,想等你病情穩(wěn)定一點再——”
沒想到這就是他們的解釋,簡直是不可理喻?!澳銈冊趺茨苓@樣?子舒就這么不重要嗎?為什么你們從來不提她一句?”
“不,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掩飾著,神色十分慌亂,繼而又露出悔恨的表情,對著媽媽長嘆了一口氣,“唉!早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這樣行不通!”
看著他們兩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的耐心已經(jīng)完全被耗盡,正想沖他們發(fā)脾氣,卻聽見臥室里的手機(jī)響了起來。
我撇下他們跑回臥室,爸媽大喊著追上來,我把門鎖上后接起了電話,果然是楊雪臣。
“喂——”
“喂!楊雪臣,我想起來了!賀子舒是我的妹妹,雙胞胎妹妹……”情緒有些崩潰,我一邊向楊雪臣敘述著自己想起的事情,一邊抽噎起來,父母在外面敲著門,我卻不想理會。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楊雪臣,聽完我的傾訴以后,電話另一頭的他卻沉默起來。半晌,他低聲問道:“你……確定是這樣?”
“沒錯,我都想起來了……”
電話另一頭又陷入了沉默。
“他們?yōu)槭裁匆@樣?”我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為什么要瞞著我子舒的事?”
楊雪臣沉默了半晌,說道:“不,我覺得,你搞錯了很重要的一點:死的人是賀子凝才對?!?/p>
我愣住。
“你忘了那個墳?zāi)沽嗣??上面刻的是賀子凝這個名字?!睏钛┏颊f道,“而你……才是賀子舒?!?/p>
“怎么可——”
“那你怎么解釋墓碑上的名字?”楊雪臣尖銳地指出了問題。
“……同名!同名而已!”我有些氣急敗壞地大喊,卻連自己都不相信。
“什么同名!”楊雪臣反駁道,“我看得很清楚,墓碑上除了名字,其他的信息都完全能說明埋葬的人就是賀子凝。你別自欺欺人了!”
“可、可是——我明明是賀子凝,我記得很清楚!”說著這句話,卻覺得一陣疑云穿過心里。
“不,一定是你的記憶出了問題,車禍后遺癥!”
楊雪臣的聲音準(zhǔn)確無誤地刺進(jìn)我的大腦,我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聽他繼續(xù)說道:“我不知道你的大腦受到了什么損傷,我想你的記憶應(yīng)該是出現(xiàn)了錯構(gòu)。不,不僅如此,你首先出現(xiàn)了失憶,忘記了關(guān)于自己的過去,然后你把關(guān)于賀子凝的記憶放在了自己身上,誤以為自己就是賀子凝!”
“怎么可能?”太荒唐了!
“怎么不可能?”楊雪臣反駁道,“雖然你記得你以前在十一中,卻不記得關(guān)于十一中的事情,因為你根本沒去過那里!而關(guān)于在十一中的好友,你雖然知道名字,卻不記得別的事情,因為這些根本就是你從賀子凝口中聽說的!作為姐妹,你當(dāng)然知道她在十一中上學(xué),也知道幾個和她玩得好的同學(xué)的名字。至于郝佳,大概因為她們的關(guān)系特別好,賀子凝經(jīng)常在家里提起她們之間的事,而你默默記在了心里,所以你才會誤以為自己認(rèn)識郝佳!”
“怎、怎么會……”
“還有,記得郝佳昨天撞到的那個人嗎?你說那是你的初中同學(xué),這可能是你唯一記對了的關(guān)于你的過去的事情了!你忘了嗎,那個人初中是六中的,而賀子凝的初中是和我一樣在十一中啊,你們怎么可能是初中同學(xué)!還有一點,郝佳和賀子凝初中的時候就是同班同學(xué)了,既然你說那個人是你的初中同學(xué),郝佳怎么會不認(rèn)識他?而且,為什么你記得郝佳卻不記得我?因為賀子凝從來沒有在家人面前提起過我!”
“所有矛盾都指向一點:活著的人是賀子舒,死者,被埋進(jìn)墳?zāi)沟娜?,才是賀子凝!”
聽著他一一道來,我感覺心里的一些謎團(tuán)才真正被解開,然而他的解答越是這樣天衣無縫,越是讓我不敢輕易相信。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推測的。”楊雪臣平靜地說道,“清明節(jié)在北山墓園看見那個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賀子凝,但是你們長得一模一樣,我又不太敢妄下定論。之前我猜想過會不會是孿生姐妹,但是自初中和賀子凝認(rèn)識從來就沒有聽她說過有一個妹妹,所以更覺得疑慮……但是那天去十一中,發(fā)現(xiàn)你失憶后我才又警覺起來,后來查到了賀子舒這個名字,然后你剛才又確定了賀子舒是你的妹妹,所以才敢肯定下來……”
“那你之前為什么不直接問我賀子舒是不是我的妹妹?明明猜到了……”
“失憶的人很容易被誤導(dǎo)啊,哪敢隨便亂問……你以為我不想問啊,憋死我了,所以才想打電話過來直接問你啊。”
“哦……”
似乎這就是真相了,而我卻覺得哪里還是不太對。
“唉!”楊雪臣忽然嘆息一聲,“沒想到賀子凝有一個妹妹啊,真的從來沒聽她說過……看樣子連郝佳都不知道呢。”
他的語氣淡淡的,卻刺痛了我的心,同時也讓我想起了問題的所在。爸爸媽媽,明知道死去的是子凝,為什么卻還假裝她沒死,反而讓我……去做她的替身?
瞬間心冷了,同時想起了一些事。
是呢,跟記憶中一樣,賀子凝是姐姐,賀子舒是妹妹,姐姐的成績很好,性格開朗;妹妹的性格很內(nèi)向,成績也一般般。在家里雖然是一碗水端平,但是平日里媽媽總會對姐姐多關(guān)照一些,而我,本來性格內(nèi)向沒什么朋友,對于親人的寵愛什么的也并不在意。
但是,就因為這樣,就要讓活著的賀子舒去替代死去的賀子凝嗎?
“喂,你還好吧?”楊雪臣問道,“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是也只是我的推測,想要證實,你還是去問問你的父母吧?!?/p>
我苦笑一下,是呢,看來是有一些東西該去問問他們了。
我正想說話,忽然房間外吵鬧起來,爸爸開始大吼著什么,我皺皺眉頭,對楊雪臣說了一句“那我過一會兒再給你打電話”,然后掛了電話,猶豫了一下解了鎖走出房間。
總得要問問,雖然答案似乎已經(jīng)很明了了。
我以為爸媽會在房門外等著我,結(jié)果一出門卻看見了奶奶,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了,慌慌張張地走過來:“快!快給醫(yī)院打電話!”
“???”
“快點!你媽暈倒了!”奶奶見我愣著,帶著一點怒氣催促道。
媽媽暈倒了?我嚇了一跳,一邊掏出手機(jī)打了120,一邊跑到了客廳。爸爸扶著媽媽躺在沙發(fā)上,看見我出來時不知為何神色有些悲涼。
“媽媽怎么了?”我問道。
爸爸看著我,卻搖了搖頭不說話,眉間一片愁緒。實際上,直到救護(hù)車來把媽媽接到了醫(yī)院之后,他才跟我說了第一句話。
醫(yī)院的走廊上,我跟爸爸還有奶奶坐在長椅上等著。
“媽媽到底怎么了?”我問道,看看爸爸,又看看奶奶,“為什么會突然暈倒?”
奶奶只搖頭不說話,開始低聲喃喃著什么。爸爸嘆了口氣說道:“小舒,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暫時想不到有什么好辦法了……”
什么啊?
“你知道的,媽媽平時最疼凝兒了,所以這一次車禍,凝兒沒了,你媽傷心得……”爸爸搖了搖頭,“她的神經(jīng)開始有一點失常了。記得你媽這兩天在吃藥么?是用來穩(wěn)定她的病情的……”
我吃驚得張大了嘴。
“但是還不行?!卑职掷^續(xù)說道,“媽媽每天開始幻想著凝兒并沒有死,開始說胡話,甚至出現(xiàn)幻覺……和醫(yī)生商量之后,我們決定暫時讓你來替代凝兒過一段日子,至少先穩(wěn)定她的情緒……”
“你醒過來之后,我們盤算著怎么跟你說這件事,卻發(fā)現(xiàn)你竟然失憶了,一下子我們都有點亂了手腳,但是不知是誰,突然說不如將錯就錯吧,就這樣……”爸爸充滿歉意地看著我,“所以,一時間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也沒跟你說……”
“那,媽媽知道嗎?我其實是子舒?”
“她知道……但她就是不肯承認(rèn)……”爸爸搖著頭,聲音有一些哽咽了。
我怔住沒說話,沒想到這一場車禍后發(fā)生了那么多事。
“小舒。”爸爸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的眼睛有點紅,聲音有點哽咽,“你要怪就怪爸爸吧,你媽……”他哽住了,只能搖了搖頭。
我低下頭沒說話,奶奶卻在一邊輕聲喃喃道:“凝兒真可憐啊,就這么去了……小舒也可憐……朱英也是……”她搖搖頭,抹了一下眼眶。
我盯著自己的腳尖,忽然很想子凝,有她在的家里總是歡聲笑語,吃飯的時候總能聽她說各種在學(xué)校里好玩的事。雖然從沒跟別人提起過我這個妹妹,但是她也有好幾次想要介紹給我一些朋友,而我因為比較孤僻的緣故,都拒絕了。
現(xiàn)在子凝去了,家里變得冷冷清清,卻還都各懷心事……我嘆了口氣,明白這一個多月對爸爸媽媽來說也是一種煎熬。我有點想哭,于是深吸一口氣把淚水咽了回去,然后對爸爸說道:
“沒事爸爸,怪不了誰,要怪就怪那場車禍吧……”我望了望搶救室的門,“媽媽的心情……也能理解,不怪她……”我又拍了拍奶奶的肩膀,“沒什么可不可憐的,我不是還活著么,媽媽也會很快好起來的?!?/p>
爸爸和奶奶漸漸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我繼續(xù)說道:“還是不要再繼續(xù)騙媽媽了,這樣下去沒什么好處……而且,就算子凝不在了,我也會讓媽媽開心的?!?/p>
爸爸點了點頭,給了我一個擁抱。
“總之,我不要再成為子凝的替身了?!蔽倚÷晠s堅定地說道,“賀子舒就是賀子舒,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天邊依舊是夕陽的殘紅,我蹲在子凝的墓前,把玻璃瓶里已經(jīng)枯萎的花換成新的。
“賀子凝會喜歡這些花的?!睏钛┏驾p聲說道,“我記得她很喜歡滿天星。”
我點點頭,扭頭問郝佳道:“這次又帶了什么好吃的給她?”
郝佳默默地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盒子,里面裝的是兩個蛋撻,大概是她自己做的。她俯身把盒子放到子凝的墓前,眼淚還是不爭氣地下來了。
現(xiàn)在離得知子凝真正的死訊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郝佳每個星期都要和我一起來看望子凝,有一次她一直哭,哭到墓園鎖門。顧及到太晚了不安全,楊雪臣也答應(yīng)每次都陪我們一起來。
天際只剩一片暗紅,絳紫色在逐漸蔓延,郝佳抹了下眼睛站起身來,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朝我露出一個微笑:“還好……還有子舒在?!?/p>
我只能無聲無息地朝她安撫地一笑。
逝者已逝,生者安存吧。
我沉吟了一下低聲說道:“子凝一定不會希望再有人把我當(dāng)成她,雖然之前連我自己都……”
“對不起……還是都怪我?!焙录演p聲說道。
我搖搖頭:“是我之前一直讓自己活在子凝的光環(huán)之下,卻還心安理得……所以才出現(xiàn)把自己都給忘了的情況……”
郝佳看著我,我繼續(xù)說道:“以后……我再也不要變成子凝的替身了,我要變優(yōu)秀,不要再繼續(xù)被子凝的光芒掩蓋了?!?/p>
郝佳用力地點點頭,握住我的手:“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子舒。”
我笑了笑,忍不住瞟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楊雪臣。如果他能說點什么就好了。
楊雪臣一直望著天邊的晚霞,回過頭來正好撞上了我的目光。
“是啊,要變優(yōu)秀才行?!彼f道,嘴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需要我?guī)湍阊a補數(shù)學(xué)嗎?”